第54章 魏家

魏家

大暑過後,天氣一天比一天燥熱,還不到巳時,學舍院外,樹上的蟬鳴聲便要響徹整個縣學。

步故知在卯辰之時便已按計劃,将今日要覽閱的醫書看了個大半,剩餘的準備留到明日,再多花幾個時辰看完。

故他現在已處學舍之中,在練字等裴昂的同時,也在注意院外小工以竿黏蟬的動靜——對他來說倒是有些新鮮。

蟬一旦被竿子黏住,就會鳴叫得越發“聲嘶力竭”,可當被關進了竹籠裏,又會漸漸沒了聲息。

小工身手娴熟,步故知才寫完半頁紙的時候,他腰間的竹籠壁上就已經扒滿了蟬,偶有幾只還在應和着樹上的蟬鳴,但大多都已歇了聲,學舍內明顯安靜了不少。

等步故知寫完一頁紙後,裴昂才姍姍來遲,見到步故知還小有一驚:“你怎麽這個時候在學舍?”

應是晨誦時候剛過,三三兩兩的生員在學舍裏來來往往,人聲漸沸。步故知掩上了門,也沒問為何裴昂昨夜不住學舍:“我來問問魏兄的情況。”

裴昂似有不解,面帶訝異:“沒看出來你這麽關心魏子昌啊。”

步故知将幹透的紙折好,壓在了鎮紙之下:“倒不是我關心,而是另有其人。”說完眉頭微蹙:“不過魏兄的情況,确實令人擔憂。”

裴昂聞言也是嘆了一聲:“正要找人與你說呢,魏子昌的情況可不簡單。”

他坐到了長桌邊:“本來我早該到學舍了,也就是聽了魏子昌的事才給耽誤了。”

沒準備賣關子,反倒像是正好找到人傾訴:“他這個魏倒是不一般,而是魏家米行的那個魏。”

步故知眉蹙成山,魏家米行他自然是聽過的,乃是東平縣內最大的米行,縣內大半米鋪的米就是來自于這個魏家米行。

“按理說魏子昌也能算是魏家米行的三公子了,可是...”裴昂似也是覺得,在背後議論別家私事是有違君子之為,故清了好幾下的嗓,才做足了準備繼續往下說:

“魏子昌的身世不太光彩,他的生母原是秦樓楚館裏的伎,被魏子昌的父親看上了,贖了身帶回家,可不知為何沒給她脫賤籍,是故魏子昌的生母在魏家還只是個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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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昂想到後面的事,也是面露不忍:“雖然魏子昌的生母身份低微,但好歹魏子昌在魏家還算個公子,不過,這也是魏子昌父親還在的時候的事了。”

“據說是五年前的時候,魏子昌的父親去了,改由魏子昌的大哥當家,說是去留随魏子昌的意,可偏偏拿捏住了魏子昌的生母,不肯放人。”

“從那之後,魏子昌就不大來縣學了,而是基本就在魏家米行裏幫忙。”裴昂頓了頓,聲出漸有不平:“可做的卻只是賣力氣的活,像是去碼頭搬米,或是跑前跑後給各家米鋪送米。”

裴昂說着說着,不由攥緊了拳:“我起初不懂,大哥當家,讓做弟弟的幫忙也算是天經地義,可為何魏家的偏偏只讓魏子昌做這等事,後來玉汝與我說,怕是與魏子昌的生母有關。”

“玉汝說,魏子昌的生母怕是很得了魏子昌父親的眼,可內宅之中,往往又是最看不上魏子昌生母的出身,他父親在時還算有個庇護,等父親一走,大哥當家,魏家的老太太可就不會輕易放過他的生母了。”

步故知明白了傅玉汝的揣測:“也就是說,很有可能魏家是以魏兄的生母做挾,故意糟踐魏兄。”

裴昂點點頭:“是,玉汝也是這個意思。”說完,又低嘶了聲:“不過,我還是有些不解,魏兄為何權衡不住輕重,不管魏家再如何苛待他的生母,總歸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律法可明明白白寫得清楚,任何人不得殘害家奴性命,要是他生母出了問題,大可來報官,我叔父定會為他做主。”

“他現在應全心放在科考之上,等來日中了舉人、進士,也有了資格替他生母脫去賤籍,這樣才是能救他生母出苦海之根本,而不是整日真由着魏家糟踐,白白消耗自己的前程。”

“就說昨日,胡家與魏家向來是世交,具體魏子昌與胡聞起了什麽沖突我不知,但胡聞敢這麽在大庭廣衆之下欺淩魏子昌,一定也有魏家的意思。”

步故知雖沒真的接觸過這類後宅陰私之事,可在前世時,曾聽過辦公室的同事們聊天,也算了解過宮鬥、宅鬥劇情,由是他并不敢贊同裴昂“理所應當”的簡單想法:“或許,此事另有隐情呢?”

