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代價?

聞言談寶璐耳膜嗡嗡作響,發澀的眼睛逐漸适應了屋內沒有點燈的光線,透過稀薄的月色勾勒出了岑迦南的臉。

岑迦南俯身看着她,左手手掌撐在她的耳畔,幾縷濃墨般的頭發從金色發冠裏垂了下來,纏繞到了她放在胸口的手指上。

他沉甸甸的健壯的身體不斷散發着滾燙的熱氣,但看向她的眼神卻始終是冷若寒霜。

她既然已經做出了引誘人的事,又怎會不懂岑迦南口中的“代價”二字指的是什麽?

她後背又是一陣發麻,有些害怕地并攏了雙腿,又覺得這的動作有些矯情,便稍稍分開,“唔……”拱起的膝蓋正撞在了岑迦南的腿上,岑迦南地手掌握住了她腿。

害怕地想往回縮腿,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她感覺自己的腿根本就抽不動,即便隔着一層又一層的裏衣和被褥,依然有一種清晰地被岑迦南制壓于掌中的錯覺。

腦中浮現出了許多可怕的畫面。她見過赫東延怎麽折騰後宮裏的寵妃,那種惡心的場景,只是回憶起來她就想吐。

她又想哭了,不知不覺眼底波光豔豔。

岑迦南的眼底越來越黑,最後幾乎黑到已經看不出異瞳的紫。

忽然,那股壓在她身上的沉甸甸的重量消失了。

岑迦南坐到了床側,背對着她。談寶璐茫然地扭過頭,提到嗓子眼的心還沒落下去。她聽見岑迦南淡聲說:“你字寫得不錯,本王這兒缺個書童。你每三日過來,為本王抄書。”

“哦……嗯?”看着岑迦南在夜色中的背影,她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明白。

抄書?

要她付出的“代價”,就是過來抄書?

岑迦南沒再理她,于她隔了一個掌心的距離躺下了,那條腰間的玉帶,就擱在了一旁不遠處的衣架上。

她還是沒看清,岑迦南是怎麽解的……

房間陷入了一片寂靜,但無需岑迦南開口說話,他只用在那裏,聞着從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檀香味,那天生骨子裏帶出來的雄性氣息和壓迫感,就足以令談寶璐心神不寧。

她忍不住悄悄深吸口氣,結果是弄巧成拙。

因為她發現,這股清冽的味道不只是來源于岑迦南的身上,還來源于他常年睡/過用過的被褥、床單、枕頭……

她僵硬地躺在角落裏,不敢說話,亦不敢動,甚至連呼吸聲也小心翼翼的。

可能是她的呼吸聲在寧靜的夜晚太過明顯,已經合上眼皮的岑迦南突然開口問她,“還不睡?”

談寶璐茫然無措地小聲問:“我……我可以睡麽?”

岑迦南淡淡地嗯了一聲,“本王今日乏了,沒功夫再親自送你回去。”

談寶璐臉皮漲紅,指尖搔了搔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嘀咕道:“我又,我又沒要你親自送我啊?”

明明,明明派一輛馬車就好。

可是一個姑娘家大半夜從坐馬車回去,也不像樣子。

今晚,的确是她沖動了。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岑迦南沒讓她進來,她該怎麽辦。

岑迦南似乎真要睡了,背對着她的寬闊的背上像一座蜿蜒起伏的山。

談寶璐将兩手放在了胸口上,睜着眼睛望着屋裏的漆黑。

她還是害怕,還是心神不寧。

這種恐懼讓她的大腦異常冷靜清晰,她開始仔細琢磨明日該如何說服談俞和岑迦南合作。

她反複回想着方才岑迦南跟她說的話。

岑迦南說話不怎麽溫和,有時候甚至有些過于率直,但這種直截了當沒有廢話,最切中要害。

她現在的确勢力太過弱小,想要保護自己的家人,想要殺了赫東延,無疑是癡人說夢。如果她再不盡快培養出自己的勢力,像今天這樣受制于人的場面只會越來越多。

可是她一個女子,她又能如何呢?

