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就在談俞要拾起談寶璐給他寫的手劄時,岑迦南緩步走進了牢房中。

談俞立刻停下動作,雙目圓瞪,嫉惡如仇地看向他。

岑迦南簡明扼要地吐出兩個字:“名單。”

談俞斬釘截鐵道:“不可能,我絕不和你這種人同流合污。”

“嗯。”岑迦南慵懶地應了一聲。他背對着談俞,立在天牢唯一的那扇天窗下,金色的光線之中,有清砂紅塵飛舞,讓他的拖曳在地的紫色衣袍散發出一圈圈光暈。

他擡起了手,修長的指尖夾着什麽東西,然後對準了那縷光。

他饒有興趣地說:“賀蘭石,只有大禹一帶才能開鑿出來的石頭,成色的确不錯。”

談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訝道:“怎麽,怎麽會在你這裏?”

岑迦南合攏掌心,将那串手鏈攥進手中,反問道:“怎麽,談大人也見過這石頭?”

“你,你……”談俞低吼:“你離我妹妹遠一點!”

岑迦南聽罷便笑了起來,他的面容标致俊逸,不笑時已豔若桃李,一笑則添了幾分危險和邪肆,“你有什麽本事阻止本王?你馬上就該踏上去瓊州的路了吧。瓊州山高路遠,一路上天災人禍的,什麽都可能發生……”

說到這裏,岑迦南的語氣向下一沉,凜冽道:“你護得住你妹妹?”

談俞像是被人緊緊捏住了脖頸,幾乎發不出聲音。

“本王向來不喜你們這群榆木腦袋,好似只用正義就可以克萬難,卻不知剛過易折,凡事需徐徐圖之。”岑迦南慢條斯理地說:“好好看看你妹妹寫給你的手劄吧,你這條命,是她為你求來的,好自為之。”

岑迦南扔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天牢血淋淋的鐵栅欄重新關上,談俞怔怔地看着地上的手劄,久久出神。

閨房裏,談寶璐快将梳妝臺上翻了個底朝天。

小東和小西不由問她:“小姐,您在找什麽呀?”

談寶璐說:“有沒有看見我的一條紫色石頭串成的手鏈?”

“紫色的手鏈?”小東和小西也過來幫忙找,搖頭說:“好像三天前就沒瞧見了。”

談寶璐自言自語:“奇怪……我放哪兒去了?”

三天前,她突然一僵。

那個可能性極大的答案,立刻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她或許……是将那只手鏈落在了岑迦南那裏。

臉皮漲不由漲得滾燙,悄悄在岑迦南那裏留宿一晚已經夠出格了,她竟然還将大哥送給她的東西給落在了那裏。

要找他要回來麽?她還有沒有別的東西落在他那裏了?

這時前院過來通告:“大少爺從牢裏回來了。”

談寶璐這才暫時放下不見了的手鏈,匆忙跑了出去。

剛才天牢裏出來,要洗頭、潔面、更衣,再飲一杯熱茶,吃一碗小蔥拌豆腐,寓意清清白白。談俞梳洗完畢後,回到前院,雖然恢複了之前的清爽的模樣,但身形肉眼可見的消瘦了不少。

談魏、大夫人和兩個妹妹同他用了飯,而談寶璐三房這邊,依然是沒人過去請。

待膳後,談寶璐終于見到了談俞。

“大哥。”經過牢中的争吵,談寶璐面對談俞還有些拘謹。

談俞長長嘆了一口氣,說:“你給我的那份手劄,大哥我看過了。”他頓了頓,又苦笑着搖了搖頭說:“你比我強,你若是個男子,你更該去當官。”

談寶璐忙說:“大哥別這麽說。”

“我說的是實話。”談俞說稍一斟酌,又道:“雖然這件事你是說對了岑迦南的确與挪用款項無關,但是你還是離岑迦南這種人遠一些吧……他,他真不是我們這種普通人家招惹得起的。”

“你可知道岑迦南的身世?”