裴昂一頓,再想了想:“也是,我讓人打聽的終究還只是外人能知曉的,其中或有其他不為外人所知的事。”

裴昂是嘆了又嘆,原先他還打算清楚了魏子昌的狀況後,看看能不能幫上一幫,卻也沒想到竟是如此棘手之事,就算他的叔父是東平縣的縣令,也不好插手別人家的私事。

等他感嘆完後,才想起最開始的問:“诶,你說關心魏子昌的另有其人,是誰啊?還能勞煩你專門來學舍跑一趟。”

步故知在此刻也有些猶豫,出于為孔文羽考慮,魏子昌顯然不算良配,可他也不好擅自為孔文羽做主,只好再問了問:“那,魏兄可有家室或是婚配。”

裴昂這下是徹底震驚了,雙眉高擡:“你你你,你怎麽關心這個?”

步故知被裴昂的大驚小怪噎了一下,無奈道:“不是我關心,是...小羽他關心。”

裴昂更是一驚,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鎮紙也跟着動了一下:“你說誰?小羽?孔文羽?”

步故知又是無奈地點點頭。

裴昂長嘶一聲:“難道說,小羽看上魏子昌了?”

步故知抿了抿唇,又點了下頭。

裴昂站了起來,背手繞着步故知踱步:“怎麽偏偏是魏子昌,這魏家可是個火坑啊。”

說完,他靈光一閃:“雖說魏子昌沒有娶親也沒有婚配,但你也不想見小羽往火坑裏跳對吧,不如,就與小羽說,魏子昌已定了親,讓小羽別再惦記魏子昌了。”

步故知雖也覺得魏家情況複雜,并不适合孔文羽,但也不好行欺瞞之事,一切該讓孔文羽自己做主才行。

故他搖了搖頭:“不可,還是将實情都告訴小羽吧,讓他自己做決定。”

裴昂輕啧了聲:“沒想到,昨晚陰差陽錯,倒成了段‘孽緣’。”

步故知默了片刻:“是孽緣還是良緣,還說不定。”

孔文羽早早地便将店內收拾好,站在前臺處不停地朝外面張望。

今日傅玉汝沒來,只有他和款冬留在鏡飲裏,而款冬也陪着他在前臺等着。

“這都快酉時了,你的夫君怎麽還沒來!”孔文羽左等右等看不到步故知的身影,朝着款冬玩笑似地小小埋怨了一下。

款冬見孔文羽急躁的樣子,忍不住笑:“你自己說的,才快酉時,這不還沒酉時嗎,急什麽?”

孔文羽撅了噘嘴,低聲嘟囔了句:“步秀才明知我着急,還非要在今日‘準時’,早知道昨日我再跟他說早一個時辰了。”

款冬笑是在笑孔文羽,可也在專心替孔文羽留意外頭,就在孔文羽小聲抱怨完之後,款冬恰好看到了步故知...還有裴昂。

他連忙扯了扯孔文羽:“你看,他們不是來了嗎?”

孔文羽朝外面一望,果真看到了步故知與裴昂,連忙跑着迎上前去,迫不及待:“如何!魏郎君在哪兒?”

步故知和裴昂對視一眼,都暗自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還是步故知先開了口:“進去說吧。”

孔文羽注意到了步故知和裴昂的神色并不算好,心下一沉,但還是引着他們回了鏡飲裏頭。

剛回了店內,他扭頭再問步故知:“難道說,魏郎君已娶了親?”

步故知如實搖了搖頭:“未曾。”

孔文羽頓時面上一喜:“那就好!那你可知道魏郎君現在在哪兒?帶我去找他呀!”

這下沒等步故知反應,倒是裴昂搶了話,他面色凝重:“小羽,魏子昌他...的身世有些複雜,不如我先與你說說,你再做決定要不要去見他,如何?”

孔文羽皺了皺眉,他預感有些不妙,可見步故知也是如此面色,只好應了下來。

裴昂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将上午與步故知說過的魏子昌的身世再說了一遍,末了,還加了自己的一句勸:“小羽,魏子昌他确實算是人中俊傑,可身後拖累太多,不算良配啊!”

孔文羽默默地聽着,越聽,頭便慢慢垂下,等裴昂說完半天,也沒反應。

款冬有些擔憂,牽住了孔文羽的手:“小羽,不要傷心了,大不了,我們再等等看,總有比魏郎君長得還好看的人。”

孔文羽聽了款冬的話,忙搖了搖頭,聲出有些哽咽,但十分堅定:“誰說我要別人了,我就要他!”

酉時過三刻,天才漸黑。

東平縣的碼頭還是忙碌,大小船只有序地停靠在岸邊,岸上又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将原本清涼的河風也變得燥熱。

船頭漸次點了燈,河水映着船燈的倒影,随着風晃動着,又與天上漸明而閃爍的星星呼應着。

裴昂站在碼頭邊,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怎麽他現在在這裏。

他看了看跟他一同站在碼頭邊吹風的步故知,又用胳膊肘攮了攮:“我們...不是勸小羽不要栽進魏子昌這個火坑的嗎?怎麽,最後反倒成了陪着他來找魏子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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