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女的憂郁·3

王女的憂郁·3

阿加雷斯是一名惡魔。

惡魔應該侍奉魔神，然而這個世界只有一個神，所以連惡魔都是信奉唯一神的。

阿加雷斯在惡魔公會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他自稱神的近侍，而他周圍的人都叫他“黑暗聖子”。

阿加雷斯已經活了好幾百年了，雖然仍處于惡魔的青年期，卻已經目睹了埃達幾番動蕩與王朝更疊。

阿加雷斯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占蔔一次，以免漏掉神明的诏示，他相信自己是神派到世間去考研諸王的。

惡魔有一只黑色的聖杯，可用來占蔔吉兇，蔔的還是整個埃達大陸的命運。

在聖杯中盛滿冥界海姆的水，再吟詠獨特的禱詞，水中會浮現将影響埃達者的象征。

瑪麗女王登基前，惡魔曾在聖杯中看到棉花，後來瑪麗被民衆稱為“仁德的瑪麗”；

尼古拉斯登基前，惡魔在這杯中看到劍與斧，而尼古拉斯在民間已經隐約有了綽號，叫“鐵血的尼古”；

而這一次，惡魔看到的是一朵猩紅的玫瑰花，鮮豔欲滴。預言的玫瑰轉瞬擴散開來，将聖水染紅，仿佛吞噬一切……

比起劍斧這樣的意象，這朵血玫瑰更顯得不吉利。

埃達大陸即将迎來一位女性暴君了嗎？阿加雷斯心想，他有些激動，金瞳亮起了光芒。

鐵血的尼古拉斯确實是個軍事方面的雄才，也很有野心，奈何他有太多心思放在了美色上，以至于比起他的“豐功偉績”，民衆更關心的竟然是他最愛的是哪一位夫人。其後宮的争鬥雖不至于成為拖累，卻也占據了他的時間與心力，以致于至今他的影響力都沒能真正超過自己的母親——瑪麗女王。這不免叫惡魔有些失望。

埃達很多有影響力的公國儲君都曾遇到過阿加雷斯或者其先祖，他們這一支惡魔從不幹騷擾儲君之外的事，還美名曰“替神明考驗爾等是否有坐上王座的資格”。

阿加雷斯決定将目标鎖定在那朵猩紅玫瑰上，作為自己下一任禍害，啊不，考驗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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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他并不清楚這朵玫瑰代表的是誰，便命令公會的情報官去調查。

惡魔情報官送來一堆資料，上面展示着五花八門的女性人像及其介紹，什麽阿斯加德嬌豔的二公主、華納海姆用妖術養顏的公爵夫人、穆斯貝爾海姆兇殘的烈焰魔女，甚至還有一只身形夭矯的雌性紅龍，布倫希爾的面容在其中一閃而過，并未引起阿加雷斯的注意。

她那張冷漠到毫無情緒的臉跟嗜血根本不搭邊，要是有人說她是下一代光明聖女，雷斯大概會不假思索地相信。

阿加雷斯憑借天然的高靈感在這堆人中進行篩選，往年都十分順利的，可今日卻如何都篩選不出來，他能通靈的鼻子在一張張卡紙上嗅了又嗅，卻只能在阿斯加德二公主的卡紙上嗅到分毫異。

從魔法留下的畫像上可以看出，這二公主大抵十五歲左右，像一朵紅山茶，豔麗有餘而高貴不足，很不像是王室，表情趾高氣昂，滿是自戀式的傲慢，若說她是血玫瑰，倒也說得過去……

但這樣明顯空有美貌的家夥真的能影響整個埃達嗎？阿加雷斯十分懷疑。

忽然，整個會長辦公室地震起來，滿是金器銀器的架子叮當作響，黑色聖杯卻紋絲不動端立于虛空——聖杯自己飄起來了！

阿加雷斯瞪大了金瞳，當然他并不是第一次碰上這類情況，很快“冷靜”下來，用激動的顫抖的聲音道：“神明陛下，是您的旨意來嗎？”

黑色聖杯裂開一道口，然後說話了，但并不是神的聲音，它尖細古怪，自帶旋律：“阿斯加德人才輩出，仁德的瑪麗帶來豐收，鐵血的尼古帶來戰争，而血腥的布倫、血腥的布倫她帶來了統一……”

阿斯加德的布倫希爾能統一埃達大陸？連見多識廣的惡魔都驚了。埃達四分五裂已達數百年，從未有一位君王能統一它，哪怕熱愛征伐如尼古拉斯之流都只能盡可能的開拓自己國家的疆土而已。

聖杯沉默了片刻，又繼續唱道：“那是萬古長存的傳說——布倫希爾大帝。她血腥又殘暴，殺人就如麻，她弑父斬兄，嗜血狂亂，注定将整個埃達的冰都變成紅色，讓土地裏開滿白骨纏繞的花朵。她是——神明降在大地上的興衰——”

