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那天之後喬嘉禾再也沒有主動找過趙新堂,她不知道老趙用了什麽對策,反正喬嘉禾以最猛烈的開頭和最慘烈的結局悄無聲息收場,來去一陣風,什麽也沒留下。
即使偶爾在校園裏碰到他也只是點頭招呼,微笑中透露着一絲絲尴尬的氣息。
而之前時不時就找趙新堂聊人生談理想的謝浃澤也埋沒在複讀生涯數不盡的試卷中,很少出現了。
或許經過那一晚打架之後他清醒意識到,有的人,就是愛而不得,即使他再努力也改變不了,與其最後把自己和前途搭進去,不如換一種方式重新出發。
在趙新堂去過葉忱家之後兩人饒有默契地每周末下午放假的時候見一次,約在校外圖書館一起學習,然後吃個晚飯再回家,他們就像一夜之間長大的孩子,懂得了取舍和進退。
也是因為他倆在學校內鮮有交集,導致身邊人都以為鬧了什麽矛盾,特別是黃溪,把她高興壞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進入十二月的時候趙新堂開始為藝考奔波,為此老趙還特意請假陪她輾轉各個考點城市,盡職盡責。
考中央美院的前一天,袁清哲請趙展和趙新堂吃了頓飯,說是為愛徒加油打氣,另外還送了幅畫。
雖然名義上是送給趙新堂的,但畫一直在老趙手裏攥着,壓根兒就沒松手的意思,不管之後趙新堂明裏暗裏怎麽要,愣是沒給,老人家“心機”耍得足足的。
吃飯的時候袁清哲當着趙展的面把趙新堂一頓誇,說她藝術天分很高,畫風間藏着一股靈氣,能吸引人進入畫中仔細探尋,以後一定前途無量,還說等趙新堂考上央美,可以再來他這接着畫,不收學費,等她畫風純熟之後考慮在其個展中留一個位置,讓她的畫也出來見見世面。
趙展聽了高興得合不攏嘴,大有一種這些年的培養沒付諸東流的感覺,當即決定以後大學生活費每月可以多給點,趙新堂最關心這個,反誇老趙大氣,不愧是她爸。
央美的藝考是趙新堂所有報考學校中的最後一個,考完試老趙安排了一次母女見面,當然前提是在她同意的情況下,闊別許久,母女間終以一種最平和的方式和解了。
趙新堂的媽媽叫梅楠,有關她和趙展之間的故事是這樣的。
當年二十歲的梅楠通過熟人介紹,認識了剛到明川一中做老師的趙展,開始一場由相親方式被迫引發的愛情,并在結婚一年後生下趙新堂。
在別人眼裏她的生活衣食無憂,可是人這種生物有時候很賤,越缺少什麽就越追求什麽,有了物質生活,就向往精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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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趙新堂三歲那年梅楠與趙展離婚,之後跟随一個酒吧歌手走了,輾轉幾個城市最後留在北京。
然而精神安慰劑只是暫時生效的一針,“藥勁兒”過後,酒吧歌手也離開了她,梅楠有想過要不要回明川去,但她實在沒臉面對曾經愛她的丈夫和曾被她抛棄的年幼女兒,于是一個人就此留在了北京,再婚,生子,過着柴米油鹽的平凡生活。
随着年紀增長,心裏的愧疚卻越來越深,她嘗試聯系趙展,想見一見趙新堂,當面說聲“對不起。”
其實之前在北京畫畫的時候她們也見過,但趙新堂沒有一次給過好臉,這次見面,有了明顯的轉變。
央美附近一家咖啡店,梅楠滿眼慈愛地看着剛考完試的女兒在喝咖啡。
“考試考得怎麽樣?”
趙新堂埋頭聞着咖啡香氣,回應,“挺好的。”
“你要是能來北京上學就太好了,以後媽媽能經常看到你。”
“等成績下來再說吧,還有文化課呢。”
梅楠努力找話題,畢竟這些年沒在一起,對女兒了解甚少,她目前所知都是趙展臨時給普及的,比如孩子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穿衣風格,喜歡什麽顏色等等。
“談戀愛沒有啊?”
