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二十九話(中)

第二十九話(中)

那天後來他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搬完家後李葉請他們吃飯,陸遙婉拒了,張芳然也說改天,讓他先收拾新家。

再那之後,他們也沒有任何聯系,人生似乎朝兩個方向行進。

只是很不巧的是,幾周後的某天,夏承居然出現在了他公司。

助理向陸遙介紹情況,“這位是夏律師,之前那個不良資産的官司由他接手……”

陸遙知道那個官司,是之前法拍回來的一塊地,然而後續牽扯到一些産權方面的遺留糾紛,委托某個事務所打了一年多的官司依舊沒有妥善解決,最近換了一家業內同行推薦的事務所接手,只是沒料到接下案子的竟然是夏承。

他不由感慨命運可真愛和人開玩笑。

等到助理走後,陸遙睨着對面那張欠扁的臉,面無表情地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夏承無辜攤手,那意思顯而易見。

也是……陸遙覺得自己想多了,夏承這麽驕傲的人怎麽可能在被大罵一頓後,還會選擇出現在自己面前。

工作要緊,陸遙翻了個白眼,不再去想私人恩怨,打開資料開始跟他讨論案子。

雖然大部分時候陸遙都給人一種冒冒失失不靠譜的印象,但真正做事時他還是非常專注用心的。夏承偶爾擡頭撇過一眼,眼裏流露出幾分意外,這個白癡倒真是變了不少……

正事一談就是一個多小時,總算梳理完所有信息後,陸遙問:“怎麽樣,勝算大嗎,再拖下去這塊地的成本就太高了。”

夏承如實道:“對半吧。”

“喂!”陸遙頓時原形畢露,炸毛道:“別人說你厲害我們才請你的!你行不行啊?我警告你不要公報私仇!”

一秒變回小學生說的就是眼前的人了,夏承頗是無奈地淺嘆出聲,“你這塊地不僅涉及國營轉私,還有債務糾紛,我說對半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拍下這塊地,你那滕總要麽是眼光不行,要麽是被人诓了。”

他說得篤定而直接,陸遙不免半信半疑,“不會吧……”

夏承一副“愛信不信”的樣子看着他。

“……那這官司你打算怎麽打?”陸遙嗫嚅道。

“找債權人談收購,找合同漏洞,找關系。”夏承的回答言簡意赅。

這三個方案之前的律師都試過了,有用的話也不至于到現在還僵持不下,陸遙有些失望。

夏承攤手,“我不是神,只能在法律範圍內找對策。”

陸遙還是覺得他有故意不上心的成分,酸酸道:“律師費收那麽高,原來也就這樣。”

夏承不置可否。

“行吧行吧。”陸遙有些煩悶地合上資料,“也只能先這麽弄了,我跟老板說一聲吧。”

他給出差的滕澤打去電話,彙報方才讨論的結果,夏承坐在對面,凝視着他緊皺的眉頭,片刻後轉開視線,無端低氣壓起來。

挂了電話,陸遙臉上的憂色仍未褪去,“老板說今天先這樣,你那頭有任何進展随時聯系。”

夏承識趣起身,“行。”

陸遙出于禮貌,把人送到辦公室門口,忍不住又叮囑道:“喂,收那麽貴,你最好拿出點能耐來。”

“這麽緊張?”夏承挑眉,“這話是你自己說的還是替你滕總說的?”

“是誰說的有什麽區別啊要你管!”

“哦,是沒什麽區別。”夏承唇角微勾,眼神說不清是調笑還是諷刺。

陸遙一怔,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後怒道:“你把我當什麽人?我緊張這塊地是因為當初是我做錯了決策才害公司攤上一筆不良資産!”

夏承愣住。

陸遙恨恨道:“那是我第一次獨立帶項目,老板信任我才全權放權,結果我卻決策失誤……夏承你真他媽是個王八蛋!”

夏承本只是随口調笑,沒料到背後還有這樣的淵源,原想為誤會道歉,但陸遙的眼神刺得他發疼,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嗯,這個王八蛋還得替你收拾爛攤子。”

陸遙語滞,氣得直接給了他一下, “靠!”