她看向了岑迦南的背影。

其實算起來,今年的岑迦南不過也二十歲出頭,同她大哥是一樣年紀。

岑迦南的身世一直成謎,他雖然在宮中待過一段時間,但一直不知道他的父母究竟是誰。甚至有人罵他是個太監的孩子,可衆所周知,太監怎麽可能有孩子?

那麽,當年年輕的岑迦南在官場上的黨羽是誰?靠山是誰?師父是誰?他又是如何知道這些官場上的規矩?

她大哥談俞尚且在朝中還有父親談魏,幾位遠方的叔伯,縱然官階不高,但畢竟同在官場,血脈相連,也算有人守望相助。就算這樣,如今也被整得這般凄慘,那時還沒有成為攝政王的岑迦南呢?

岑迦南還是武官出身,沒有支持的文官尚且可以活命,可沒有援兵的武官多半會戰死沙場。

岑迦南是如何爬到今天的?

他是不是,特別辛苦?

看着此時的岑迦南,他的影子與五年後那個緘默瘋狂的岑迦南在她眼前反複交替。

一個人為什麽會變這麽多?

他究竟經歷了什麽?

“殿下。”她碰運氣似的很小聲地叫了一聲。

她心想,如果他理她了,她就再多問一句。如果他不理她,她就一句話都不多說。

片刻後,岑迦南低低嗯了一聲。

“殿下是不是……”談寶璐眼睛亂轉,萬分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語言。

“是不是什麽?”岑迦南反問。

談寶璐道:“是不是很喜歡征戰?”

岑迦南似乎發出了也一聲嗤笑,他的聲音帶了一點入睡時的鼻音,道:“這問的是什麽問題?”

談寶璐說:“我就随便問問,我聽說殿下打過很多仗,立下了赫赫軍功。”

“沒人喜歡打仗。”岑迦南回答道:“只要是征戰,百姓就會流離失所,士兵就會戰死沙場,那些人,他們是丈夫、是兒子、是兄弟,一将功成萬骨枯,怎麽會有人喜歡打仗?”

那你為什麽……

那五年你又為什麽?

“哦。”談寶璐幹巴巴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她不由更好奇了,所以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讓岑迦南變成了那個模樣。

她思緒亂飛,身側的岑迦南卻突然坐了起來。

談寶璐的心一下更提到了嗓子眼,“你,你……”

她恨不得咬破自己的舌尖。

岑迦南好不容易睡下了,不捉弄她了,她閑着沒事幹非要将人叫了起來。

岑迦南起身後,從床邊拾起他方才解開的玉腰帶,然後他拿着玉帶……竟将自己的手系在了床梁上。

談寶璐看着岑迦南系在床梁上的手。

這是在,在幹嘛?

“現在,能睡了麽?”岑迦南有些沒好氣地問她。

談寶璐連忙小雞啄米連連點頭。

“那就給本王,閉眼。”寬厚的手掌蓋在了她的眼皮上,令她合攏了眼皮。

“本王不喜強人所難。”

因岑迦南掌心的溫度,談寶璐的心一跳得飛快。

這種幾乎要從胸口跳出的感覺,與方才的恐懼截然不同。

怦怦,怦怦……

同樣是飛快的,但後者有一絲歡愉在其中。

談寶璐沒有細嘗其中滋味,今晚她太疲累了,心情又大起大落,腦中各種思緒紛紛雜雜,不知不覺竟躺在岑迦南的身側,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不曾知道,當她熟睡後,岑迦南睜開了眼睛。

