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女的憂郁·4
王女的憂郁·4
多蘭登堡的禁忌是蟲子。
城堡的主人,戈爾德憎惡蟲子,無論蟲子是大是小。
而戈爾德是一只邪神,所謂的“蟲子”其實是人類。
戈爾德生得不可名狀,像一只墨綠色的巨型海鮮,介于鱿魚與章魚之間,碩大的魚頭上生着醜陋可怖的五官,兩排血眼,共計十六只。
祂占據着偌大成城堡,每日窸窸窣窣地用人類無法理解的語言低語。
祂本質上也是個魔神,但卻不被這個世界上的人承認,因為這世界只承認信奉唯一神。
邪神大多不關心人類的存亡,也不一定非要對人類趕盡殺絕,戈爾德同樣不關心人類存亡,只是見不得蟲子的出現在眼前罷了。
所以戈爾德在人類陣營,臭名昭着,他們堅信這是“惡神”。
神其實沒有善惡,正邪不過是人類無禮的劃分。
邪神雖然不是唯一神,但還是有信徒的,信仰他們的是同樣亵渎的邪惡的東西,那些唯一神不要了或者忘記了的物種。這些物種光是因為信仰戈爾德就要被教廷追殺,直至消滅。
布倫希爾帶着部隊路過多蘭登堡前的百花廣場時,戈爾德氣炸了。
百花廣場雖然是城民們的活動區,卻也在布倫希爾的視覺範圍內——十六只眼珠子的視力範圍,這種感覺就像是人類在自家客廳裏看見一群螞蟻。
戈爾德的胃一陣翻湧,感到惡心異常,順帶一提,他有四個胃,所以這種感覺尤為劇烈。
祂粗壯的觸手上的吸盤一個個鼓脹起來,就像是人類因為惡心事物而汗毛倒豎。
戈爾德決定消滅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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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抓起布倫希爾所在的廣場大地邊緣。
布倫希爾他們的視線裏看到的是巨大的觸手從天而降,城民們尖叫,驚慌失措地亂跑,他們用極度恐懼的語氣喊着“邪神來了”“是戈爾德大人”“天啊,邪神大人發怒了”……
騎士們嚴陣以待,圍繞着布倫希爾形成鐵桶式的防衛線。
衛隊長堂吉诃德皺眉,“什麽邪神,埃達只有唯一神。”
堂吉诃德抓了一個市民,指着天空中的觸手,“那到底是什麽怪物?”
這個市民也很奇怪,皮膚發青,面部凹陷,消瘦得吓人,身子滑溜溜的,像是泥鳅,臉頰兩側甚至有腮——不人不鬼,把近處的堂吉诃德吓了一跳,差點脫手。
怪物般的市民掙脫失敗,只好快速地回答,“那是邪神戈爾德大人,幾年前他殺了城主西裏斯公爵,占據了城堡,把我們都變成了怪物,還要強迫我們信仰祂,這些年所有人一直活在他的陰影下!可惜還是沒用,祂終于還是動手了!你快放了我吧,我可不想死在這裏!”
市民們一直活在死亡的陰影下,覺得這是邪神把豬養肥了宰。
就像是要印證市民不祥的預感,那巨大的觸手掀起了地皮,使得大地歪斜,人們都難以維持平衡得往一邊倒去,唯有騎士們的利刃插在地面以下,把自己和王女都護主不倒。
但這并沒有任何意義,邪神的觸手将整片廣場都卷起,并往方圓十裏之外扔了出去。
天空回響着山洪般的群體喊叫聲:“啊——”
戈爾德見着城市地面上多出來的那一塊窟窿,松了一口氣,就像是摳掉了耳朵裏的髒東西一樣舒心,‘家裏終于沒有蟲子了。’
唯一神卻震怒了。
多蘭登堡猛地刮起了飓風。
戈爾德難得恐懼地看向天空,那裏電閃雷鳴。
它伸出無數觸手,試圖向唯一神求饒。
在唯一神的面前,祂這種等級的魔物何嘗不是蝼蟻?
