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蓮燈

蓮燈

裴府不處縣學附近的南街,也不在東平縣的中心,而是處在東郊之地,雖不至于偏遠,但從縣學出發,到裴府門前,乘馬車也需大約半個時辰。

已近日暮之時,又練了一天字的裴昂有氣無力地靠在車廂窗沿,撐着下颌看着外面的夕景,有些悶悶不樂。

而步故知坐在車廂內的另一側,手捧一卷書在專心閱覽,像是并未注意到裴昂突如其來的不快。

裴昂保持這種“憂郁”的姿勢已有半刻,期間時不時斜瞥一下步故知,似乎在期待步故知的主動“關心”,但沒曾想,步故知眼中只有那卷書,竟是一點都沒注意到他。

裴昂再也保持不住了,陡然回身看向步故知,語有“哀怨”:“步兄,你就不問問我為何不開心嗎?”

步故知已經習慣了裴昂有時會突然從傲嬌變成孩子氣,是以眼都沒擡,又翻過一頁書,嘴上敷衍道:“那你為何不開心。”

裴昂顧不上糾結步故知那顯而易見的敷衍了,只像是終于找到了可以大倒苦水的人,動作敏捷利落地坐到了步故知身邊:“還能因為什麽,不就是玉汝嘛!”

步故知嫌兩人坐一起太熱,悄然地挪了個位置,但裴昂顯然沒注意到,因為他一開了話頭,便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我與他說,想讓你替他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了,結果他先是怪我麻煩你,後是怪我讀書不努力花了心思。咱們先不說究竟有沒有麻煩你,就說我只是關心他,關心我們将來的孩子,怎麽就是花了心思呢。”裴昂是越說越委屈,甚至還吸了吸鼻子,似是欲哭無淚。

步故知大約是清楚為何傅玉汝會責怪裴昂,一來是月份太小,在沒有現代的血檢和儀器的情況下,很難在孕早期的時候就确定,如果只是個烏龍,傅玉汝難免會顧慮別人的看法,倘若不是傅玉汝想用此事換的裴母同意魏母之事,恐怕也不會跟裴母暗示;

二來,自古便有孕不出三月不與外人說的習俗,迷信的說法是怕會沖撞了腹中胎兒,可裴昂卻将此事與他說了,即使他也算與傅玉汝相熟,但總歸是個外人,也是犯了忌諱;

再有便是,距鄉試只有不過短短一年時間了,傅玉汝也不想裴昂因此分心,要不是裴母那邊催得緊,想來傅玉汝也不願在這段時間有孕惹裴昂分心,以裴昂對傅玉汝的黏糊程度,只是心意相通便會經常溜回府陪傅玉汝,真要是傅玉汝有孕在身,裴昂只會更是一門心思撲在傅玉汝身上。

按理說,這些內宅中的彎彎繞繞,不該由他來告訴裴昂,可裴昂自己體會不到,傅玉汝也不好說的這麽直白,才叫兩人都僵在這裏,那便只好讓他來充當一次知心人了。

步故知妥帖地收起書卷,仔細與裴昂說了他的看法,裴昂越聽越沉默,良久,語出悶悶:“是不是我讓玉汝煩心了。”

步故知不好揣測傅玉汝對裴昂的心意,只能從他自己的認知中出發,告知裴昂如何做才能讓傅玉汝稍稍安心:“你現在最重要的便是安心科考,即使傅郎真的有孕,也別太纏着傅郎,不然不說你母親會不會因此遷怪傅郎,就說傅郎自己,也會擔心是不是影響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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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昂這才徹底明白了,皺緊了眉:“難怪我與玉汝說,明日要告假陪他出府散心,玉汝竟會那麽生氣。”

步故知一時沒反應過來:“為何明日要告假?”

裴昂也是驚奇:“明日是七夕呀,怎麽,你不準備好好陪陪款冬嗎?”

步故知算了算時間,才恍然,近來忙得暈頭轉向,日子也就囫囵過了,加上他活了近三十年,從沒專門注意過七夕這個節日,自然忘了明日就是七夕。

裴昂掀開了車簾,對着外頭指了指:“難道你沒發現他們已經開始布置了嗎?”

