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姜恬吓得手裏正在系的禁步都“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我昨晚沒碰你,你別來訛我啊。”
姜恬一臉委屈巴巴地看着君策,一副很冤枉的模樣:“你累病了……誰知道你是哪個相好幹的啊。”
他此時穿戴整齊,一身白衣織着雪青色的花紋,好似中宵的月光映着滿庭紫藤。腰間系着一條白玉帶,腰瘦得不堪一握。雅致不失矜貴,端莊而不失潇灑,猶如天上的神仙。
說出的話,卻又把他拉入俗世紅塵滾滾裏,恍如神佛走下九天,在人間現芸芸衆生相。
君策只是看着姜恬,沒有說話。
“咱們好歹夫妻一場,你還來訛我,你這可是恩将仇報啊。”姜恬從地上把禁步拾起,在腰間系上,對君策說道,“要不這樣,你給我生個孩子出來,我就負責。”
“不管孩子長的像誰,我都把你供起來,養你一輩子,怎麽樣?”
君策:“……”
“好了好了,不和你玩了。我得過去了,我繼母等會兒又來找麻煩了。”姜恬急匆匆地叼了一個蘋果在口中,口齒含糊地說道,“你要休息就再休息一會兒吧,我等會兒讓人給你送早飯,我先走一步了。”
“姜恬。”君策忽然叫住姜恬,問道,“昨晚,為什麽不報官?”
“啊……”姜恬一邊往門外沖,一邊“咔擦”咬了一口蘋果。聽到君策的問題他又退了回來,笑嘻嘻說道,“你想讓我去報官嗎?”
“出首賞千金,封千戶。”君策淡淡地說道,“藏匿不報,誅九族。”
“害,千金夠我上幾次青樓了?我特別想去報官的。”姜恬啃了一口蘋果,說道,“但我昨晚想了一下,皇帝他生性多疑,萬一我去報官的時候你趁機跑了,他反而懷疑我故意捉弄他,讓我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我得罪了你,你下次來刺殺我也未可知。倒不如用點計謀,我先和你虛與委蛇應付着,下次把你騙到宮裏甕中捉……害,我怎麽都說出來了?”
Advertisement
君策:“……”
姜恬:“……告辭我跑了。”
姜恬說罷,一轉身跑沒了影兒。
君策垂眸沉默了一會兒,掀開被子起身。
他的身體還有些虛,扶着床站了一會兒,慢慢走到房裏的鏡子前。
鏡子前是姜恬平時梳頭換衣服的地方,但姜恬顯然從來沒發揮過這個地方的作用,他今天只用一根玉簪随便亂挽了一下頭發就跑了。
君策卻在鏡子前的凳子上慢慢坐下。
面前有一張桌子,桌上擺滿了釵環首飾,都是女子的款式。有墜着珍珠的步搖,有金絲累成的繁花,還有真絲燙得栩栩如生的山茶小钿子。有翡翠的耳墜、錾金的臂環、水晶璎珞、珊瑚手镯,首飾數不勝數,都帶着脂粉甜甜的香氣。
桌上不僅釵環,還有随身佩戴的香囊,甚至寺廟求的紅繩護身符,乃至于女子用過的胭脂膏子和水粉,都和不要錢似的堆了滿桌。
桌角還有厚厚的一摞手帕、花箋和信封,有的信封連拆都沒拆過。
凡是看到此處的人,不用想都能知道,這間屋子的主人是經了多少風流韻事。
君策蹙起眉,擡手去桌角随意抽了一張花箋,展開細看。
粉色的花箋上畫滿了桃花,有墨色的小楷提了一首小詩在上面。字雖清秀工整但不大有章法,詩句也淺白易懂,應該是一位讀書不多的少女,詩句之間卻充滿熾烈的感情和愛意。
花箋上還有一股濃濃的脂粉甜香,讓君策不禁打了個噴嚏。
他放下手中的花箋,又去看其他的。
桌上這些情書,寄信的主人各不相同。有平民女子,有青樓歌女,有富商千金,也有官家閨秀,甚至有有夫之婦……可見姜恬此人平日裏作風之亂。
君策長這麽大還從未看到過這樣的東西,他連笑都從未和女子笑過,更不要說互相寄這麽多濃情蜜意的信箋。
他早就聽說過姜恬是個什麽樣的人,但這一切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知為什麽,他明明不是姜恬真正的娘子,這一切也本是與他毫無關系的事,他卻覺得有些生氣。
他生性冷漠不愛管他人的閑事。
但他就是很看不慣姜恬這樣。
他聽聞姜恬也曾才貌雙絕名動京華,是姑母昌平長公主的驕傲。
到底是怎麽變成現在這樣。
說起來這事情如今也有他的責任。若昨日嫁過來的不是他,而是姜恬真正的新娘,也許能讓姜恬收一收心。
他似乎把讓姜恬回頭的唯一希望給斷送了。
這場婚事,對于姜恬和整個國公府來說,只怕意義都不簡單。
忽然,君策意識到了什麽。他拿起桌上的梳子,對着鏡子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桌上的胭脂和首飾——
姜恬既有悄悄趕走他的心思,他何不主動發揮這個“新娘”的作用,讓姜恬不得不接受他的存在,再沒辦法趕走他?
