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周末下午,超梵畫室裏清靜得像快要倒閉的二手市場。

趙新堂坐在西面靠窗的位置,眼神專注地盯着面前平板電腦裏的圖片,那是一張靜物素描,她已經臨摹四十分鐘了,還在死磕。

周圍盡是畫板、顏料盒、還有小板凳,有的畫了一半,有的白紙一張,牆上的空調“唿唿”吹着冷風。

不過這些在趙新堂眼裏都是些虛景,她只在意自己這幅什麽時候能搞定。

作為一名普通藝術生,趙新堂算不上努力,只是偶爾無聊的時候會在畫室打發時間。

門口風鈴響了幾聲,屋裏人絲毫沒有察覺,直到耳麥被摘下來,趙新堂才瞧見面前站了個男的,身材瘦高,青春洋溢。

他叫謝浃澤,是趙新堂的學長兼朋友,從初一到初四,謝浃澤追了她四年,孜孜不倦。

“給你打電話怎麽不接呢?”,謝浃澤邊說邊踢了下桌腿。

“有嗎?”,趙新堂趕緊扯個謊,應付他,“沒電了。”

謝浃澤轉身坐到旁邊的小板凳上,翹着二郎腿,一副閑得蛋疼的模樣。

見趙新堂沒有主動理他的意思,謝浃澤探頭去看她的畫,雖然還沒完工,但是畫中所有靜物虛實得體,明暗交界線過渡自然。

“你來幹嘛?”,趙新堂手上沒停,問他。

“聽說中考成績下來了,考得怎麽樣?能進一中吧?”

“我志不在那。”

生性放浪不羁愛自由,職高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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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鬧啊,我都在一中等你一年了,你要是不來我還得轉學。”

趙新堂終于停下畫筆,梗着細白的脖子,仰頭問謝浃澤:“一中讓逃課嗎?”

“……不讓。”

“那我幹嘛去?!”

“不是。”,謝浃澤搔搔頭,有些無奈,“哪有學校明文條例讓學生逃課的?你馬上就是高中生了,長點心,ok?”

“我爸都不管我,你管我?”

謝浃澤笑笑,“沒跟你鬧啊,必須來一中,要不以後我找你就得從南城穿到北城,挺遠呢。”

他當然不是嫌遠,趙新堂心裏明白。

“再說吧。”

就算謝浃澤不問,趙新堂自己也會考慮。

一看情勢有戲,謝浃澤賤次次地湊過去,“走啊,看我打球,完事兒帶你吃火鍋。”

趙新堂什麽都沒說,只是盯着他,眼中帶狠。

“您忙,您忙。”,謝浃澤從小凳上站起來,抻個長長的懶腰,說:“進一中你當個正經事兒考慮,我不煩你了,記得給我打電話。”

“行,bye。”

門口的風鈴響過兩聲之後屋裏又重歸安靜。

……

八月傍晚,明川市的街道像是浸在水塘裏的無數條水草一樣,四處自由延展,清新翠綠,看一眼,就知道夏天來了。

趙新堂從畫室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晚飯時間,為了應景,她特意騎一輛同款綠色的自行車,等紅燈的時候哼着周傑倫的新歌,雖然完全不在調上。

外面路燈依次亮起,燈光昏黃,騎了大概十五分鐘,趙新堂拐進一個叫做“茫崖”的胡同,奮戰一天,她得尋摸點吃的喂飽自己。

“茫崖”胡同有一家常年不挂招牌的小吃店,那裏算是趙新堂的半個食堂,因為離明川一中比較近,所以菜單上的菜大多是學生吃的簡餐,難得的是老板廚藝高超,人生經歷豐富,是個有故事的老男人,正合她意。

還沒下車的時候趙新堂的電話在口袋裏響了,“嗡嗡”的震動,她單腳支地,掏出電話接起,“幹嘛?”

“野哪去了?你爸電話都打到我這了!”

來電人叫“徐滢”,是趙新堂的初中同學兼閨蜜,标标準準的學霸,本次中考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績考入明川一中,可以說是“全村的希望”,也是趙新堂的“陰影。”

陰影從何而來呢?

兩人厮混多年,一個性格乖巧,努力上進,一個耍混叛逆,不學無術。

徐滢是前者,趙新堂自然是後者。

不管她倆各自心裏怎麽想,反正在外人看來就是如此,每次趙新堂被老師或者長輩教育的時候都拿徐滢當正面教材,百用不膩,說到最後還恨鐵不成鋼地來一句:“你倆怎麽能玩到一塊兒呢?!”