祂完全不去聆聽戈爾德那碎碎的窸窸窣窣的祈求。
祂是暴虐的,絕對的偉力。
風暴将整個多蘭登堡卷起來,扔到了千裏之外的灘塗上,化為了廢墟。
反倒是之前被戈爾德扔出去的百花廣場在虛空中懸浮了一會兒,就好端端地回到了原地。
然而,如今多蘭登堡只剩下百花廣場了,其他建築物全部不翼而飛,包括城民區,包括那座雄偉而陰森的城堡。
多蘭登堡變成了盆地,百花廣場是唯一的孤島。
那可怕的偉力一瞬間帶走了所有。
布倫希爾望着環繞廣場漆黑深淵,打了個寒噤,卻聽旁邊的堂吉诃德帶領着衆騎士齊齊下跪,雙手伸向天空,閉目念道:“天神保佑……”
騎士們都是在教廷受洗過,并被教皇親自冊封的,所以他們大多都比一般民衆更信仰唯一神,而今見到了神跡,自然信仰更加鞏固。
見證了一座城市的消失,他們只感慨于神的強大與庇佑,完全不覺得這是多麽恐怖的一件事。
他們認為那些變異的城民大概率是一群信奉邪神、亵渎天神的玩意兒,哪怕全部死掉,也不值得人說一句天神不好,況且那種人形怪物本來就是教廷在追殺的目标。
布倫希爾清楚他們安然無事,确實是唯一神的功勞,不然任憑他們這群人在人類裏是多麽的骁勇善戰,若從這麽高的地方落下來那也必然是成一堆肉餅,因此雖然心底覺得這個神未免過于殘暴,卻也感謝祂。
布倫希爾在原本的世界是個無神論,現目睹如此神跡,不得不承認神明的存在,跟騎士們一起單膝跪地,閉目,念出贊美詞:“聖神降臨,庇其子民;聖神降臨,邪魔不侵。贊美神明,贊美神明!”
即便聲音跟大家一樣齊,布倫希爾的內心卻還是生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唯一神真的聽得見祈禱,那我希望那些城民能幸免于難,畢竟他們不過是收到了邪物的壓迫。’
布倫希爾承認自己有些聖母,但那是一城池的生命,雖然模樣有些怪異,卻在之前也是實打實的人類。如果他們就這樣全沒了,跟屠城有什麽區別呢?
布倫希爾雖然在這個肖似中世紀的世界裏生活了将近八年,但骨子裏還殘留着異世界民主和諧的思想。
一雙白銀色的巨眼突兀的出現在天空中,被燦爛的日光所遮掩,同時因為所有人都在閉目祈禱而不被看見。
那白銀眼俯視着布倫希爾,仁慈而冷漠。
有一瞬間,譏諷之色從那雙巨眼中一閃而逝。
衆人禱告完畢,紛紛睜開眼睛,而天空中除了被陽光渡了熾銀邊的雲朵之外,什麽也沒有。
對于神跡突然的降臨,所有人都很疑惑,布倫希爾只覺得這是邪不壓正的一種表現,然而底下的人卻生出了奇怪的想法。
最先說出這想法的是一位褐發棕眼的年輕騎士,他忽然盯着陽光下氣質清貴的冷豔王女,看着陽光在她鉑金般的長發上流淌,宛若籠上了一層神聖的霧,他不由自主地喃喃道:“莫非傳聞是真的?”
旁邊的人問他是什麽傳聞。
棕發騎士道:“傳說王女殿下是天命的君主。”
旁邊的同伴緊張了,壓低聲音,“你胡說什麽呢?”
這一任陛下正值壯年,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至少還有二三十年的統治期,這個時候就開始議論什麽新的天命君主,這不是大逆不道麽?
棕發騎士卻激動道:“是真的!前不久我親眼見到教皇大人了,那位大人千裏迢迢趕來就為了過問王女殿下是否安康!我那遠在教廷裏侍奉的姑姑,也曾在家書中提及說——當日教皇大人看到了了不得的喻示,那定然是神谕!”