待第二日蘇醒過來,床側空着,岑迦南已經走了。那根岑迦南綁着自己右手手腕的玉帶還在床梁上。分明他沒對她做什麽,但不知為何,看着這根腰帶,她還是有些難為情。

她沒讓自己再懶一刻床,飛快穿好衣物。她推開窗子,就見剛練完功的岑迦南,正在喂三只巨大的鷹隼。

那幾頭鷹養得非常好,爪子鋒利,眼眸炯炯有神,羽毛烏黑油亮,張開翅膀時,足足有一人手臂寬長。

但談寶璐莫名覺得,它們圍着岑迦南要東西吃的樣子,非常像談妮和談傑養的小鴨子。想到這裏,談寶璐忍不住抿唇偷笑了一聲。

這一笑,岑迦南比老鷹還要銳利的眼眸,便直勾勾地射了過來,望見她時,眼尾上揚起的鳳眼微微眯了眯。

見狀談寶璐吓了一跳,連忙往下一蹲,躲到了窗臺下面。

她在窗臺下躲着,沒見岑迦南進來,進來的是幾位岑迦南府上的侍女。

那侍女與她熟悉,已将她當成了半個主母。談寶璐解釋再三,那侍女也不信,為她更衣盤發時叽叽喳喳地說了許多。

“殿下每日寅時起床練功,卯時出門上朝辦公,亥時左右回府休息。今日不知怎的了,殿下起得比平常還要早呢,醜時就開始練了。”

談寶璐問:“他每天辦公到這麽晚?”

侍女說:“殿下十分勤勉,亥時已經是回來得早了,有時候子時才回,有時候回來了還要見賓客。”

談寶璐點了點頭,心道,原來岑迦南這麽忙,難怪說自己缺個書童了。

因岑迦南的首肯,談寶璐終于有機會見上談俞一面。

天牢裏,談俞沒被上刑,他端坐在牢房中,頭發松散,一臉清灰。

“大哥。”談寶璐見到這樣的談俞,眼眶不由一紅。不過還好,還好,只要大哥還沒被貶上路,他就還有救。

談寶璐忍住眼淚,強打起精神,從食盒裏一樣一樣拿出吃食,“大哥,這是我從家裏帶來的飯菜,牢房裏的東西一定不怎麽好吃,哥,你都瘦了。”

談俞笑了笑,說:“我這才剛待一天,瘦哪兒有瘦這麽快的?”

他接過談寶璐遞來的竹筷,正要夾菜,突然手一頓,道:“寶璐,你是怎麽來的?我被關押在天牢,誰都不能來看我,就連爹爹都沒能進來,是誰,讓你來的?”

“我……”談寶璐一時語塞,但這些話,她不得不說,“大哥,是武烈王殿下開恩允我進來的。”

“他?”談俞驚訝道,“你們,你們是何關系?”

談寶璐說:“幼時我不是進宮當過幾日公主的伴讀麽?那時他也在其中,前幾日他遇刺,我剛好也在,一來二去,就有些交情。大哥,我知道這件事不是你幹的,那些錢你一分都沒拿,只要你同意跟他合作……”

“談寶璐。”談俞堅決地打斷了她的話,“夠了。”

“大哥……”

“岑迦南天生邪骨在朝野中一手遮天,指鹿為馬,攪得天翻地覆!你怎麽能與這種人為伍?你怎麽能勸你哥哥與這種人為伍?你還是個姑娘家……一個姑娘家與他這種人能有什麽關系?”

“大哥,你聽我說。”談寶璐急切道:“我整理過大哥這些年的全部書信和公文,那筆不翼而飛的款項,絕對沒有進入岑迦南的腰包,反而進入了國庫。”

“談寶璐。”談俞義正言辭地喝道:“聽聽你在說什麽!”

“是真的,大哥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說。”談寶璐道:“岑迦南的确名聲不好,但那是因為他天生異瞳,模樣與他人生得不一樣。這也不是他能決定得了的,就像人不能決定自己是高是矮。我不知道他以前在朝中有沒有做過喪盡天良的事,但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我看到的證據說明,岑迦南同這件事沒有關系,推你出來頂罪的也不是他,而是現在在龍椅上坐着的那個!”

