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30章
要選擇遠離她嗎?
想了一路的黎沫沒有想到任何解決的辦法,也不想回到病房裏聽兄妹倆的吵架,她一個人坐
在醫院綠化帶邊上的長椅處,靜坐冥思。
很久以後,月亮爬上天。
有人遞給她一袋餅幹和一瓶牛奶,黎沫擡眼一看,是韓樂天便接過了他遞過來的東西,韓樂天順勢坐在她旁邊的空位上,兩人保持着大概半個手臂的距離。男人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交疊,望着遠方。
黎沫吃東西的時候,沒有習慣要說話,而他也沒有開口,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黎沫将最後一口牛奶喝完,整理好垃圾。韓樂天才扭頭看了她一眼,又轉過頭去眺望遠處,沒有一個聚焦點的地方。
“謝謝你。”韓樂天說。
黎沫:“不用客氣。”
又是一陣沉默,韓樂天又說:“我媽以前會偶爾提起你,說你是她最得意的學生,聰明,善良,還長得很可愛,最主要的是你和無憂差不多年紀,她說她有一段時間每次看見無憂,就會想起你,想起你小小年紀是怎麽熬過來的。”
韓樂天沒有看她,繼續說:“我媽每次提到你的時候,就像是個将心愛娃娃搞丢了的孩子,看起來很難過,帶着沒有好好珍惜的懊悔,還有沒保護好它的內疚,那個時候我總是不明白為什麽她對你那麽牽挂,甚至是對無憂都沒有的那種神态。”
黎沫聽着心裏很不是滋味,因為韓老師出國以後,兩人的聯系并不是特別頻繁,一來黎沫覺得人家有兒有女真的不好去打擾,二來總是告訴自己要習慣每個人的離去,誰也不可能陪着走到終點。
不曾想,這麽多年過去了,韓老師依然還記得自己。
“謝謝你趕來幫了我那妹妹一把。”韓樂天又說道,說完這些話,好似如釋重負一般松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這些年出去以後,從小驕縱慣了的妹妹肯定過得也辛苦,這次突然的事情一定讓她手足無措,能再接到一個電話之後坐飛機十幾個小時趕過來的黎沫,就是她的救星。
而這個人,僅僅是母親當年教過的學生,沒有一點沾親帶故的關系。也許,這也是母親一直惦記着她的原因。
兩人之間沒什麽要說的了,韓樂天起身準備回病房去,忽然間聽見黎沫問:“你為什麽會選擇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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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樂天臉色一白,有點自嘲地扯出一抹笑,可是很快就維持不住垮下去了,她問的太直白,直白的韓樂天一下子沒想到該怎麽回答。
“我不是批判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麽要走這條路,聽無憂說韓老師跟你鬧得很不愉快。可你還是堅持了下去,所以……”黎沫頭次有點沒找好詞來表達一句話,她撩了下發絲,卷在手指上搞了兩圈,她心裏莫名地被韓無憂的話鬧得很焦躁。
韓樂天站在那兒,雙手抄在褲兜裏,緊抿了下唇,為什麽要堅持走這條路?因為他天生就是要走這條路的,他要怎麽解釋對女人ying不起來這種話呢?
“我,”韓樂天說了個我字之後,就沒下文了,好半響才說:“可能條條大路通羅馬吧,只是我出生就在一條小路上。”他扭頭看了眼黎沫,也不知道這樣說,能不能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随後擺擺手,“天黑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我守着。”
走出去兩步,想了想又加了句注意安全。
條條大路通羅馬,有人出生就是在羅馬,有人卻要費盡心機的走在路上,而有人呢,還是條小路。
黎沫站起來,拍拍不存在的灰,回酒店去了。
關于要不要拉白霧下黑暗的問題,沒有一個看似圓滿的解決辦法,所以黎沫罕見的沒有一追到底,只是準備順其自然,當她躺在床上時,卻又瘋狂的想念起白霧的笑臉來。夏日裏午後陽光正是肆意時,白霧頭次悄悄地帶着她溜出去吃雪糕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卻又像是過了好久。
本來以為很快就能處理的事情,因為兄妹倆的争吵,拖了又拖,黎沫難得安靜下來,沒有工作沒有上課,只是單純的每天來探望韓老師,見一面就少一面的人。
坐在床邊,聽着各種儀器的聲音,黎沫感覺到人生的無奈,任你病前是腰纏萬貫的富人,還是窮困潦倒的乞丐,都是一樣的,仿佛所有的事情,在死別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她也能從黑暗裏抽出一口透氣的時間。
手機信息叮的響了一聲,黎沫猜測是白霧。
這幾天兩人隔着時差回上幾句話,都顯得格外珍貴。
白霧:終于能松一口氣了,宋姐見縫插針的本事越發長進了,後天回學校你幾點到?