關于這個……說實話,不僅大人好奇,有時候趙新堂也覺得匪夷所思。

“我在畫室了今天。”,她探頭往店裏瞅,毫不走心的回應。

“成績出來了,你看沒看呀?我說,就算你不想上重點高中也得為我考慮考慮啊,你不在誰罩着我?”

“行了啊中考狀元,沒人敢欺負你,放心。”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随即聲調蔫下來,“我哪是中考狀元,第一才是呢。”

趙新堂忽然反應過來,确實說錯話了。

“第一名是誰家小孩兒?敢搶我們學霸的狀元名號。”

“好像姓“葉”,名字忘了。”

趙新堂安慰她,“沒事兒,他要是男的,我就追他,要是女的,我就帶她一起玩,你就負責好好學習。”

徐滢被趙新堂這麽一哄果然笑了,說:“缺德吧你,好了,我這邊還有事兒,你趕緊回家聽到沒!”

“不回,bye。”

趙新堂挂斷電話把小綠車停在門口鎖好,食指繞着鑰匙圈往裏走,“叮鈴”一聲,風鈴響起的時候老板擡起頭。

面香……趙新堂一下就聞出來了。

屋裏除老板以外只有一個食客,男的,背對門口坐着,個子很高,穿着幹淨的白色短袖,寸頭,趙新堂瞟了他一眼。

“吃什麽?”

老板問,板磚臉,天生不會笑。

“呦!今天生意不錯啊!”,趙新堂偷偷指着男食客的後腦勺,打趣。

老板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看過去。

趙新堂尴尬一笑,“拉面。”,緊接着比出剪刀手,說:“再加兩個煎蛋!”

老板點點頭,轉身進後廚忙去了。

她喊完坐下,小吃店座位不多,吧臺四圈也被利用上,能容納十個人左右,趙新堂鬼使神差地偏偏挑了男生旁邊的座位。

屋裏音樂聲很小,趙新堂甚至能聽到旁邊男生喝水的聲音,和端杯子時的響動。

他手指很好看,修長,纖細,随杯子落下來的時候自然地放在桌面上,無名指敲着桌面,一下,兩下。

趙新堂愣神地盯着看,直到他忽然停下。

不約而同對看,空氣裏有一種不明言語的氣息滋生。

男生的模樣,講真,帥得有點過分,趙新堂眼睛一眯,預感大事不妙。

她飛快收回視線,臉頰上的緋紅和“怦怦”的心跳聲同時襲來,無措,忙亂。

正當她“靈魂出竅”的時候老板撩開廚房布簾,探出頭來,說:“只剩兩個雞蛋了,小帥哥剛才點了一個。”

言外之意就是不夠她的份。

“麻煩快點兒,我還有課,謝謝。”

男生這時候催單,顯然在告訴在場的人,他沒有把蛋讓出去的意思,趙新堂抿抿嘴,沒說什麽。

……

拉面和煎蛋很快做好端上來,撲鼻的香氣瞬間中和了尴尬氣氛,老板忙完就在兩位顧客面前玩游戲機,頭也不擡,佛戲營業。

趙新堂邊吃眼神邊往旁邊偷瞄,不動聲色地将自己的進度和那位拉平,也不知道是她太快還是男生太慢,總之最後差不多一起吃完。

結賬的時候出了點小狀況,她忘帶錢了。

本來以為書包裏還有張一百的,卻怎麽找也沒找着,微信裏的錢剛花完,沒來得及朝老趙要,就算現在找他也沒用,老趙那人沒事兒幾乎不看微信,跟別人借吧,趙新堂不想破這個戒,因為她幾乎沒和別人開口借過錢……

雖然從小到大丢人的事趙新堂沒少幹,可像今天這麽下不來臺的還是頭一次,眼下她非常需要老板“江湖救急”,誰知道可憐的小眼神遞過去老板一點都沒體會到,還火上澆油,“忘帶錢啦?”

聲音比問她“吃什麽”還要洪亮。

趙新堂兩眼一閉,萬念俱灰,手指緊張地暗暗搓着。

“一起算吧。”

男生站起來,高個子更明顯了,他從錢包裏扯出一百塊,利落地拍到桌上。

男生那邊等老板找完錢後徑直往門口走,趙新堂上前一把拉住他,“诶!等下!”

他轉頭,“有事?”