·
姜恬一邊啃蘋果,一邊自己一個人走去正堂。
倒是不他不想帶着他的新婚娘子一起,一個人去肯定會面臨更加兇殘的的冷嘲熱諷。
但是他想想還是自己一個人比較妥當。
他先母貴為昌平大長公主,繼母卻是長公主的娘家表妹,這就是他表姨媽。這個表姨媽在長公主生前十分溫良賢淑,于是長公主死前囑咐了穆國公,她死後可以讓表妹續弦,不至于讓姜恬小小年紀就沒了娘。
結果繼母嫁過來以後,每天對全府上下都是一通“我和長公主誰更美麗誰更溫良賢淑誰更優秀”的靈魂拷問。在得知自己哪兒都不如長公主以後,她幹脆也不裝了,直接放飛自我,天天打罵下人,對姜恬也見面就冷嘲熱諷。
她沒有孩子,就拿姜恬庶出的三弟姜桦傍身。姜桦的母親本來是長公主的貼身侍女,被穆國公收為通房以後,一向安分守己默默無聞。
可姜桦是個自命不凡的,天天被繼母吹風說什麽“男兒嫡出庶出本不重要,你比姜恬強百倍,以後定然會大有作為”慫恿得心高氣傲,母子兩個就差把姜恬做成靶子打了。
姜恬自己是已經習慣了,但是君策那個脾氣,一準能被這對母子氣死。
他繼母屁事多能氣死君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為君策他自己。
雖然說尚書家的白小姐是太皇太後指定的,國公府全家人事先都沒見過,就算讓他們看一個假的白小姐,他們也認不出白小姐是真是假,但君策肯定不願意真的假扮女子。
昨晚君策假扮新娘,化個妝易個容都懶得做,就那麽穿個女裝、蓋個蓋頭就嫁了過來,敷衍得不要更敷衍,根本就不怕被他認出來。
他今天若是和君策說“你梳個發髻戴個首飾化個女子的妝”,估計已經被君策提劍就地捅死了。
萬事都不如小命重要。反正繼母和三弟那些花招他都已經習慣了,他還是選擇自己一個人上。
新婚第二天,本來應該是姜恬帶着新娘子一起拜見爹娘,再由新娘子給二老敬茶的。
穆國公和繼室華夫人都已經早早端坐在堂上,下首坐着姜恬的三弟姜桦。
姜桦看到姜恬進來,只是盯着看了兩眼,就不屑地轉過頭去。
姜恬的母親昌平長公主在世的時候,彼時姜恬還是名冠京華的神童,他就像明珠側畔一顆灰塵,不論多麽努力都沒人在意他。
後來長公主死了,華夫人來了,他的日子變得今非昔比。華夫人把他當親兒子養,還告訴他姜恬是個不學無術游手好閑之人,整日裏只會吃酒賭錢看戲嫖|娼,而且還會玩弄有夫之婦的感情,總之不但沒有才華而且不講道德,根本不配當他的哥哥。
因此他看到姜恬也不需要擺出什麽好臉色。
小時候他在姜恬面前有多恭恭敬敬畏首畏尾大氣也不敢出,現在他就有多嚣張多不把姜恬放在眼裏。
“我來了,爹娘早。”姜恬對穆國公和華夫人行了個禮,自己就坐到了一旁椅子上靠着。
自從華夫人來以後,他已經習慣了不等長輩讓起來他就自己起來,不等讓坐他就自己坐,不然華夫人能讓他跪一整天不讓起來。
華夫人看到姜恬沒規沒矩地坐下,嘴角輕輕抽了一下。
她剛來姜家那會子,姜恬就八九歲一個小孩子,還是挺有規矩的,看到她會禮貌地跪拜,讓跪一天就端端正正跪一天。後來在她的管教之下,變得越來越沒規沒矩,越來越放肆,有時候還會出言來怼她,惹得她哭哭啼啼去穆國公面前告狀。
但其實,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結果。
當初昌平長公主的引以為傲的愛子,現在如同爛泥扶不上牆。而她膝下的姜桦,一表人才文武雙全,雖是庶出卻比嫡出更強些,深受穆國公青睐,也為皇帝和朝廷大臣們所贊揚。
現在的姜恬和姜桦比,就是雲泥之別。
“倚雲,還是起得這樣晚,老爺都久等了呢。”華夫人看了看姜恬身邊空蕩蕩的座位,滿臉笑意地問道,“诶?怎麽不見新娘子呢?”
