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聽到外面的聲音,姜恬身體都僵硬了。他的脖子沒有轉,只有眼珠子小心翼翼地慢慢往門口轉去。

門外陽光明媚,一名“女子”身穿鵝黃色的繡花羅衫,一頭烏發挽着簡單的發髻,發髻上恰到好處地簪着一支多顆小珍珠累成的小偏鳳。

“她”在女子中算得身量高大,生得纖腰長腿,肌膚雪白,盈盈有富貴之态。

“她”面容姣好,面如明月,但鼻梁左側有小小的一顆痣,點得恰到好處,平添嬌媚之吸,使人的目光第一眼就被那一顆痣吸引,在心裏将之當做“她”的标記。

當人的注意力被“她”臉上那顆痣帶跑,将之當做“她”的标志,即使是有曾經見過“她”真實模樣的人,也很難反應過來“她”會是另一個人。

姜恬也是反應了一會兒,才将這位幾乎完美無瑕的“女子”和君策那個活閻王劃上等號。

若不是他知道君策就在家裏,剛才又剛和君策分開,第一反應就是往君策身上想,他也很難把君策認出來。

昨晚若是君策一開始就用這番模樣嫁給他,他估計直接就當成真正的新娘子,樂開花了。

這樣打扮起來,君策這個新娘子似乎也不差的,姜恬心中默默想道。

堂上,穆國公看直了眼睛。

昨晚看這個新兒媳的身量覺得太高了一些,他以為太皇太後給姜恬挑選新娘重在品性其次才是容貌,新娘大概是個長相普通的賢德女子,這會子才發現自己昨晚的想法錯得離譜。

這新娘非但長得不普通,而且好看得不像話。長得大氣,又不失嬌媚,美得像畫裏走出來的仙子。

華夫人看到門外的女子,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發髻,又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一向不喜歡長得比自己好看的女人,心裏就先不高興了三分。

君策走上門口的臺階時,不小心踩了一下羅裙,幸而他習武之人反應極快,迅速穩住身形,方才沒被看出來。他吸取教訓一只手提了羅裙,一步一步走上臺階,跨進大堂。走過姜恬面前,與姜恬對視了一眼。

Advertisement

姜恬沖君策眨了眨眼睛。

君策沒理姜恬,徑直行至穆國公和華夫人面前,按照禮數行了跪拜的大禮,一邊說着“兒媳來遲,請公婆恕罪”之類的客氣話。

姜恬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君策在他爹和後媽面前裝得這麽溫良賢淑,在他面前那麽兇殘,又是舞刀弄劍又是掐脖子,怎麽不能溫良賢淑一點呢?

要是昨晚君策見到他是這副模樣的話,他肯定把新娘子當個寶貝供起來了。

君策參拜完穆國公和華夫人,又跪下敬茶。

穆國公一向待人和善,看到新娘長得如此貌美,又溫良賢淑,心中大喜,笑得合不攏嘴。他接過茶喝了一口,就連忙讓新娘起身,揮了揮手,讓張管家拿出一樣東西。

張官家親自捧了一直檀木托盤上來,檀木托盤上被一塊織金的紅綢覆蓋。

穆國公親自掀開托盤上的紅綢,上面躺着一對滿黃的黃翡手镯。光澤瑩潤通透,種水與色都融得極致完美。

華夫人看直了眼睛。

她曾在表姐昌平公主那裏看到過這對手镯,當時就羨慕得恨不得據為己有。這對手镯據說是當初太|祖皇帝開國之時,雕刻玉玺剩下的一半黃翡,做成了這對镯子,送給了皇後,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寵愛唯一的女兒昌平公主,就送給公主當了嫁妝。公主對這對镯子極為珍重,從來沒舍得拿出來戴過,看都不給別人看一眼,還是把她當做好姐妹才拿出來讓她見識見識。

想不到再一次看見,竟然是在這裏。

總不會是要送給新娘的吧?

華夫人的目光緊緊盯着盤子裏的手镯,只聽穆國公笑眯眯地說道:“這是昌平長公主的嫁妝,她曾說過要留給未來的兒媳。如今你已是我家阿甜的妻子,這對镯子就交給你了。今後和阿甜要恩愛和睦,千萬不要辜負了長輩們的一片心意。”

華夫人盯着盤子裏夢想而不得的手镯,暗暗絞緊了手中的手帕。

昌平公主總和她說什麽她們倆姐妹情深,還不是終究是把她當做外人。這麽好的東西不說給她,卻送給一個到死都沒見過的兒媳婦。

還有她這個沒情義的丈夫穆國公,成親這麽多年,枉她吹了這麽多年的枕邊風,還是對去世多年的公主念念不忘。姜恬明明那麽頑劣,還是對姜恬寵愛有加。放着這麽好的镯子也不送給她,還要送給姜恬和他的妻子?

姜恬和她的這個新娘子,根本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一個不學無術游手好閑颠三倒四動不動頂撞長輩,一個長得狐媚子霸道裝得溫良賢淑一看就沒安好心。這麽好的東西,就這麽便宜了他們兩個?