他越說越激動,但末了也知道這問題的敏感,盡量把聲音壓低,可他周圍已經攏了不少對這八卦感興趣的人,大家都聽到了他的話。
那些聽了八卦的年輕騎士們紛紛看向王女。
布倫希爾這時候正坐在湖邊,望着波光粼粼的碧綠水面發呆。
她在想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少傳說生物,既然神明是存在的,精靈也是存在的,那麽龍呢?矮人和巨人呢?是不是還有魔法師,會不會她接下來就要收到魔法學院的邀請函,然後真正開啓屬于自己的劇本?
在西幻世界裏,穿越成一個不大受寵的王女,這有什麽意義呢?果然這不過是故事正式開啓前的序幕而已。接下來她恐怕就要測魔力值,然乎碰上降智配角,然後打臉,進入“被挑釁-打臉-被嘲笑-打臉”的無限逆襲的循環了。
布倫希爾想着想着,忍不出笑出聲。
笑容融化了她面上的堅冰,一瞬間他們好像看見北部冰川融化為雪水,潺潺地流淌下來,澆灌出一地綠蔭,瞬息鮮花綻放,無限美好。
——就像是光明的化身一樣。
再加上粼粼波光給她打上了柔霧效果,使得畫面比名家筆下的油畫還美。
大家都看癡了,忽然覺得那棕發小子說的很有道理,若美麗的布倫希爾是未來的王,那麽不知有多少人會自願肝腦塗地呢。
美貌可以毫無用處,但如果用得好,又得神眷,那就是利器。
所以奇怪的傳聞流傳了開來,說方才滅城的旋風不過是神為了庇佑布倫希爾,說布倫希爾神欽定的下一任奧汀女王。
而像是為了證實這個傳說一樣,布倫希爾一行順利得不像話,不管是惡魔還是邪神,只要想要禍害他們,就會被莫名其妙的神跡給一鍋端了,以至于布倫希爾幻想的冒險情節一直沒有發生,她根本不需要動用自己的兵器,就已經有一群妖魔倒在她腳下。
布倫希爾摸着腰間的劍,倍感無聊,心想:要不要這麽順利?不是勇者鬥惡龍嗎?惡龍怎麽能自己倒下呢?
跟布倫希爾莫名的憂郁不同,隊伍裏的人都越發敬慕起她來。
她明明什麽都沒做,卻有越來越多的小騎士用激動崇拜的眼神望着她,并大獻殷勤,甚至于連堂吉诃德看她的眼神都變了,以前他看她就像是看一只廢物。
布倫希爾很迷惑,她覺得自己這一路也挺廢物的,至少沒出過什麽力,全靠運氣在支撐,鹹魚一樣一路躺贏。
而騎士們則是在想:神雖然偶爾會庇佑普通民衆,但不會如此一路保護。這種程度的神佑只有一種人配得上,那就是:君王。
而且是那種萬中無一,對埃達分外重要的絕世賢君。
歷史上有相似的傳說——像“英勇無畏的亞歷山大”“慈悲的諾恩”那樣名垂千古的偉大君主,在生命中都出現過神跡,或是幫助他們走上王座,或是幫助他們在危難中逃出生天。
君權神授,君王是神明放在下界的使徒,所以神會庇佑君王,讓他們在任何災難中都能幸免。
多蘭登堡所化的廢墟沉浸在深褐灘塗之中,只有三分之一還路在外頭,城堡的尖塔如槍林指着天空,使得本來就氣氛詭異的灘塗顯得更加陰森。
一只人面魚怪冒頭。
兩只、三只、四只……
無數變成魚怪的城民從水中逐一冒頭,他們從沼澤裏往陸地爬去,爬的過程中逐漸變回正常的人類,最終欣喜若狂地歡呼,而後沒入叢林。
而那曾經備受恐懼的邪神卻在沒有出頭之日,變成了沼底龐大的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