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029章

深夜裏拖着行李走在異國他鄉的街頭,黎沫感到了一股從心底透出來的寂寞,打小開始她都是一個人,她也早就習慣了這種生活,天塌下來自己抗住就好。可是,她現在好希望有個人陪在她身邊,不說話也好。

找了個醫院附近的酒店住下,黎沫洗過澡出來已經是淩晨一點半了。躺在床上的時候,她擺弄着手機,心裏盤算了下國內的時間,于是撥通了白霧的電話。

嘟——嘟——

響了很久最後轉為無人接聽狀态。

黎沫有點失落,點開白霧的頭像,那是白霧的自拍照,昂着下巴一雙紅唇趁着膚色很白皙,黎沫自然地想起倆人初次遇見吃飯的場景,白霧那天也是塗得紅唇吧?

她回複:我有點事,出國了。

黎沫把手機放在床頭櫃上,拉好被子,靜靜地躺好盯着天花板看,腦子裏不由得回想起和白霧朝夕相處的日子來,畫面一點點閃過,她輕輕地勾起一抹笑意,眼神溫和。

這也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僅有的溫暖了吧。

翌日清晨,黎沫買好三明治牛奶去醫院,韓無憂眼睛通紅泛腫,像是一晚未睡又哭久了。

“先吃點東西吧。”黎沫将吃的遞給她,“決定好了的事情,就不要後悔。”

兩個人沉默地吃完了早飯,韓無憂才說:“我會替媽媽申請安樂死。她這樣太痛苦了。”

床上的女人短短幾日竟然消瘦的脫形了,食道上開了個口子插着管子灌點流食,身上也插了其他管子,輸液的,檢查的,整個人毫無尊嚴的躺在那兒任由宰割一般。

對于韓無憂的這個答案,黎沫沒有反對也沒有支持,仿佛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靜靜地站在韓無憂身邊,等她哭的消停了,問:“你哥哥呢?這事也要征求他的意見。”

“他跟個男人跑了,還有臉回來嗎?要不是他,媽媽怎麽可能每日郁郁寡歡?都是他的錯,好好地女人不喜歡,非得喜歡男人,都是他的錯!他這個死同性戀死變态,最好死在外面算了。”韓無憂突然言辭激烈的呵斥着她的哥哥,死死地握緊了雙拳,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他這個死同性戀死變态,死在外面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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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冷不丁的撞向黎沫,狠狠地捏着她的心,掐的就要窒息了,才松開了手。黎沫一個沒站穩踉跄地坐在椅子上,她的手有點抖,緊緊抓住了扶手,盯着韓無憂,好半響才恢複了平靜,說:“你,真的這麽認為?”

韓無憂以為她是詫異哥哥的事情,咬緊牙關點了點頭,眼淚不停地掉,以前哥哥對她最好了,百依百順,她覺得雖然爸爸走的早,可是媽媽和哥哥一直守着她,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誰知道有一天媽媽張羅着給哥哥相親被拒絕了,母子倆在客廳裏大吵一架。

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哥哥竟然喜歡了個男人,還要搬出去跟那個男人同居,氣得媽媽打了他一巴掌,罵着叫他滾,從那天以後她就再也沒見過哥哥了。

每天回家看到的都是失魂落魄的母親,還有夜裏坐在客廳裏抹眼淚的母親,也是從那以後她沒再見過母親笑,好幾年過去,哥哥一直渺無音訊,甚至連個電話都不曾打過來。

在媽媽病倒的前一天,她還念叨着小天怎麽還不回家,韓無憂想起這個事,她就越發憎恨哥哥,要不是因為哥哥喜歡上個男人,媽媽也不就不會憂思過慮了,也許今天也不會躺在這裏等死了。

這一切的一切起源都是因為哥哥喜歡上一個男人開始的。

韓無憂想要去抓黎沫的手,卻被她躲過去了,韓無憂一愣,沒想到會是這樣,她站在那兒,手還停在空中,一下子有點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片刻後才說:“我,對不起,我不是沖你吼的,我就是恨我哥哥,恨他喜歡個男人而抛棄了我們母女倆。我……”

見黎沫沒有絲毫的反應,韓無憂漸漸地也不說話了。

等到了中午的時候,有醫生拿着韓無憂的申請表過來,照例跟她們把責任書,以及流程說明了一遍,黎沫一邊靜靜地聽着,一邊望着床上的女人,心裏很不是滋味。

醫生得知病人還有個兒子的時候,很遺憾地對韓無憂說,需要病人所有家屬來簽字才算是生效的。

韓無憂暴躁的在病房裏大叫一聲,拿着電話沖出去了,黎沫沒有一點去制止的意思,人都是一步步走出來的,誰也不是與生俱來就會處理事情。她被韓無憂的那句話重重地抨擊了,整個人像是跌進了無底深淵一般,手腳并用的想要爬上來,卻不論多麽努力,都只能是越來越沉。