“……”,趙新堂一口咖啡咽下,差點兒嗆到,“沒談。”
“那聽你爸說你有喜歡的男孩子。”
趙新堂倒是坦誠,“有啊。”
“是你學校的嗎?”
“嗯,是。”
趙新堂點頭的時候眼前晃過葉忱的臉,臨來北京考試之前葉忱還約她見面,別人加油的方式要麽請吃飯,要麽送禮物,可葉忱呢,帶她去網吧打了一局游戲,嘴上說放松放松,可還把她虐了,輸得很慘的那種……
“他是個怎樣的男孩兒呢?”,梅楠問。
“他啊。”
趙新堂放下咖啡杯,雙手托腮望着窗外,高腳凳上的雙腿悠哉悠哉地晃着,嘴裏喃喃道來:“他善良,溫暖,雖然從小沒有完整的家庭,卻從不吝啬向別人施與愛。”
在這點上兩人很像,雖然在最開始接觸的時候葉忱總是愛搭不理,但那是一種出于自我保護的下意識反應,之後發生的種種足以證明趙新堂的評價。
梅楠聽到女兒說“從小沒有完整的家庭”時心仿佛被揪了一下,眼神躲閃,但她清楚,一個成年人犯過的錯,再由一個孩子來買單,這件事本身就是錯上加錯,但願餘生時間裏,她能做一些什麽來彌補吧。
畢竟“有機會彌補”相對“遺憾終生”,她要幸運得多。
三月底查詢成績,趙新堂以專業高分的成績如願考上中央美院,在剩下兩個月沖擊文化課的日子裏她和葉忱也很少見面了。
除了一些已經自我放棄的同學,大部分在最後的時間都像上了發條的機器,能多做一道題就多做一道,因為不想讓以後的自己後悔。
馬雲鵬就是自我放棄的那一波,不過他上課的時候不作不鬧,要玩也是安靜的玩,用他的話跟趙新堂說就是,“忱哥給我下死命令了,敢打擾你,他就弄死我。”
于是小馬同學成為趙新堂有力的後援軍,甚至接水的工作都給包攬了。
六月,明川最好的季節,溫度适宜,清風陣陣。
考前那幾天大家仿佛一夜間卸下繃緊的弦,不再那麽緊張,每個班級陸陸續續開始拍畢業照,校園裏到處能看見撕書發洩的場景。
七班和一班拍畢業照是同一天,六月四號,天氣是連續幾日來一樣的晴天,萬裏無雲,陽光燦爛。
每個學生都重新把校服洗了一遍,幹幹淨淨地站在隊伍裏,按照老師的指揮站好隊,他們背後是明川一中的大門,在陽光照射下散發着“桃李天下”的光暈。
等同學們都整齊排好,七班班主任也站在隊伍前面,看着一張張孩子的臉龐,眼睛不禁濕潤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帶畢業班,感情很深。
“同學們,安靜一下。”
說話聲瞬間停止,所有人屏息看着前面,英語老師扶了扶眼鏡框,說:“今天是我們七班畢業合影的日子,我很幸運能遇到你們這群可愛的孩子,擁有一段無論什麽時候想起來都很美好的回憶,不管高考過後成績如何,老師希望你們能帶着一顆正義而不失善良的心去面對外面的世界,高學歷固然重要,但不能如願考上理想學校的同學也不要灰心,你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成績從來都不是衡量成功的标準,你們要做的,就是在這一輩子中如何成為最好的自己,明白嗎?”
“明白!”,大家齊聲回答,聲音響徹校園。
個別女孩子開始抹眼淚,而站在隊伍一角的趙新堂望着頭頂影影綽綽的樹葉,心裏無比清明。
拍完畢業照散場之後,趙新堂和葉忱在操場單杠處不期而遇,兩人看着彼此熟悉的臉,同時笑了。
“你班拍完啦?”,趙新堂問他。
“嗯,拍完了。”
兩人說着一同在單杠旁站定,雙手搭在上面,面朝整個操場。
六月的明川,青草像是一夜間瘋狂探出萌芽,然後又在一夜間肆意生長,鋪滿了整個校園。
“葉忱。”
“嗯?”