談寶璐搖了搖頭,“不知。”

談俞說:“這就對了,一個天生異瞳的人,被養在宮裏,卻連父母都不知道。甚至有人說,他是根沒斷幹淨的太監和宮女搞出來的孩子。”

談寶璐皺了皺眉,覺得這些話刺耳又難聽,“大哥,這些都是傳言,傳言又怎麽能當真呢?退一萬步說,就算身世不好,但每個人的出生也不是我們能選擇的。”

談俞頓時無話可說,又瞥了一眼談寶璐的手腕,那裏真的沒有那條鏈子了。他心口一酸,但很快強壓了下去,爽朗地大笑起來,說:“罷了罷了,今天不說這些了,該是高興的日子,你就同我喝杯酒吧。”

談寶璐端起酒杯,“好,我敬大哥一杯清酒。”

見過談俞後,在回院的路上,撞見周媽端着一盆水往外走。

“周媽。”她喚了周媽一聲,卻将周媽吓了一跳,好像被她撞破了什麽一般,将銅盆往裏抱了抱,說:“啊,是三姑娘呀。”

“嗯,我剛剛去見我哥了……”談寶璐看向周媽手中的銅盆,怔在了原地,“這盆裏是什麽,怎麽有血?”

“咳咳……”透過門窗,傳來了辛夫人的一陣咳嗽,這一回那咳嗽聲裏還有好似什麽東西被撕裂的沙啞。

“我娘?”談寶璐關心則亂。

周媽眼眶一紅,過來對談寶璐說:“三姑娘,您別進去了,讓夫人再歇歇吧。”

談寶璐如同行屍走肉般地跟着周媽走到了別院裏,周媽在談寶璐面前抹了抹眼淚,低聲說:“夫人這回怕是真的扛不住了。”

談寶璐突然之前渾身發冷。

周媽說:“這段時間,三姑娘你給夫人換了幾味藥,又到處找大夫,花了不少錢,這些錢,老爺那邊是不肯給的,全是從三姑娘你自己的吃穿用度裏克扣出來,這些夫人她都清清楚楚。她看着,心裏也不好受。”

“這人的生老病死,各有天命,夫人的身體怕是真撐不下去了。三姑娘還是盡快做好打算,雖然我們活着的人難受,對于夫人來說,反而,反而是種解脫。”

談寶璐默默聽着。

不遠處,談妮和談傑正在用糠皮喂小鴨子。幾日不見,兩只小鴨子就長大了足足一圈,會圍着院子裏的小池塘游來游去。他們還不知道傷病究竟意味着什麽,當小鴨子湊過來啄食他們掌心食物時,會嘻嘻歡笑出來。

談寶璐看着這一幕,搖着頭說:“我不……我偏要,我偏要我娘陪着我。”

這天夜裏,談寶璐哄談妮和談傑睡下。談妮突然抱住了她的脖頸,蹭着她的臉頰問她:“姐姐,我有些害怕?”

“害怕什麽?”談寶璐笑着反問道。

談妮說:“我聽他們說,人會死掉,姐姐你知道死掉是什麽意思嗎?”

談寶璐眼眶一紅,捏了捏談妮的臉蛋說:“就是睡着了,怎麽也醒不過來。”

“那就是不能陪妮妮說話了,不能陪妮妮玩了嗎?”談妮撅起嘴巴問道。

“是的。”談寶璐點了點頭,她給談妮掖上被角,柔聲道:“但是人死去之後呢,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所以如果你有什麽想對離開的人說的話,對着星星說,他們依然能聽得見。”

談妮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好了,睡覺吧。”談寶璐在談妮的臉頰上吻了吻,然後關門出去。

安頓好弟弟和妹妹後,談寶璐擦了擦眼淚。抱着食盒,匆匆趕去岑迦南府上,萬幸沒有耽誤規定的時辰。

這回她進入府邸,已不用通報,甚至不用遞出名帖就能暢通無阻,比之前方便得多。

她被領着去到了岑迦南的書房。

岑迦南暫時還沒來,但她抄書的位置已經備好,是在桌下的一張小桌子,上面已擺好了文書和筆墨紙硯。

岑迦南的書房中藏書比他寝房中的藏書有過之而無不及,幾乎是從地上一直堆到了天花板上,她平日裏也愛看書,便稍掃一眼,書卷所涉獵的範圍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無所不有,甚至還有她不認得的蠻族文字編撰而成的書冊。