黎沫:暫時可能回不去了。
白霧正敷着面膜呢,忍着別睡着的沖動,好不容易熬到了時間,結果一睜眼收到的竟然是黎沫說回不來的信息,她嗖的坐起來,連面膜都吓得掉下來了,她一把接住順手就給扔到了垃圾桶裏。再次确認了下信息,黎沫确實是說回不來,白霧有點焉了,面對回學校的心情沉澱下來了,沒有剛才那麽期盼了。
林琳給白霧送牛奶來,見她臉色耷拉着,小心翼翼地問道:“霧姐,明天拍完就可以回去了,你剛才不是挺開心的嘛?”現在這是又怎麽不高興起來了?實力诠釋了什麽叫翻臉比翻書還快。不過這話林琳也就敢在心裏面念叨念叨,借她十個膽子也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白霧連眼皮子都不想擡了,焉了吧唧的從沙發上起來,爬上床,然後把被子扯上來蓋過臉,閉上眼就準備睡覺了。
林琳有點看不下去了,說:“霧姐,你敷了面膜還沒洗臉呢,你護膚也沒做呢,你不是一直很看重這些的麽?”
白霧一聽,嗖的一下又坐起來,帶着亂糟糟地頭發,看起有點瘋癫的樣子,她深深地嘆口氣,起來去洗臉護膚。
沒有收到白霧回信的黎沫,拿着手機看了很久,才放回了兜裏。
不知不覺下霜了,醫院的綠化卻沒有凋零的樣子,距離立秋都過去了許久,兄妹倆的拉鋸戰最後還是以妹妹的無理取鬧取得了勝利。從韓樂天簽字同意開始,他整日裏都待在病房裏,也不說話,就這麽幾天的功夫,黎沫看見他下巴都長了一圈青色的胡茬子,有點頹敗的模樣。
又過了幾天,當地法院派了工作人員來協助他們辦理申請的一系列事情,還有公證處的人也來了。整個過程持續了一周,一周以後達成了實施安樂死的協議,接着迎來了第二個等待期,如果反悔的話還可以撤銷申請,等過了這個階段就是最後的實施階段了。
三個人詭異地誰也沒有說話,只是保持着每日換班守夜的規律,靜靜地陪着床上的人,走完了最後一程。
葬禮舉行的那天,恰好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起先是小小的飄了幾片,等他們拿着骨灰出來的時候,雪已經鋪了一層在地上了,踩上去一步一個腳印,走向了人生的盡頭——墓地。
越下越大的雪花,平白的給喪禮添加了幾分陰郁。
韓老師的親戚基本上都在國內,所以葬禮上來的人也少,黎沫想起小時候第一次出門是去韓老師家吃飯,走上樓梯的時候,正好遇見有人下樓去買菜,韓老師都能跟她們聊上幾句家長裏短,吃飯的時候,時不時還有隔壁鄰居拿着點自己做的菜,或者種的蔬菜拿給她。
為什麽到了現在,卻只有寥寥幾個人在現場送別了?
黎沫不知道她出國以後過得還像不像以前那般快樂了,但是她猜想大多是不快樂的吧,太寂寞了。陪着走完了這一路,黎沫真的算是完成了一個階段性的事情,告別了她青春期裏最重要的一個人,這束光斷了,也該是告別了那段黑暗的時光了。
記憶就像是緩緩關上了大門,黎沫深吸一口,裹緊了大衣走進雪天中,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路上都是形色匆匆地人,誰也不認識誰,誰也不知道你背後是光鮮亮麗,還是黯淡無光。
“叮叮——”電話一陣響動,黎沫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掏出了手機,喂了一聲,嘴裏吐出白氣。
白霧:“你還在國外嗎?”