這一屋子的人,仿佛只有自己一個是外人。華夫人心裏越想越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猛地把茶一口吐了出來,杯子也“呯”一聲摔碎在地上,茶水濺了滿地。

“哎呀,好燙的水,這是要燙死我嗎?”華夫人嫌棄地用手帕擦了擦自己被打濕的手指,埋怨道,“寶珠,你是怎麽沏茶的?”

寶珠連忙跪下,滿臉委屈地回答道:“今天是少夫人第一天進門,都是少夫人給國公爺和夫人親自沏茶,奴婢不知。”

“哼,那這你是你燒的水不對,還敢攀扯少夫人,難道還是少夫人有意加害我這個做婆婆的不成?”華夫人厲聲說道,“還不快跪下給少夫人磕頭賠罪!”

“奴婢知錯了,請少夫人多多擔待!”寶珠斜着眼看了一眼君策,一副口服心不服的模樣,“以後少夫人請保養貴體,這些粗活還是讓奴婢這些下人來做就好了。”

君策剛要接過穆國公給的手镯,忽然就聽到身邊唱了一出戲,莫名其妙把自己扯了進去。

他轉過頭,只見一名侍女萬分不服氣地屈膝跪在地上,陰陽怪氣地小聲說道:“夫人一向就是心地善良,對二公子和少夫人這麽好。這一次不怪罪少夫人反而讓我這個奴婢來頂罪,以後少夫人還這麽毛手毛腳的,明日還不知道要我們這些奴婢怎麽粉身碎骨來頂罪呢。”

“寶珠,放肆。”華夫人聽了寶珠的話,心中暗爽,表面上呵斥道,“怎麽如此沒規沒矩的,還不下去?”

寶珠陰陽怪氣了君策一頓,但都是華夫人暗示的,因此沒有受到一點實質性處罰,只是被屏退下去了。

華夫人一臉和善地對君策笑道:“這丫頭不會說話,我回去自會罰她,你可不要和丫頭一般見識。”

“要罰就在這裏罰,您懲治人向來手段高明,這樣的刁奴定能降伏,就當着衆人的面讓大家都高興高興,回去罰有什麽意思?”姜恬一把拿起托盤裏的手镯,把兩只都親自戴在君策手上。

他早就發現華夫人盯着這兩只镯子看很久了,估計是眼饞得不到心中又氣又恨,故意找君策麻煩來的。

他偏要當着華夫人的面親自把手镯給了君策,看得華夫人眼睛裏直滴血。

姜恬把君策拉到自己身後,看着華夫人說道:“今日先請您給我示範示範,對我的娘子出言不遜,是個什麽懲罰,以後我也好效法一二。”

“誰要是敢對她動歪心思,我就照着這個标準。”姜恬盯着華夫人,說道,“那個人下場不會比這好過,只有比這更厲害。”

華夫人愣了一下,笑道:“她一個毛丫頭,從小被我寵壞了,沒有規矩。還在看在她是我陪嫁丫頭的份上,這一次暫且只教育教育她,讓她以後不敢再犯就是了。”

“您對待下人太過仁慈,不過我就不像您如此和善。今日她敢對我娘子出言不遜,我替您教一教她怎麽做人。”姜恬道,“來人,去把那個丫頭抓過來,按在階下狠狠地打。”

“你……”華夫人起得發抖,指着姜恬說道,“我和國公爺尚未說話,你怎麽敢如此目中無人?!”

姜恬自然不理華夫人。

寶珠已經被抓到堂前臺階下打得哭天喊地了。

“老爺,老爺……”華夫人眼淚漣漣,跑到穆國公身邊,抓着穆國公的手臂使勁搖,“您看他……越來越沒規矩了。這不是存心要打我的臉……”

穆國公也知道這事情華夫人有不是之處,但是他一向注重長幼尊卑,而且要臉面。姜恬就這麽目中無人頂撞華夫人,他自然是要說的,對姜恬說道:“今日之事,既然你娘說會回去教訓丫頭,我看你還和她留一點顏面,就得饒人處且……”

華夫人在旁人察覺不到的時候暗暗地勾了勾唇。

穆國公一向粗枝大葉,是個大事清楚小事糊塗的人,朝廷大局勢他能判斷得很清楚,家裏的小事情一向處理不好,尤其是和姜恬的關系。

雖然他心裏十分在意姜恬,但每次只要華夫人扇兩句風,穆國公就會和姜恬意見相左,互相賭氣,到最後不是穆國公被氣走,就是姜恬被罰。

如果一個丫頭挨頓打就能讓他們的關系再惡化一點,在華夫人看來,也是一筆很劃算的生意。

姜恬哪裏是穆國公說幾句就願意聽的,他正要回怼,忽然被人拉了拉衣袖。

君策拉住姜恬,恭恭敬敬地對穆國公說道,“兒媳初來乍到,在此別無親人,将夫君與二老視為至親。今日卻反惹二老與夫君不睦,令兒媳于心不安。”