岑迦南還會蠻語?談寶璐有些意外,又有些佩服。

學一種語言已經很難了,更不用說是一門外語。

談寶璐好奇地浏覽着旮旯角落,岑迦南會看話本和小人書麽?然而一本也沒有發現,岑迦南不看那玩意兒,他最愛看的是兵書。

待準備妥當後,談寶璐便潛心抄寫。

岑迦南幫了她忙,她為了回報抄得尤為認真,而且由岑迦南經手的文書都十分重要,裏面有如今朝野局勢的分析,對她日後派得上大用。她便一面抄,一邊在心中默背,抄寫多少,就背下來多少。

她抄得太入神,沒有察覺岑迦南已經回來了。

岑迦南在窗前停下了腳步,看着書房裏那道背影。

暖橘色的燭光裏,談寶璐穿着一身素淨的青色衣服,濃密的長發簡單挽做了一只發髻。她的五官天生嬌豔妩媚,穿上紅衣豔麗逼人,穿上素衣清新脫俗。

或許是常年跳舞的緣故,她坐立的姿态十分迷人。肩是舒展着的,腰是挺拔着的,那一節白皙纖長的脖頸從青色衣領裏露出了出來,有幾縷烏黑的碎發纏在上面,好像能看見那淺淡的青色的筋。

那根筋好像在跟着他的心跳震動,讓他想将手挪上去,用掌心感受那一處的跳動。

談寶璐正抄寫着,突然擡了擡頭,這才發現岑迦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了,正在窗前站着,談寶璐愣了一愣,連忙站起身,“殿下。”

“嗯。”岑迦南收回目光,推門進來,徑直在那面大書桌前坐下,從書桌上抽下一卷書冊看了起來。

談寶璐看了岑迦南一會兒,鼓起勇氣,拿出帶來的食盒,說:“謝謝殿下幫我大哥,我,我做了些糕點,現在還是熱着的,殿下要嘗嘗麽?”

岑迦南看了看她懷中的食盒,濃密的長眉微一蹙。

談寶璐立刻明白過來,有的人不喜歡在書房裏用膳,若是将食物渣子全落在書冊上,可不好清理。

談寶璐忙說:“我,我這就收起來。”

“咳。”岑迦南握拳抵在唇邊,輕輕咳嗽了一聲,将手中的書冊撩在了一旁,在桌子上騰出了一大塊位置,淡聲道:“無礙,拿過來吧。”

“啊?哦,好。”談寶璐立刻将食盒端了過來。

食盒展開,上下共有三層,每一層再拉開,便是六只小格子,乍一看就像一朵盛放的蓮花。

談寶璐一一跟岑迦南介紹:“不知殿下口味偏好,所以每一種糕點都做了一樣,這一只是龍須酥,口味偏甜;這一只是酥皮蜜瓜,口味清淡;這一只是蓮花酥……”

岑迦南靜靜聽着,神色冷靜。

談寶璐以為岑迦南這種錦衣玉食慣了的人,習慣用膳也由別人服侍,便主動請纓問:“殿下想先嘗嘗哪一種?”

岑迦南看向那一朵粉色的蓮花酥。

談寶璐眼睛一亮,真沒想到,岑迦南居然喜歡粉紅色的點心,跟她還挺像的。她抿了抿唇,忍住笑意,忙取了一只蓮花酥,用荷葉紙包着,遞了過來,“殿下請用。”

岑迦南品嘗糕點時,動作依然高貴優雅。

談寶璐托着腮看着,有些好奇地問道:“殿下覺得口味如何?”

岑迦南沒立刻作答,他在燭光中向她了過來,然後目色一變,突然伸來一只拇指,指腹揩在了她的眼皮上,沉聲問:“眼睛紅的,哭着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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