趙新堂抓住機會,也不顧身後還有個看熱鬧的,說:“你給我留個電話,我還你錢。”

男生收回自己被抓住的胳膊,淡淡一句:“不用。”

“要還!”

趙新堂豁出去了,雙手張開攔在男生面前,仰頭看他,“我不想白吃陌生人的飯。”

男生垂眼,薄嘴唇抿着,雙手插兜,也不出聲。

趙新堂:“……還有蛋。”

“噗!”地一聲,毫不遮掩的笑來自店老板,而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是嘲笑。

趙新堂忽然意識到自己“一語雙關”了,她兩眼一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攔路的手臂緩緩放下,還有她失落的情緒。

男生轉身從桌上的筆筒裏抽出一支中性筆,牙齒咬下筆帽,拉過趙新堂的手,在她手背上“嘩嘩”寫下一行字,随即把筆扔回筆筒。

怎麽形容那幾秒的感覺?她呆若木雞,手背像有幾只螞蟻爬過,而他攥過的手腕,壓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不見。

門打開,一股晚風吹進來,吹亂趙新堂齊肩的黑發。

她盯着手臂上一串鬼畫符,心裏默念:“明川一中,葉忱。”

果然長得好看的人寫字都不咋地。

明川一中,那個她揚言“志不在此”的學校。

趙新堂又念了一遍,男生沒留電話,也沒留具體班級,要想還錢必須闖校門了,弄不好還可能是個假地址,趙新堂嚴重懷疑他根本就是在搪塞。

“看上小帥哥了吧?”

老板收拾碗筷,欠欠地問。

趙新堂把手背轉給他看,自信回擊,“很明顯啊,是他看上我了。”

老板上下打量,搖搖頭,嘆了口氣,往後廚走的時候嘴裏碎碎念着,“長得帥有什麽錯。”

“……”

趙新堂咬牙切齒,并暗下決心,從今以後謝絕再次光臨。

……

當了一天“失蹤人口”,趙新堂忐忑回到家,意外的屋裏竟然沒人,燈打開,她看見茶幾上有張紙條,下面還有一沓錢,目測一千左右。

“我出去幾天,你自己弄飯吃。”

寫字的人是趙展,從記事起,趙新堂就在單親家庭長大,但和趙展關系很好,像朋友一樣。

趙新堂把紙條團成一團扔進垃圾箱,心情好到吹起了口哨,沒人管的日子對她來說簡直不要太自在。

雖然她爸從事教育行業,但趙新堂從小到大的學習成績絕對稱不上學者之後……

回屋躺在小床上,趙新堂盯着手背的字跡,打算好好回味一番的時候燈突然滅了。

屋裏瞬間漆黑一團,她飛快起身,把開關來回按了好幾下都沒用。

冷靜之後,趙新堂開門往門上掃了一圈,即沒貼繳費單,也沒有繳費電話,無奈,她回屋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四處翻找,只是找了半天也沒繳費單的影子。

各種辦法都想了,最後她不得不“屈尊”聯系趙展,電話打通好久那頭才有人接。

“喂。”

“喂。”

之後是一大段的空白,沒有聲音,雙方像對峙一樣,誰也不願意先投降。

姜還是老的辣,趙新堂實在扛不過,沖電話那頭大聲嚷嚷:“為什麽不交電費?不想讓我學習啊?”

“學習?”

知女莫若父,趙展完全不給面子。

“別鬧了行不行?我害怕。”

“說話前先叫“爸”,老師沒教你嗎?”

“沒教。”,趙新堂一點好氣都不給。

“你剛生下來我就教了!”

“……爸。”

聲音小得像蚊子,但也算給面子了。

趙展聽到這聲“爸”得意不行,趕緊順臺階下,“在家裏消停等着,我現在繳費,大概二十分鐘。”

趙新堂挂斷電話往沙發上一窩,黑暗中一切感官自然削弱,她閉着眼睛,不自覺地開始想念一個人。

黃昏,少年,瘦削的下巴,英俊的臉龐。

嚴格說她已經想念一個多小時了,而且還在繼續。

回想中情景重現,又新增了多餘的想象成分,比如他将煎蛋讓給她,然後兩人就着“世界上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開始讨論,話題來得自然而然。

“要到電話就好了。”

趙新堂一手枕在腦袋下面,一手拍着胸口,正想得美滋滋的時候客廳燈忽然亮了。

她緩緩神,看着一眼手背上的筆跡,拿手機拍了張照後起身走向洗手間。

得洗掉才行,就算再帥的人寫的字也要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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