步故知順着看了過去,雖已不在繁華街道,但路邊仍有商販布置起了各種繡品蓮燈。

東平縣向來富有文人氣息,才子佳人的故事也同樣在這個時代令人歆羨,是故上元、七夕這兩個帶有暧昧色彩的節日,少不得各類文人追捧。再加上東平縣在裴縣令十多年的治理下,民安庶富,大家自然也有了多餘的精力去關心風花雪月之事。

只是,步故知對這個時代的七夕習俗還不太了解:“為何許多人在布置繡品蓮燈?”

裴昂難得見步故知有些懵懂的時候,也忘了方才還在苦愁,下一刻便坐直了身,一副“好為人師”的模樣:“這你就不懂了吧,這繡品呢自然是為了迎合織女的傳說,不過倒也有不同,這些繡品不是為了讓女子哥兒相較繡技的,而是為了贈給心上人,原先應是女子哥兒自己繡的才能表達心意,但繡品實在耗費時間,再有便是也不是人人都會,慢慢地,便變成了專門買的繡品也能表達心意。”

“再說這蓮燈,是因上元節有觀花燈的習俗,這給了每對有情人相約出游的機會,那七夕自然不能沒有,是故他們便仿照上元,出了個觀蓮燈,也同樣,若是已是成了眷侶,就會在今日相約一起去湖中放蓮燈。”

裴昂看着路邊的那些蓮燈,在漸暗的天色下被點亮,像是如真的蓮花一瓣一瓣地綻放,但取代蓮心的搖曳燈火,卻多了幾分暧昧不能言的情意,即使馬車駛遠,可他還是一直盯着那個方向出神,緩緩低了聲:“我欠了玉汝六年蓮燈,想在明日盡自己所能補給他,可...”

他搖了搖頭:“我又害怕,這樣真的會讓玉汝在府中難為。”

步故知想到了款冬,頓時也有些沉默。

車輪辘辘之聲停歇,駿馬粗喘,前面的車夫朝車廂喊道:“公子,到了。”這才讓兩人都回了神。

就在下車之際,步故知突然抓住了裴昂:“明晚你便按你的計劃照做,教谕那頭我去說,就算傅郎問起來,你只說是教谕主動放的假。”

裴昂有些黯淡的眼神一亮:“好!”又想到了款冬:“那你可是要與款冬一起來?”

步故知笑了笑:“即是情人佳節,又如何好互相...當電燈泡?”

裴昂疑惑,一字一頓地複述步故知說的詞:“何為電,燈,泡?”

步故知想了想:“大概就是,不要互相礙手礙腳吧,情人節自然是情人之間過的,四人一起像什麽樣子。”

裴昂其實邀請步故知與款冬也有些不情願,只是不想表現的“重色輕友”才多嘴一問,還好步故知也足夠識趣,剛好說出了他的想法,他煞有其事地拍了拍步故知的肩:“還是步兄聰慧,昂不能及也。”

步故知避了避,與裴昂一同往裴府裏面走:“魏兄的母親可還好?”

今日這一趟倒不是只為了替傅玉汝號脈,也是為了給魏母檢查一下身體。

裴昂想了想:“那日之後,魏子昌要避着魏府那頭,故只在第二日晚上的時候來了一趟,其餘的我便不知了。”

魏子昌在金歡樓惹的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胡家定是不會放過魏子昌,甚至會牽連到整個魏府,讓兩家結了仇,可往小了說,有裴縣令在,胡家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畢竟是胡聞挑釁羞辱在先,即使魏子昌打了胡聞,那也算是情有可原,故此事現在還在堂衙上拉扯,魏子昌也是正忙此事。

步故知:“那魏府那邊可對魏兄母親失蹤的事有反應?”

魏子昌這下沒猶豫:“我自然是讓人留意了,據說消息傳到城郊,急得那魏家大夫人連夜就要回來,可被身邊人勸住了,魏家當家的也正在暗裏尋找。”

步故知:“可懷疑到裴府了?”