倚雲,是姜恬的表字。這表字是穆國公取的,穆國公自從退居京城以後就喜歡附庸風雅,每天都和一群書友裝模作樣吟詩作賦,給姜恬的表字取了古詩“日邊紅杏倚雲栽”之意,意思就是靠着帝王家好乘涼,沒有本事還可以靠爹娘。
華夫人很喜歡叫姜恬的表字,神态語氣就像在叫“只能靠爹媽的沒出息的東西”一個意思。
姜恬做出一副難為情的模樣,臉上笑着,故意支吾道:“他……麽……”
穆國公十分重視這門禦賜的婚事,唯恐姜恬又弄出什麽幺蛾子,連忙問道:“這是怎麽了?你平日裏滿口胡言亂語,不會把新娘氣跑了吧?”
“啊……”姜恬笑了笑,說道,“怎麽會呢?”
“呵。倚雲啊,別怪為娘多嘴,人家是尚書府的千金小姐,不比青樓裏那些粗糙貨色。”早就聽聞尚書府的千金小姐是個溫良賢淑的好姑娘,華夫人一直都覺得人家肯定看不上姜恬這種人。
如今又有穆國公開了個好頭,華夫人的嘴哪裏停得住,迫不及待發揮一貫的冷嘲熱諷技能,冷笑道:
“你素日裏和青樓女子來往,不知怎麽對待正經人家的姑娘,豈不知人家豈是可以随意對待的?如今成了親也不知道收斂,房裏那些亂七八糟的腌臜的物件也不扔一扔,把新娘氣得不和你一起出來。”
“知道的呢說你向來如此——不是有意的。”華夫人故意把“向來如此”幾個字咬得極重,“可這要是傳揚出去,其他人倒說你故意不把爹娘放在眼裏。大家臉上豈不是都過不去?”
“而且早上不來見我和老爺也就罷了,等會兒過午可是要去太皇太後那裏謝恩的,你打算怎麽辦?也這麽着支支吾吾的就能糊弄過去了?”
姜桦也跟着華夫人露出一臉鄙夷之色。
他越來越覺得,姜恬這種不上進不靠譜的頑劣之人,根本不配當他兄弟。
“寶珠。”華夫人故作好心地對身旁的侍女吩咐道:“快去請少夫人來,就說我和老爺一起在這裏,請她過來。任憑二公子有什麽不好,我們二位替二公子給她賠個不是,讓她好好地過來,不要往心裏去。”
穆國公聽得的臉白了。
其實他知道華夫人喜歡針對姜恬,但姜恬是個不好随便欺負的人,也從來不會和他示弱。他好幾次想幫姜恬,最後的結果是他還沒開口,華夫人已經被姜恬怼得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後他只能反過來呵斥姜恬,去哄華夫人。
這導致姜恬和他之間有了一些隔閡。
接下去如果不出意外,華夫人又會因為自尋死路被姜恬怼哭。
招惹姜恬,華夫人根本就讨不到便宜,可她就是偏偏喜歡去招惹。
姜恬要是一開口,這事情就沒法開交了。
果然,姜恬本來悠哉游哉地喝着水,聽了華夫人的話,先是放下茶杯故作茫然地“啊?”了一聲,笑道:“別忙,我還有句話說呢。那個……”
姜恬打算怼人的話才剛開端,卻聽門外傳來一個溫柔低婉的聲音:
“請恕兒媳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