“你記不記得我剛轉學來的時候混進你班上體育課,你給我告老師來着。”
葉忱笑了一聲,“記仇記得還挺久。”
“切!”,趙新堂嘟着嘴唇,說:“要不是看你太帥,我那時候真想揍你了。”
“說真的,那是我第一次向老師打小報告。”
趙新堂驚了,“第一次?那為什麽是我?”
葉忱拿腳碾着鞋底的石子,頓了一下,說:“怕動心吧,所以想讓你趕緊消失。”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可後來還是無法避免地心動了。
這個解釋讓趙新堂眼裏的小心心瘋狂冒泡,她想笑又不好意思出聲,生怕把葉忱後面的話笑沒了。
“在北京那次呢?你喝醉了說喜歡我,真不記得嗎?”
葉忱轉頭,看她,“你說呢?”
趙新堂害羞避開,“我在問你啊。”
“……記得。”
他記得當時借着酒勁說了什麽,也在清醒後矢口否認。
趙新堂看着操場上跑過的同學,樂得像個傻子。
“趙新堂,我說記得了。”
“啊…我聽到了呀。”
“那你的回答呢?”
葉忱罕見地捏了下趙新堂嫩白的小臉蛋,真誠發問。
經過這三年和葉忱的相識相處,趙新堂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跌跌撞撞誤闖森林的小鹿了,只見她身子繞過單杠下面,雙手背後,招呼也不打就要走。
葉忱在她身後追問,“我問你話呢!”
“改天我再告訴你。”
趙新堂頭也不回,摸着一側被葉忱捏得發紅的臉頰,沖身後人揮揮手走了。
兩天後,明川一中全體高三同學接受高考洗禮,當他們考完最後一科從學校走出來那一刻,至此也開始走向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等待放榜的日子裏,幾乎每個人都過着天天混跡同學聚會、網吧還有各個ktv的逍遙生活,短暫放縱之後就是估分,報考,最後是成績下發,接錄取通知書……
在衆人期盼之下,葉忱考取了清華大學,他哥葉磊、學校老師、校長,還有認識他的朋友都比葉忱本人還要高興,大概是預料之中,所以葉忱沒什麽反應,一如往常的高冷。
趙新堂則收到了中央美院的錄取通知書,謝浃澤複讀成績高過之前幾十分,算是沒有白複讀一場,徐滢去了中國人民大學,和趙新堂還在一個城市。
而馬雲鵬和遲阿林成績不理想,因為都不想複讀,所以勉強報了一所三表學校。
度過高中時代最後一個暑假後大家陸續趕往自己的大學報道,開始全新的生活。
而趙新堂還增加了一個新的身份,那就是葉忱同學的女朋友,兩人在沒有課的日子裏經常見面,有時候也會叫徐滢一起吃飯,大概是“狗糧”吃得太撐,徐滢也就不再随叫随到,偶爾也禮貌拒絕一下。
大二那年,趙新堂的畫作《忱》跟随袁清哲去了好幾座城市參展,獲得一致好評,自此開始在業界打開小小局面。
而談戀愛的葉忱像是換了一個人,愛吃醋,粘人,寵溺,這些都是趙新堂給他貼上的标簽,葉忱照單全收,卻“變本加厲。”
于是在學術是頭等大事的校園裏,葉忱混成了一股清流,同學經常能看到這位學霸和女朋友的身影,兩人牽手在校園裏散步,有時嬉笑耳語,有時沉默安靜,但哪一種對他們來說都是當下最好的狀态。
如果非要給青春一個影像,趙新堂覺得,第一次遇見葉忱時的場景,便注定了她青春裏所有的色彩,燦爛,且永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