他生在帝王之家,父皇一向比任何人都強勢,從小母妃就教他在君父面前不可造次,他又耳濡目染,知道怎麽順着長輩的心思去說話:“夫君心中敬重二位,今日早晨起來,夫君還惦念着不讓二位久等,連飯都不及吃。”

“況公主不在了。”君策擡手摸了摸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哀傷道,“如今夫君別無依靠,又多病纏身,若沒有國公做主,還能靠誰……”

君策一臉期待地看着穆國公,說得姜恬十分命苦凄慘又可憐,還暗中擡手重重掐了姜恬一下。

“啊……”姜恬痛得出聲,又恐給人聽見,連忙重重咳了一聲掩人耳目:

“啊咳……咳咳……”

穆國公聽了君策的話,又聽到姜恬咳嗽,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他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他當然知道姜恬幼年喪母,和繼母關系又不好,和他也不太親近,又體弱多病,是孤獨又可憐的孩子。但是平日裏姜恬太強勢,人倔強嘴又壞,以至于他經常想疼又疼不起來。

如今聽到君策把姜恬的痛苦可憐,而且這些痛苦可憐都不是姜恬自己訴說的,是連才新婚一天的妻子都能看出來的,而他這個父親這麽多年都沒有在意,令他萬分自責。

還有姜恬對他的敬愛,姜恬從未說出口過,卻連新兒媳婦都感受到了。穆國公感動得老淚縱橫,覺得自己這些年太虧待姜恬了,一定要好好補償他,對門外吩咐道:

“重重地打這個刁奴,打到老夫滿意為止,再趕出府去發賣了。”

外面寶珠被打得哭天喊地,華夫人也繃不住了,失聲哭起來,一邊用手帕擦淚一邊哭道:“老爺為何這樣對我,我可是做錯了什麽嗚嗚嗚……寶珠從小跟着我,又随我嫁過來多年,我用不慣別人,怎麽說賣就賣了……嗚嗚嗚……”

“你也不必哭,一個丫頭而已,能值什麽?”穆國公說道,“改日再給你買個好的來服侍你便是了。”

華夫人眼淚漣漣,泣不成聲。

姜恬驚訝地眨了眨眼睛,回頭看看君策,這才恍惚回過神來。

以往繼母只要在穆國公面前哭兩聲,穆國公就要跳起來罵他罰他。這一回這還是他爹穆國公破天荒地第一次在繼母面前向着他,就因為這個君策可憐兮兮地說了兩句話。

原來穆國公這個父親也不完全是被繼母勾走了魂被牽着鼻子走,心裏還是惦記過自己和母親的。而君策這個“新娘”似乎也并不是完全一無是處,不僅僅會拿劍指着他綁他掐他脖子,似乎對他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良心。

但他還是不能把君策留下。

“好孩子。”穆國公熱淚盈眶地握住君策的手,說道,“你可真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孩子,讓我想起阿恬他母親,也是像你這般溫良賢淑……”

穆國公對溫柔可憐的人天生就懷有憐愛之心,看自己的兒媳怎麽看怎麽順眼,拉着君策囑咐了好一些好話,又賞賜了一堆東西。

華夫人頭一回在穆國公這裏吃了癟,她發現了這個新兒媳不是好對付的貨色。

“她”的不好對付和姜恬不同,姜恬雖然強勢,但與穆國公一向針鋒相對不肯示弱,很容易就能激怒穆國公,經常被打一頓關起來自讨苦吃。

但是這個新兒媳不一樣,“她”懂得怎麽拿捏分寸去示弱,懂得怎麽紮穆國公的心窩。如果有她幫着姜恬,以後只怕姜恬就不好對付了。

華夫人趁姜恬和穆國公說話時,悄悄地把新兒媳拉到身邊來,語重心長地低聲說道:

“我的兒,我看你是個好孩子,忍不住囑咐你一句。”

“你別看他今日護着你,他這個人朝三暮四,喜怒無常,對人好起來比什麽都好,可惡起來無法無天,你是沒見過呢。”

君策微微蹙眉。

“以後你自己可千萬小心些……”華夫人嘆了口氣,說道,“唉,像倚雲這颠三倒四之人,哪裏配得上你……我看你長得這樣标致,可一點都不比宮裏那些皇妃差啊。嫁給他,真是太可惜了呢……”

“今日要帶你進宮去謝恩的,不如我引你見一見陛下?”

她心裏早就打好算盤了。

當今皇帝最愛美色,有夫之婦也是來者不拒的。而且他與姜恬十分不對付,聽說是姜恬之妻更是會有興趣。

這個新兒媳年紀輕輕,放着皇帝不接近,難道還願意死守着一個爛泥扶不上牆眼看着沒出息的男人?

她先悄悄地讓新兒媳和皇帝搭上,轉頭再把這事兒告訴姜恬。

姜恬一向無法無天,被戴了綠帽子還能管對方是誰?一定會和皇帝鬧起來。

到時候,就等着姜恬自己作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