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姜恬坐在床上發號施令,君策哪裏理他。
“你不是有事求我嗎?喝了這杯,咱們就是夫妻了。”姜恬依舊笑眯眯的,對君策挑了挑眉,“夫妻之間,什麽事都好說呀。”
君策蹙眉看着姜恬,問道:“當真?”
姜恬不以為然笑嘻嘻地點頭:“當然啦,我好不容易娶到娘子,什麽事都會答應娘子的。”
君策一手拿起桌上的酒杯,直接灌到了姜恬嘴裏。
姜恬:“啊唔……咳咳咳……”這也太性急了吧。
姜恬被嗆得直咳嗽,卻見君策自己也捏了一只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好……咳……”姜恬其實酒量奇差,在青樓都只有被灌倒的份兒。一杯酒下去不覺已是雙頰緋紅,眯着眼睛去看君策,笑道,“娘子,好酒量……”
要不是他的手被布條綁住,他就給君策鼓掌叫好了。
君策回過頭,看了姜恬一眼。
姜恬歪了歪頭。
眼前的君策面不改色,耳根卻紅透了。
君策往前走一步,腳底不穩一個踉跄,撲到了姜恬身上。
“喂?诶?”姜恬接住君策,用手推了推他。
君策只躺在他懷裏,隔着衣服也能感覺到渾身滾燙,一動也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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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恬用手指戳了戳君策的臉,低聲吐槽道:“你說你,不能喝就說不能喝,逞什麽能?現在好了,喝倒了吧?”
君策一醉如同睡死了一般,毫無反應。
姜恬嘆了口氣,手裏輕輕一用力,就崩斷了綁在手腕上的布條,把君策挪到了床裏。
姜恬坐在床前,望着君策的臉,腦子裏有些亂糟糟的。
兩個月前,靖王被皇帝蓋章定性為“通敵謀反”的時候,他就和父親穆國公關起門來悄悄談起過這件事。
“靖王終于‘謀反’了。”姜恬看着穆國公笑道。
“樹大招風,懷璧其罪啊。”穆國公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可惜這四郡十八州,是太祖的基業,咱們也曾經辛苦守了這麽多年,為了除掉靖王白白送敵,不知是哪個的主意,實在不應該。”
姜恬挑眉道:“不論是誰的主意,都是皇帝默許的。”
“咱們家能不‘謀反’,是你母親和哥哥用命換來的。”穆國公語重心長地對姜恬囑咐道,“千萬別去趟這趟渾水。”
“害,父親放心,我管這些做什麽?”姜恬說道,“‘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需勖助’,何況于其他人。”(1)
……
“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況于其他人?
窩藏反賊,與反賊同罪,株連九族滿門抄斬……
如今的安穩,都是母親和哥哥的命換來的。
父親還想安安穩穩頤養天年。
這個君策,的确是個大麻煩。
現在把活閻王送走也不是來不及,朝中大小官員基本都在外面,報官都不需要去府衙。
及時報官,自家和“反賊”就撇清關系了,這場風波就能平息于未然。
姜恬蹙了蹙眉,盯着躺在床上的人,看了又看。
君策在睡夢裏還蹙着眉,長睫下雙眸輕阖,好像又太久太久沒有休息好,忽然在母親的搖籃裏安心熟睡的孩子。
自從被通緝後,這孩子定然是東躲西藏,沒睡過一天安穩覺。一杯酒下肚正好催了睡意,現在才會睡得這麽死。
一杯酒就灌倒睡成死豬一般的傻孩子,還能謀反,也太擡舉他了。
當初姜恬出生在邊關時,父母健在,兄弟和睦。離開邊關時,卻只剩下自己和父親二人。
姜恬在和父親離開邊關後好多年裏,父親和他都是靠聽着這位靖王的重重捷報過幹瘾,遙想當年,再想而今尚有人戍邊,倒覺得退居京城的日子也還安穩。
現在他們辛苦守護多年的一切都被人拱手送敵了,再把靖王也給送出去……真是兔死狐悲,唇亡齒寒。
君策一夜之間身敗名裂,家破人亡,還會來找到素無交集的姜恬,還毫不防備地喝了他的酒,分明是把最後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但窩藏“反賊”這個罪名太大,稍有不慎就會搭上全家人的性命,姜恬還不想惹麻煩。
“只許睡一晚。”姜恬比劃了一根手指,對床上熟睡的人說道,“明天你就得走了。”
今晚不去報官,明天悄悄送走這個活閻王,這就算姜恬仁至義盡了。
他自己是什麽都不怕的,但父親戎馬倥偬半輩子,好不容易過上安穩的生活,他不想連累父親看人家晚年還被滿門抄斬,那他可真是不肖子孫了。
姜恬見君策的婚服上一大片暗紅,摸上去滾燙而且濕漉漉的,應該熱了一身汗。
這個君策十分死心眼,這麽熱的天,還要像個女孩子似的裹得嚴嚴實實,出了一身汗也不肯脫衣服,也不知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要是睡覺還裹成這麽着,明天應該中暑發燒走不動道了,難免又在自家耽誤一天。
出于明天送走君策的考慮,姜恬輕輕解開君策的衣帶和扣子,把他身上一層層的禮服脫下來。
重重疊疊的禮服解開,脫得只剩下一身單衣。
姜恬的手頓了一下,微微蹙眉。
他從小跟随父親在邊關,受什麽樣的傷沒見過。
但君策的傷勢屬實讓他吃了一驚。
君策的裏衣已經被血和汗水浸透了,單衣已經看不出本色,被染成一片濕漉漉的暗紅,緊緊貼在身上。