裴昂微微皺起了眉:“這倒沒有,畢竟那天也算做得幹淨,只是他們認準了定是魏子昌做的手腳,現在盯他盯得緊。”

裴府并不像步故知想象中那樣精巧奢華,相反倒有些質樸過了頭,只比尋常的宅院大了許多,其餘別的什麽裝飾都沒有。

裴父并不在府上,裴昂先是引着步故知拜見了裴母,再往傅玉汝的院子去。

傅玉汝早早在月門處等候,看見了裴昂,明顯面上一喜,但礙于步故知也在,又故意斂了下去,上前稍欠身:“步郎君安好,裴郎有些喜歡胡鬧,讓你多費心了。”

步故知拱手回禮:“傅郎客氣了,平日裏還是裴兄照顧我更多。”

裴昂還是不習慣如此文雅之禮,打斷了他們繼續寒暄:“玉汝,步兄,我們先進去吧。”

又問了傅玉汝,語出關切:“玉汝,你今日身子...可好?”

傅玉汝掃過了步故知,發現步故知并沒有任何反應,像是沒聽到這句,才有些嗔怪地回了:“自然好。”

裴昂嘿嘿一笑,撓了撓後腦勺,在傅玉汝面前,裴昂倒顯得有些傻氣。

裴昂看了步故知一眼,才想起來:“那魏母呢,她住得可習慣?”

為了不引人注意,裴府将魏子昌的母親安排在傅玉汝的院中,只當是買來的婆子伺候傅玉汝。

傅玉汝搖了搖頭,面露擔心:“只魏郎君來的那日好些,後面便不安極了,對我也是誠惶誠恐的,定是在擔憂魏郎君。”

說着,到了正堂之中,傅玉汝安排了小厮上了茶和一些甜點,再屏退了衆人,對着步故知:“我知道裴郎是請你替我看脈,既已麻煩了步郎君,那我也不再扭捏了。”

請步故知落座後,便主動伸出了手,步故知也沒多言,三指搭腕,凝神分辨。

裴昂更是大氣都不敢出,站在一邊僵如石刻。

等傅玉汝心神徹安,步故知才隐察脈流如水如雲,似珠玉在盤中滾動,眉頭一挑,吓得裴昂一驚:“是不是有結果了。”

傅玉汝聞聲掃了裴昂一眼,裴昂又立刻安靜,不敢再說,只是期盼的眼神一直盯着步故知。

步故知收回了手,慢悠悠地端起了茶盞,急得裴昂就差沒跳起來了。步故知淺抿一口,淡淡:“這茶不夠。”

此話一出,就連傅玉汝也有些驚訝,裴昂再忍不住了,剛想開口,卻聽得步故知又道:“明年請我吃孩子的喜酒吧。”

裴昂一怔,随即瞪圓了眼,着急地抓住步故知的手,搖晃了幾下,茶水也溢了些出來,沾濕了步故知的衣袖:“是那個意思吧,玉汝是有孕了對吧?”

傅玉汝在此時也忘了“管教”裴昂失禮,明顯是在等步故知最後的确認。

步故知放下了茶盞,起身賀禮:“是,傅郎正是喜脈。”

裴昂又喜又驚,幾乎要撲向傅玉汝,但到跟前又想到了什麽,只小心翼翼牽起了傅玉汝的手,竟有些語出哽咽:“玉汝,我們終于有孩子了。”

傅玉汝顯然是喜大于驚,但還是記得還禮,跟着起身對步故知道:“還是有勞步郎君了,若是不棄,我派人将冬兒小羽都接來。”腼腆一笑:“請大家都沾沾我與裴郎的喜氣。”

裴昂見傅玉汝不理他,有些失落,又不敢插嘴,眼中甚至隐有淚光。

傅玉汝顧全了禮,才面生無奈:“步郎君的話還不夠清楚嗎?問我做什麽。”

裴昂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輕輕抱住了傅玉汝,滿足地嘆道:“真好。”別的便再也說不出來了。

步故知輕咳一聲:“不必了,等我替魏母看過便回去了。另外傅郎脈象隐有不穩之處,雖并無大礙,但還需多安心養着,我寫下安胎方,記着這一月每日要用三次,兩個月之後減一次,直到孕六月後,每日只用一次便可,若有哪裏不适,及時告訴我。”又委婉道:“且不可太過操勞,至少三月後...”

裴昂及時咳嗽,打斷了步故知的話:“那我這就帶你去看魏母吧。”

步故知有些忍俊不禁,還是未拆裴昂的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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