她的聲音就像是一頭亂竄的小兔子猝不及防的撞進了黎沫的心頭,站在異國他鄉的十字路口的黎沫,停住了自己的腳步,身邊一閃而過的車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黎沫微微有點凍得發紅的鼻尖吸了吸,“對,我還在國外,我的師父去世了,今天入殡。”
那頭很快就傳來了白霧的聲音,帶着關切的語氣:“你還好吧?”
黎沫嗯了聲,很想說的那句我想你了,在舌尖上繞了好幾圈最後還是咽了回去,這幾個月來她反思自己的行為,也以為能冷靜下來,卻發現她越陷越深,越是想要忘記就越是記得清晰,每一個夜晚她都會無意識的想起白霧,想起兩人之間的見面,甚至連一些細小的事情她都能回憶起來。
她覺得自己要發瘋了,原來真的可以想念一個人深入骨髓一般,甚至有時候感覺每呼吸一次就是身體的細胞叫嚣着想念一次。
“要不,我來找你?”白霧試探性的問,這幾個月她無聊的拍完了綜藝,在讓她奔波了幾個gg之後,接了個客串的電影,然後在下一部電視劇開拍之前,宋姐大發慈悲的放她一個星期的假。白霧當天夜裏就變成了貓跑去了黎沫家裏,把那幾個百年老妖吓得上蹿下跳的,才問出來黎沫真的很久沒回來了。
那句假期回來我幫你補課的話,成了一張空頭支票,永遠也兌現不了。
失落的白霧回到家裏,難得說服了自己,打了個電話給黎沫,卻是聽見她有點沙啞的嗓音,似乎還帶着點鼻音,聽見她說老師去世了,今天入殡的話,白霧心裏就替她難受,在白霧眼裏黎沫一直是一個不會表達感情的人,不論是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從來都不會表現在說這個字上面。
可是她這次卻說出口了,帶着一點哽咽的感覺,也許是白霧耳朵太過敏感,她仿佛看見站在國外街頭的黎沫,眼眶紅紅的跟自己說這句話的表情,太震撼了。
所以她脫口而出要不要去陪她?
說完之後,黎沫沉默了,白霧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你早點休息吧。”黎沫說道。她從寧秘書那兒知道綜藝的結束時間,也知道後期白霧拍過幾個gg的事情,再飛來飛去,太累人了,她舍不得。
白霧以為她不想讓自己過去,心情更是失落了一番,有點焉焉的哦了一聲,兩人在沉默中挂了電話。天色已經黑透了,白霧卻沒有絲毫的睡意,她還想着黎沫,這個時候她該是很無助的吧?畢竟當初她帶着自己上療養院時,一個人坐在庭院裏,一坐就是一下午,後來抱着貓上車的時候,她對自己說:沒有人希望長輩離開自己的吧?哪怕再不好,活着就是個念頭吧。
那個時候白霧不明白一個只有喘氣什麽也不會的老頭子,活着對她來說還很重要嗎?
哪怕到了現在,白霧也還是不明白人類的這種感情,可是不妨礙她覺得心疼黎沫,一個希望長輩活着的人,面對長輩的離世,她是該多難受啊。
一想到這裏,白霧就覺得心揪起一樣,隐約還有點疼。她捂着胸口深呼吸幾口氣,并沒有得到任何的緩解,反而心感覺更沉重了,像是有塊大石頭死死地壓着。白霧迫不得已盤腿而坐,為自己運功,可是她發現情況并沒有得到好轉,再深呼吸好久之後,她才慢慢地平緩下來,背後已經浸濕了一片。
額前的碎發緊緊貼在臉頰上,又黏又難受,白霧有點虛脫一般掙紮着爬下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冰水順着食道滑下去,這涼意徹底的喊醒了她,白霧渾身一哆嗦,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要去找黎沫,一定要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