姜恬一把撕開君策的裏衣服。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八塊腹肌。
男人最在意的就是比較肌肉了,姜恬不自覺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暗暗和君策比較了一下。
放在當年也許還能勢均力敵的,但是他姜恬太久沒舞槍弄劍的,天天吃酒睡青樓,現在好像不太行了。
他在心裏給自己惋惜了一下。
但是君策原本完美的腹肌境況比他現在還不如,讓他為這麽好看的腹肌感到很心疼。
君策的滿身新傷舊傷交疊,連着身上的肌肉都被血肉翻卷的傷口撕得四分五裂,慘不忍睹,甚至有了發炎化膿的跡象。
這種傷勢再不醫治,命都要沒了。
姜恬摸了摸君策的臉,果然滾燙,是發熱了。
怪不得剛才能一頭栽倒不省人事,分明就是暈過去的。
君策一個月前被抓到過一次。那時他母族全數被抓,皇帝布下天羅地網引誘他出來,他為救他母親現身,就落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一聲令下打入大牢,沒日沒夜的酷刑毒打自然不必說,要不了三日就會喪命。
但是不過兩日,大理寺卿竟把君策放跑了,還當着皇帝的面承認了是自己幹的,把皇帝痛罵一頓,說皇帝丢祖宗基業只為手足相殘,陷害忠良自掘墳墓。
皇帝大怒,将君策的母族殺了個幹淨,還把大理寺卿滿門抄斬,下诏全國窩藏反賊幫反賊說話的,就和大理寺卿一個下場,株連九族。
久經沙場舊傷累累不足為奇,這些沒有愈合的新傷一大半應該都是那時候落下的,都一個多月了,無處可去還得東躲西藏,也沒辦法處理,不發炎才奇怪了。
姜恬沒發現也就罷了,發現了總得好人做到底。既然說好了不要他的命,明天送他走,總不能讓君策今晚就交代在自己床上了。
姜恬起身去櫃子上翻了一瓶傷藥。
他平時上竄下跳沒少傷筋動骨,還時常挨父親大人一頓毒打,因此房中常備傷藥。
這瓶藥還是太皇太後禦賜的好藥,見效很快。俗話說好鋼用在刀刃上,平時要不是傷得比較嚴重,姜恬都不舍得用它。
給君策上個藥,姜恬珍藏的寶貝傷藥大半瓶都沒了。
折騰了大半夜,姜恬本來就有些醉意,眼前模模糊糊地,手裏還攥着藥瓶,就不知不覺趴在君策身上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君策睜開眼睛。
他發現自己身上一|絲|不|挂,姜恬四仰八叉地趴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姜恬的手橫在他的胸前,手裏還抓着一瓶藥,濃烈的藥味撲鼻。
他看了看姜恬手中的藥,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傷,又看了看姜恬熟睡的臉。
睡夢裏姜恬安安靜靜,看起來乖巧許多。白皙的肌膚,如墨描畫的眉眼,薄薄的唇像洇染了一點梅色的花瓣。
不嘴欠又擺出一副欠揍的樣子時,還是很好看的。
姜恬乖巧不過兩秒,又用手臂抱住了君策脖子。
君策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姜恬。”
姜恬把頭埋進君策的脖頸裏,睡夢裏迷迷糊糊地說道:“翠翠,你今天好香……”
君策咬了咬牙,一把拎住姜恬的後襟,将他扔了出去。
“哎喲……”姜恬一頭摔在床單上,皺了皺眉,睜開眼睛,看到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的君策,愣了一下。
他揉了揉眼睛,方才慢慢想起來昨晚上發生了什麽,躺在床上捧腹大笑起來。
君策冷着臉,把被子拉到胸前。
“公子。公子可起來了嗎?”外面敲門聲響起,門外又是張官家的聲音,“按規矩今日公子應該早些起來洗漱,帶新娘去見過國公爺和夫人。”
“新婚第一日,莫等老爺夫人派人來催促,豈不是讓二老開懷一些?”
“咳……咳咳咳……”姜恬坐在床上,一邊猛咳起來,一邊回答道,“知道了,我馬上就來。咳咳咳……”
君策望着姜恬,沒有說話。
“我繼母一向屁事多,你去見她八成變着法兒為難你。一會兒我就說你昨晚累病了,我一個人去。”姜恬從床上坐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對君策說道:
“後門的張媽天天偷着喝酒,昨夜一定喝多了,這會子估計還在睡。我去了以後,你就從後門走吧。”
“我的衣服在櫃子裏,你随便拿。”
“還有,這個給你。”姜恬把手中的藥瓶往君策懷裏一扔,笑眯眯地打趣君策道,“也算咱們夫妻一場啦。”
君策垂眸看了一眼扔到懷裏來的藥瓶。
很明顯,姜恬在趕他走。
君策修長的五指緊緊握了握,攥住身下的被褥。
關外那最後一戰,他的行軍路線盡數被自己人出賣。三萬兵馬全軍覆沒,四郡十八州随後盡失。
他孤身浴血殺出重圍,本以為能與君王兄弟一心抓出那個把三萬将士數百裏疆土出賣給敵人的國賊,卻發現自己早已成了通敵謀反人人喊打的反賊。
母族盡誅,無親無故。舊部解散,将帥易主。龍困淺灘,鳳失羽翼。
他走到這一步,已經走投無路,前途渺茫。
可是國賊未除,家仇未報。三萬将士陳冤未雪,落入敵手的四郡十八州還未讨還。他還不想死,不想放棄。
這個曾經名冠京華的表兄姜恬,雖然如今鬥雞走狗毫無作為,但家族勢力根深蒂固,足以一呼百應。姜恬是他最後的希望了。
君策擡起眼眸,看着姜恬,淡淡地說道:“昨晚累病了,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