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這陣騷動引起了巡邏軍的注意。當晚值班的巡邏軍将此事禀明上司,一名随行官吏匆匆趕了過來,他同談魏剛好是同在禮部的同僚,認得談寶璐就是談魏的女兒,也認得徐玉是當今聖上跟前的大紅人,連忙兩相作揖,“徐公公,談姑娘。”

他故意沖那吵鬧的船夫吊起眉梢,發難道:“大晚上的,吵什麽吵?知道這後面是誰的船艙麽?你有幾個腦袋供你掉的?還不快走!”

那船夫抽抽搭搭地控訴:“啊!青天大老爺啊!您可要跟我做主!這小姑娘非說我今晚會燒船!”

“燒船?”那官吏也小小吃了一驚。這般指控罪名可不小。

船夫在胸前雙手合十,上拜下拜左拜右拜,東南西北全拜了一圈,然後指着談寶璐說:“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小姑娘,你別以為自己年紀小,河神水神就不同你計較!河神水神在上,冤有頭債有主,那些話都是她說的,要帶走,帶走她,可別帶走我!”

開船謀生,吃的是靠天給的這口飯,對許多事頗為忌諱,立下了不少規矩,比如姓陳的上船不能說自己的名諱,因為陳同音“沉”,在船上也不能說起火,船上一起火,人還能往哪兒逃,必死無疑啊!

談寶璐沒想到她下貨艙檢驗會被這麽個難纏的主撞見,難免有些頭痛,她盡力解釋:“我沒說你今晚會燒船,我只是想問清楚,為何貨艙裏放了這麽多酒!”

徐玉:“酒?”

“沒錯!”談寶璐說:“我方才檢查過了,貨艙的水缸裏盛的不是水,而是酒。我現在就想弄明白三件事。一,為何方才我詢問時,你騙我缸裏裝的是水?二,盛酒為何用水缸而不是酒缸,這樣做是不是想掩人耳目?二,為何船上要備這麽多酒?”

她的聲音清朗,一聽就是有理有據,思路清晰,而不是在無理取鬧。

談寶璐一發問,那船夫眼睛滴溜溜地亂轉了一圈,然後驀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叫起來:“啊!青天大老爺啊!您瞧瞧,瞧瞧,這小姑娘話的意思,不就是說小的囤酒燒船麽!我冤枉啊我!”

“我,我沒說啊!”談寶璐也急了。她方才的話裏,究竟是哪個字冤枉他了?

随行的官吏生怕事情越鬧越大,把船艙裏的那位給驚動了,讓他的烏紗帽難保,便打定主意和稀泥。他戰戰兢兢地瞥向窗戶,沒瞅見人影,才說:“好了好了,都聽我說一句成不成?”

談寶璐和那船夫同時安靜了下來。

那小官清了清嗓子,說:“依我看,這事兒吧,也就是樁誤會,這貨艙裏裝了點酒,不足為奇,談姑娘你也別揪着這點事不放,都回去休息吧。”

“可是我那三個問題,他還一個都沒回答呢!”談寶璐很不服氣,“就知道哭!”

那船夫以袖蒙面,肩膀一聳一聳的,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小官說:“談姑娘,我同你爹是同僚,算起來也是你長輩,此次出行理應我照顧照顧你,所以這事才就這麽算了,但你若是繼續這麽鬧下去,我也難做啊!”

這話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讓談寶璐不要繼續抓着不放。

這船上查出來了東西,往上溯源,是肯定要算到他頭上去的,他可不能讓談寶璐繼續戳這個馬蜂窩。至于什麽起火燒船,幾十年神女會都沒出現過,難道就他這麽倒黴,撞上了?

談寶璐怎麽也不甘心,她明明預見了一場災禍就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卻什麽也做不了。

這時緊閉的艙門突然打開,岑迦南走了出來,一身紫衣,頭頂金冠,氣質高冷孤傲。

“武烈王殿下!”

“武烈王殿下!”

随行的官吏、徐玉連同一幹禁衛軍、侍衛一同嘩啦啦躬身行禮,甲板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數十人站在一起,卻連呼吸聲都細不可聞。

那小官擦了擦額間的汗,谄媚地說:“我就說會驚動武烈王殿下!武烈王殿下,可是吵着您歇息了?下官這就帶着他們幾個下去。走走走……”

岑迦南半垂着單薄的眼皮,整了整袖口,似是頗有玩弄作樂的興致,淡聲說:“正熱鬧着,散了有什麽意思?”

“是,是……”小官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急得又冒了一腦門汗。他跟着跑過幾次船,深知來的風暴越是大,那麽水面越是看起來風平浪靜。

岑迦南繼續悠悠道:“方才談姑娘提了三個問題,本王聽着有那麽一點意思,”他沖那船夫微擡下颌,“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答一遍。”

“啊?是是是!”官吏催促道:“還不快答!”

“什麽,什麽問題來着?”那船夫一臉懵。

談寶璐登時受到了鼓舞,不覺腰杆都挺得直了一些,她将那三個問題逐一又問了一遍,“既然貨艙中有酒是件平常事,那為何你方才要騙我是水?”

那船夫抹了把臉,笑着說:“哎呀,我這不是瞧你一個姑娘家家的,跟你說喝酒的事,影響不好嘛。”

“就這?”談寶璐蹙眉道。

“那可不。”船夫說:“姑娘是覺得有什麽問題嗎?”

談寶璐雖不買這個賬,但一時又挑不出錯來,她便問了第二個問題,“那為何要用水缸裝酒?”