“夠了。”談俞重重地擱下筷子,“你真以為岑迦南是什麽好人?低頭看看,看看你腳下,看看你腳下磚頭縫裏的黑泥,你以為那是泥巴嗎?那是血!這整座天牢上下三層,全是岑迦南一手打造,他掌管刑部,十大酷刑有七樣出自他手。你覺得這樣的人沒做過喪盡天良的事?”

“寶璐,是大哥不對,大哥離開家的時間太久,沒能好好照顧你,沒能好好教導你,讓你走上了邪路。大哥被貶也好,就借此事,以正你的視聽,讓你重新明白什麽叫忠君愛國!”

談寶璐紅着眼眶問:“可是,如果你效忠的不是一個好人,這個人會毀掉無數人,陷黎民蒼生于危難之中,那也算愛國嗎?”

“談寶璐!”談俞兩眼血紅地低吼了一聲。

談寶璐默默站起身,她顫抖着從懷中掏出那只她親筆寫就的手劄,談俞不接,她就放到談俞的腳邊,“這是我這幾天借為大哥整理書信收集到的全部證據,我只求大哥你看一眼,再做定奪。”

談俞扭開頭,不看一眼那本小冊子,怒道:“出去。”

談寶璐揉了揉眼皮,看着談俞說:“我今日先出去了,明日我會再來的。大哥,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貶去瓊州。”

“殿下……”岑迦南站在天牢的轉角處,将方才兄妹兩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怪物!”

“他不是邪骨!”

“你們,你們不許再這麽說啦!”

“大哥哥,你的眼睛一點都不可怕,它,它一閃一閃的,好像,好像天上的星星哇!”

像嗎?

他覺得一點都不像。

他覺得那女孩兒肉嘟嘟的小臉上,一對圓潤的大眼睛才是真正令天上銀河繁星一衆失去了顏色。

明明是個小個子,明明才剛到他的肩頭,卻已經敢擋在他的面前,喝退那些恥笑他的人。

這些辱罵欺侮他的人中有誰,他早就面目不清,他有的是手段将這些人的嘴給撕爛,讓他們将自己說的話塞回嗓子眼裏。但,唯獨那個站在他前面的,小小的背影,他如何也忘不掉。

他想弄清楚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麽。

困擾?

執念?

一大一小兩道模糊的影子在他的視線中緩緩重合,他看着談寶璐抱着食盒,離開了天牢。

“關于談俞的罪名,”徐玉繼續說:“已經重新拟好了折子。但……這折子若遞了上去,就以為着将立刻重啓調查,聖上藏匿的錢庫就将曝光于天下,屆時殿下再也裝不得不知了。而且……”

徐玉轉頭看向牢獄,“這位看起來似乎是個硬骨頭。”

岑迦南默了片刻,道:“遞上去。”

他緩步朝在牢獄中枯坐着的談俞走去。

“還有一事。”徐玉在岑迦南身後道。

岑迦南微微颔首,示意他直說。

徐玉道:“據奴才所知,這個談俞其實并非是談魏的親生子。”

岑迦南腳步一頓。

“談魏當年與正妻一直膝下無子,于是從同族中抱來了一個孩子過繼在談魏名下,那個孩子就是談俞。”徐玉說。

岑迦南看着談俞,問:“這件事談俞本人知不知道?”

“談俞當年過繼時已四歲有餘,已懂人事,自然知曉。但……談三姑娘當年還未出生,多半還不知此事。”

岑迦南道:“知道了。”

徐玉躬身向前,為岑迦南打開了關押談俞的牢房銅鎖。

這裏女主說男主眼睛好看不是bug哈!

女主小時候的确說過,

但是這是她做的一件很無意的事情,所以她并沒有放在心上,也就更不用談記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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