可惜韓老師沒有教過她關于愛情的課。

關于性取向的問題,黎沫也是長大後慢慢地才知道這條路,是不為世俗所容忍的,好在她也一直沒有遇見喜歡的女孩,便這麽輕而易舉的蒙混過去了。她想的是等有朝一日遇見了喜歡的人,再探讨這個問題吧。

誰曾經,也許這個世界,比她想的更難接受同性。

連至親的人,都這般厭惡憎恨,還有誰能去祝福呢?一段沒有祝福的愛情,會走的遠嗎?黎沫吐出一口氣,她覺得不會走的遠,就像是她的父母一樣。哪怕是進入了婚姻的殿堂,卻更像是進入了婚姻的墳墓,所以最後走散了。

四肢都感覺格外沉重的黎沫,試圖站起來活動下,心裏那種混沌的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她在病房裏來回走動,每走一步,黑暗的影子就更擴大一步。她停在了窗前,外面陽光明媚,而屋內卻是死氣沉沉。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叮的響了下,是信息提示音。

不想去動的黎沫,卻鬼使神差一般掏出了手機。

白霧:你平安就好,記得回來的時候要給我補課的。

最後面還加個笑臉的表情符號,仿佛那頭的人笑得格外燦爛。黎沫心裏的陽光好像多了點,稍微驅散開一點黑影,她像是矛盾體,任由光和影在打架,冷漠地旁觀着,沒有偏幫任何一方的意思,卻也不想任由那邊長大吞噬另一邊,她微微揚起頭,脖子有點硬,咔咔的響了兩聲。

韓無憂回來了,撞開門的時候還在罵罵咧咧的,見到窗前黎沫的那一瞬間偃旗息鼓。

剎那間,黎沫閉了閉眼,黑暗趁機一口吞掉了光明,她再次睜開眼,并沒有詢問的意思。倒是韓無憂自己開口了,“我已經聯系上哥哥了,他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黎沫嗯了聲,依舊沒有說話。

房間裏有三個人,卻鴉雀無聲,日落西斜,一個高大的男人步子匆忙的走進病房,黎沫擡頭看了眼,他長得跟韓老師有六分相似,個頭很高,卻也很瘦,這點又讓人想起初次遇見韓老師的時候,她也是很瘦的模樣,因為剪裁得體的旗袍,對年幼的黎沫來說,顯得她很高挑。

韓樂天走進來,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便是一巴掌抽在他從小疼愛的妹妹臉上,韓無憂一下子愣住了甚至連疼都還沒來得及反應。

“你要把媽安樂死?你以為你吃幾口洋墨水就是洋人了?哪個子女會做你這種事情?”韓樂天找護士臺問病房的時候,被路過的主治醫生看到,順便将情況都告訴他了。

韓無憂後知後覺的捂住了發燙的臉頰,她狠狠地盯着這個男人,眼神裏都是惡意,說:“你怎麽不說哪個子女會做你這種事呢?喜歡一個男人,你還要不要臉?媽就是被你氣死的,你就是殺人兇手。”

那一剎那間,黎沫很清晰的看見韓樂天的臉色瞬間慘白慘白。

清官難斷家務事。兄妹倆誰也不說話了,就這麽僵持在這裏。

黎沫忍了又忍,說:“韓老師是心髒驟停,殺人兇手四個字慎用。”停了會兒,又說:“你們兄妹現在是要商量個結果,而不是站在她床頭吵架。”

韓無憂梗着脖子,“我就是想要讓媽別在這麽受罪了,叫你來是讓你簽字的,簽完了你就滾回你男人的懷抱去吧。”

這話讓黎沫一個外人聽了都很不是滋味,更何況是本人?

韓樂天冷哼一聲,“我不會簽字的,不孝子也好,殺人兇手也罷,我就想我媽還活着,而不是一堆骨灰。”

兩個人的争吵聲引來了護士,這才又安靜了下來。

黎沫借口出去買飯走出了病房,醫院長廊裏護士腳步匆匆,她一邊從其他人的病房門口走過,一邊心裏想着好在當年她家就生了她這麽一個孩子,所以黎老頭子現在還在療養院茍延殘喘,要是再生一個,會不會也是想辦法要安樂死的?當然在國內是不支持的,也許會帶出國吧?

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特別想要給白霧打個電話,哪怕是聽聽她的聲音也好,就像是一種安慰,可是,韓無憂的話,刻在了黎沫心頭,就像是拿小刀一筆一劃一點點刻出來的,她的心生疼生疼的。

如果這條路這麽難走,她要不要把白霧一起拉下來呢?

她已經身處黑暗了,遇見陽光誰都想要抓住,可這樣真的好麽?她是真的愛她嗎?如果是真的愛一個人,又怎麽舍得讓那個人跟着自己一起受罪呢?如果不愛她的話,那又何必要托着她一起沉淪在黑暗之中?

黎沫苦笑了一聲,看,結果怎麽想,都像是要讓自己遠離白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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