船夫不假思索道:“這還不簡單,這水缸大,酒缸小,水缸裝的多,省地方嘛!有問題?有問題你就說!”

“沒問題……”談寶璐再次無話可說,她深吸口氣,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你貨艙上備這麽多酒做什麽呢?”

那船夫已經露出勝券在握的嘴臉,笑嘻嘻地說:“神女會是每年的盛會,咱們兄弟夥的,跑了一天的船,就想喝些酒提提神!更何況,這船上裝的酒,也是給聖人備的,今晚各船艙裏送去的酒,不都是貨艙裏取的。”

談寶璐三個問題,全被這船夫四兩撥千斤給化解了,她不得不繼續琢磨,還有什麽辦法能逼這油嘴滑舌的船夫說真話?

這時岑迦南突然沉聲開口:“貨艙有酒,的确不足為奇。”

談寶璐眉心一跳,看來岑迦南也被這油嘴滑舌的船夫說服,她心中難免有些難過,岑迦南并沒有站在自己這一邊。

但她很快也想明白過來,岑迦南憑什麽無條件地相信她呢?他只會相信自己看的,自己聽到的,她只有拿出更紮實的證據來證明自己。

緊接着,她又聽見岑迦南說了第二句話,“但你一個船夫,身上卻帶着這樣東西,那就稀奇了。”

只見岑迦南袖袍一揮,出手動作快如疾風閃電,一把便将那船夫從地上豎拎起來。

那船夫身材明明五大三粗,一落進岑迦南手中,便輕得就像一只沙包。

岑迦南面色不動,手指用力,那人便頭朝上,面朝下,重重砸向甲板。

“嗙”的一聲巨響,由一整塊黃木制成的船板從頭震到了尾,久久不平息。

那船夫摔得鼻青臉腫,在地上像一條蟲一樣翻滾起來,跟着從他腰帶裏滾落而出的,是一包黃色粉末。那粉末遇風則散,立刻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

數名禁衛軍從天而降,四把冷刀前後橫在那船夫的脖頸上。

岑迦南站在那船夫跟前,雙手背在身後,颀長的身形高大如山,淡漠的眼神冰冷如霜雪。

談寶璐被驚了一大跳,半晌才回過神來,她吸了吸鼻尖,聞了聞風中的味道,好奇地問:“那粉末是什麽?”

徐玉告訴她:“硫磺。”

“岑迦南,你什麽時候發現的?”那船夫脖子上架滿了刀,卻絲毫不怕,揚天哈哈大笑起來。

岑迦南低眸,擡起了右手,指腹上沾了一丁點兒硫磺粉,他盯着指尖的粉末,神情似是有幾分眷戀,“将死之人,何必問這麽多?”

船夫哇的一聲往甲板上吐出了一口血,然後捂着摔斷了的肋骨,自言自語起來:“第一眼?不,不可能,如果那時你就知道是我,你一定會動手。那就是……方才?是因為我的話太多了?我是哪句話露的餡兒?”

岑迦南不理他,他便笑吟吟地向談寶璐望去,嬉皮笑臉道:“小美人,想不到你長得這麽美,腦子竟也不蠢笨,你方才提的那三個問題,我差點編不出來。”

這船夫方才一直耍無賴,還灰頭土臉,她一直沒仔細看,此時一看才發現,這人雖然相貌平平,但長了一雙虎眸,尤為有神。

岑迦南聞言轉過頭來,面露寒意,他指尖相搓,指腹上的粉末随風而逝,“本王玩火藥的時候,你還沒出生。”

“原來是聞到了我身上的硫磺啊,”船夫放肆地大笑起來,“岑迦南,你我必有一戰,後會有期了!”

剎那間,那船夫的身體變得像泥鳅一樣靈敏柔軟,他突然張開手臂,左右肩膀各纏住了兩把鐵劍,上身後橋空翻,那四柄鋼劍竟叮叮當當當地斷了一地。

他一下掙脫開四面包圍,像一條銀魚一般仰面一頭紮進了大河裏,“這一戰若我贏了,你的小美人可歸我?”

談寶璐只覺得耳邊好像傳來了“嗖”的一聲風聲,然後便被岑迦南攬進了懷裏,一枚黑色的暗器對準她猛紮了過來,然後刺進了岑迦南的手臂上。

與此同時,一聲信號彈在他們頭頂炸開,安插在各艘船只上的內奸聞令而動,接連跳入水中,平靜的河面一時波浪四起。

岑迦南面色鐵青,他暫時放開了談寶璐,大步跨上船杆,單手拔掉肩膀上的那枚飛刀暗器,沉喝一聲:“弓弩!”

一把巨大沉重的弓弩遞了上來,岑迦南一手接過,拉滿了弓,巨弩在他雙臂見滿如一面明月,他眯起一只眼睛,只留那枚紫色的眼眸,冷血無情地注視着波濤洶湧的水面。

黑色的波浪裏,時不時有人影乍現。

只聽利箭破風聲如萬馬齊喑,岑迦南數箭齊發,數箭連發,百發百中,一時間河面由暗色染成了濃郁的墨,波浪中翻滾起無數具屍體,數十名反叛軍的屍體浮出河面,随波而下。

就連空氣裏都漂浮着血腥的味道,沖淡了硫磺的嗆,河水的腥。

談寶璐看着月光下盛怒的岑迦南的側臉,滿腦子都是那一句無情的注腳——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其他人眼中的岑迦南:可怕……冷血……魔鬼……

談寶璐眼中的岑迦南:剝蝦……吹曲子……找耳墜……他明明很善良呀!

本照:嗯,是蠻善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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