夏承被他推得一個趔趄,站穩後輕輕拍了拍衣擺,雲淡風輕道:“我算是知道為什麽前面的律師完不成委托了。”

這人拐着彎罵人的本領只增不減,陸遙氣得牙癢癢,劈手打開門:“慢走不送!”

夏承也不計較,優雅揮手離開,只留陸遙原地快要爆炸。

由于夏承散漫的态度,陸遙一度覺得這個官司大概沒什麽轉機,加上後續也沒有收到什麽跟進,于是難免再次陷入自責的情緒。

雖然滕澤總安慰他沒什麽,但他這兩年良心上始終過不去,不然也不會任勞任怨加班甚至幫老板帶娃了。

滕澤或許公私不分明,但陸遙不是,于公于私,他都分得太清,以至于總是壓力山大。

就當他以為沒什麽希望時,夏承那個騷包卻突然帶着文件再次出現在他的辦公室。

夏承把資料攤在他面前,輕描淡寫地說了訴訟方向。

“債權人之一王某十年前經營的公司有一筆非法侵占農用地的訴訟案件,我走訪了涉事人員,了解到這個案例并不是以正規渠道處理的。以此為切入點,我們可以和對方談收購條件。”

陸遙聽得有些懵,但在仔細看完夏承搜集來的信息後豁然開朗,激動這是個絕佳機會的同時不免又感慨道:“這麽久遠隐蔽的信息,你怎麽挖到的?”

夏承輕哼一聲,自然不會透露行業機密。

有了這個信息,陸遙重獲信心,“還算你有點用吧。”但很快他又擔憂起來,“萬一談不攏怎麽辦?他那個公司早賣了,要是他不怕追責呢?”

“所以最好做兩手準備。”夏承把另一份資料推到他面前,“審這個案件是X市副院長,找找他的關系,推動判決書早日下來。他在出任副院長之前做過書記員,同期裏有個劉XX跟他關系不錯,此人曾在W大讀研……”

專業起來的夏承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陸遙跟不上他的思路,茫然道:“什麽意思,這個姓劉的又跟這個案子有什麽關系?”

夏承看了他一眼,無聲嘆了口氣,知道這人的腦容量大概是想不到那裏去。

“你們滕總知道什麽意思。”夏承說。

陸遙于是把資料發給滕澤,還在外地出差的滕澤沒幾分鐘就回以電話,“辛苦了,很好,比之前的方案看起來有希望,先從土地侵占訴訟着手吧。”

陸遙問:“那個劉XX?”

滕澤頓了一下,他事情很多時間寶貴,但對方是陸遙,他還是耐心解釋道:“我是W大畢業的,非要找關系,算得上校友。”

陸遙愣了愣,旋即懂了,原來夏承的意思是可以利用曲線人脈搭上那個副院長的關系。

他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卻聽滕澤道:“替我謝謝夏律師,他能查到這麽多有用的信息我很意外,但法院這條線我不打算用,牽扯太多人情不值當。”

“可是……”

“沒關系的,陸遙。”滕澤說,“只是一塊小土地,丢了也不算多大損失,不要總覺得是自己的錯。”

陸遙啞口無言。

滕澤很大度,不管是對待自己當年決策失誤,還是訴訟律師是夏承這件事,但陸遙心裏卻過不去,怕他是為了安慰自己。

“好吧。”陸遙說。

滕澤又在那頭聊了幾句家常才挂了電話。陸遙放下手機,對上夏承有些複雜的目光,登時一陣心虛,“幹嘛?”

“沒什麽。”目睹這個白癡露出類似于嬌羞的表情并不是件賞心悅目的事,夏承轉開視線,“怎麽說?”

陸遙把滕澤的意思說了。

夏承點了下頭,瞥見他有些不甘心的表情,于是挑了挑眉。

陸遙抿了下嘴,還是忍不住道:“你說做兩手準備……如果只跟一條線,勝算多少?”

“不知道。”夏承的回答還是一如既往地不給人任何希望,“你是打官司,最終結果是看法庭怎麽判。”

間接努力和直接努力,哪個成功率更大顯而易見。

可惜滕澤不願意,陸遙也沒辦法。

念在夏承這回還算有貢獻,陸遙把人送到了公司樓下,黑色卡宴招搖地停在門口,跟主人一樣騷包。

上車前,夏承降下車窗又看了陸遙一眼。

陸遙沒好氣道:“又準備說什麽難聽的話?”