神沒有善惡。

祂會因興起而創造世界，也會因不滿而毀滅世界。祂會為人類降下福祉，也會為人類降下災難。

如果這世界堕落了，變成了它的創造者不想要看到的模樣，創造者就會毀滅它，然後再毀滅之中建立起美麗新世界。

或許這個天命的暴君，就是要負責将舊世界徹底打碎，然後在上面建立新的秩序，神所喜歡的秩序。

這些，身為惡魔的阿加雷斯最清楚不過。

阿加雷斯咧嘴一笑，“那神需要仆做些什麽呢？”

“出錯啦！出錯啦！”黑色聖杯忽然狂叫起來，在虛空中繞圈飛舞，一副很煩躁的樣子，“異世界的靈魂占據了暴君年幼的身軀，她懶散又堕怠，無欲而無求，玫瑰不再嗜血，那就是蒼白的落葉；如果布倫希爾無法變得殘暴，那神明的快樂将消失殆盡！”

享受創世的偉大存在，亦會享受滅世的過程，如果總是一塵不變，就算是神，也會感到無聊。

這就是埃達大陸的神，唯一的神。

阿加雷斯笑得更燦爛了，這就是為什麽惡魔也會信仰神。

因為神有兩面性，即仁慈又殘暴，仁慈的一面令教廷和民衆心懷虔誠，而殘暴的一面則令惡魔和妖邪折服。

聒噪的聖杯忽然安靜了下來，然而漆黑的杯身上卻驀地睜開了一雙銀白色的眼睛。

那雙眼睛籠罩着一層神聖的霧，連惡魔都無法看穿。

那眼睛似乎在低垂地打量着阿加雷斯，沉靜而冷漠。

很難令人相信這是神的眼睛。

那曾經顯聖于教廷的神聖之音再度響起，“去——引誘出她嗜血的因子與心底的惡魔，激發出那征伐的欲望與集權的野心。”

阿加雷斯虔誠跪拜，喊道：“一切遵從神的旨意！”

黑聖杯上的眼睛和裂口都消失了，杯身恢複如常。

阿加雷斯興奮地起身，金瞳裏光芒閃爍，一個個陰謀詭計從他天才的惡魔大腦裏掠過……

*

對于惡魔的盯梢、教廷的關心以及神莫名其妙的指令，布倫希爾都一無所知。

她正跟國王派給自己的騎士衛隊長在交談，她給了衛隊長一張“保護及保密協議”，讓其簽字，這協議是附帶魔法的，簽名者不可違背其中條例，否則會受到天罰。

這東西是王後身邊侍女長給她的，目的是讓她周圍的人都能認真保護她并且保守秘密。

他們這一趟要去的是精靈國度“亞爾夫海姆”，路上極有可能會暴露王女是半精靈的秘密。協議上并未說清楚要保守什麽秘密，只是說不可洩露任何對王女布倫希爾不利或可能不利的信息。

衛隊人數衆多，責任就只能集中在衛隊長一人身上，但凡衛隊裏有任何人洩露秘密，那衛隊長都會遭到懲罰。這當然并不公平，但衛隊長身為領導者，有這個義務管理好下屬。

衛隊長，堂·吉诃德是個四十多歲的老騎士，滿臉絡腮胡，眼角眉梢都是風霜。這人一看就是久經戰場的老幹将了，能将他派過來保護王女，可見這一次國王并未敷衍人。

布倫不明白為何奧汀王會突然改變主意，還這般“誠心”，她擔心這裏有問題，因此對送來的騎士衛隊也不能徹底放心，非要衛隊長把這協議簽署了。

堂吉诃德腦門上冒着冷汗，這種帶魔法的協議是決計不能随便簽署的，他年輕時曾見過有人因此違背條約而遭到反噬，被突如其來的天雷劈成了焦炭，更何況這份協議裏要求他承擔起所有人的責任，萬一隊伍裏哪個新兵蛋子嘴巴把不住門，那他就遭殃了。

布倫希爾見他遲遲不肯動筆，沉吟道：“衛隊長是對自己的屬下不放心嗎？”

堂吉诃德當然不能承認，承認就說明自己領導無方了。

豆大的汗從他額角滴落，堂吉诃德最終咬着牙簽署自己的名字。

簽完之後，紙質協議自燃起來，且燃燒着的是藍色的冷火，眨眼間，協議就消失于虛空。

這更是讓堂吉诃德汗毛倒豎。

年輕的王女對此卻是滿意地點頭。

堂吉诃德忽然從她那張清豔又冷淡的面容裏嗅出殘酷的味道。人們都說阿斯加德的王女最為廢物，整日裏就愛飲酒作樂，無所事事，如今看來，傳言未必屬實。

布倫希爾沒想那麽多，她不過是想多一個保障罷了。她得了保障就笑眯眯地跟衛隊長道謝，自以為看起來極其真誠，後者卻心不在焉。

次日，布倫希爾帶着五十多人的騎士衛隊，僞裝成游弋列國走/私的香料商隊，出發了。

她心底懷揣着對未知的好奇與向往，十分歡快，甚至哼起了異世界的旋律：《今兒個真高興》。

她覺得自己是踏上冒險之旅的勇者，就像是所有的西幻小說與RPG一樣，必将屠龍衛道、收獲黃金寶劍與美人，最終滿載而歸，榮譽退休，在一個無名的村莊裏安享晚年，閑了就在柴火前給孩子們将自己當年的英雄事跡，留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