夏承無語,但沒損他,只是問:“很想贏嗎?”

“廢話!”陸遙想也沒想。

夏承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說,點了下頭,便開車走了。

“什麽啊……”陸遙對着開遠的車子喃喃道。

沒多久,滕澤回來了。十來天不見,他很想陸遙,落地後沒有回家,而是先去了公司。

彼時陸遙正在辦公室跟夏承語音溝通案件進展:“你說什麽?那個副院長願意簽字?為什麽?”

那頭不知說了什麽,引來陸遙更大的震驚:“你?吹牛吧你!怎麽可能——”

門被推開,一束鮮花先順着門縫伸進來,陸遙一愣,無線耳機裏還回蕩着那個騷包欠扁而散漫的聲音:“不是你說很想贏嗎,不相信就算了,我可以現在就給對方回信……”

滕澤的身影從鮮花後探進屋內,“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耳機裏的聲音停了。

陸遙也呆呆望着面前突然出現的人,好幾秒才回過神來:“……你不是明天才——”

“想給你個驚喜。”滕澤走過來,把花送給他,還來不及浪漫一番,就忽然被陸遙拉到電腦前。

“正好!”陸遙興奮地指着夏承剛發過來的文件,“副院長那邊搞定了!你看這個,我們只需要五百萬就可以徹底拿到這塊市值一個億的地産權了!”

滕澤頗是無奈,但還是随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判決書條款,目光逐漸凝重起來。

“怎麽突然同意了?”滕澤有些難以置信地問。

“還沒細問。”陸遙說,實際上他問了,夏承的回答是一句輕飄飄的“我說請他吃飯”,陸遙自然當他信口胡說。

他摘下耳機,把手機調成公放,說:“正好你回來了,你們直接溝通。”

電話兩頭皆是一陣沉默。

畢竟是乙方,最後還是夏承先開口,簡單解釋道:“前幾天飯局上遇到了這位副院長,随口聊了幾句這個案子,對方聽過情況後,很爽快地表示可以簽字。”

他說得合情合理,但滕澤聽完卻沒說話。

陸遙後知後覺感到氣氛有些不對勁,讪讪道:“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滕澤看了他一眼,沒回答,而是對電話那頭說:“嗯,辛苦你了。”

“應該的。”夏承的語氣不卑不亢。

挂了電話,滕澤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陸遙直覺他可能生氣了,但又不知道是哪裏做錯了,只能尴尬地望着他,手裏還握着對方送的花。

滕澤花了幾秒平複自己的情緒,探身親了一下他的額頭,說:“抱歉。”

陸遙還是有些忐忑, “發生什麽事了嗎?”

滕澤搖搖頭,說:“這個案子就這樣吧,先別跟進副院長那頭了。”

陸遙不懂,這個人已經答應夏承會簽字了啊。

“為什麽?”他問。

滕澤無奈,陸遙不是他們這個世界的人,很多事情看不懂聽不懂。

“不是什麽大案子,不值得花這麽多心思的。”滕澤說。

陸遙激動起來,“可是明明很有希望啊!勝利就在眼前為什麽不要啊!馬上就能收回那塊地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為這件事——”

“你真以為那個簽字是随口一提就可以拿到的嗎?” 滕澤忽然提高音量,“商場上沒有這樣輕易的事。”

陸遙怔愣住,而後慢慢反應過來,原來那句“我說請他吃飯”不是玩笑,夏承大概是動用了一點自己的人脈關系。

“可是事情都到了這一步,為什麽不——”

“因為我很自私,不想讓你接受他的好意。” 滕澤深深呼出一口氣 問他,“一塊地而已,我說了我不在乎,你又為什麽執着于一定要拿回來呢?”

陸遙語滞: “因為……”

“你總是跟我劃這麽清,”滕澤失望又難過地搖了搖頭,“怕虧欠我,所以寧願麻煩別人也要還清我的人情。可是陸遙,我是你男朋友,我想要你心安理得地依賴我,而不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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