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君策冷淡地打斷了華夫人的話:“他很好。請勿複言。”
華夫人吃了個癟,心裏更加壓抑不住怒火蹭蹭蹭地往上竄。
她明明打聽了這白小姐是個自視清高的大家閨秀,不會看上姜恬這種不知上進又愛出去鬼混的男人。
姜恬怎麽就有這麽能耐,能讓那些青樓的粗野女人死心塌地也就罷了,還能這麽快拿捏得了這種大家小姐的心?
定是這個大家閨秀兒媳婦自視清高不好意思了,所以才在明面上故意一本正經地拒絕。
她就不信真到了當今九五至尊的面前,這個假正經假清高的白小姐還能真的拒絕。
華夫人強行按捺住怒火,笑道:“我方才不過和你開個小玩笑,你可不要往心裏去……”
華夫人話音未落,只聽身後一個聲音道:“你們在悄悄說什麽好話,不如說給我也聽聽?”
姜恬拍了一下君策的肩膀,笑着和他擠眉弄眼。
總之把華夫人當成了空氣。
華夫人看到姜恬就氣不打一出來,說道:“我是和雨嫣說下午一起去宮裏的事,囑咐她幾句。”
白小姐的大名叫白雨嫣,華夫人忽然間叫得如此親密,是有心拉攏的表現。
看來剛才華夫人是在拉攏君策,和君策商量怎麽對付自己呢。姜恬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對君策說道:“那就答應啊。”
君策:“……”
這還是君策這一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第一次見到有人笑着讓自己妻子答應往他自己頭上戴綠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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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策沒有回答。
華夫人把新兒媳對姜恬的反應看在眼裏。
果然不出她所料,新兒媳對姜恬并沒有多少喜歡。這個新兒媳雖然說話做事看着溫和有禮,但是冷冷淡淡的連笑都不會笑,也不太搭理姜恬。方才故意拒絕自己說姜恬好,肯定都是為了假清高要面子。
她只的需要慢慢地去接近,在适當的的時候在新兒媳身後推一把,這個新兒媳肯定就會和自己站在一邊,如自己所願把姜恬給坑慘。
華夫人得意得勾了勾唇。
她心裏正打着算盤,卻聽穆國公說道:“好了好了,把那個丫頭拖下去發賣了吧,大早上血淋淋的倒人胃口,阿甜還沒吃早餐呢。”
“阿甜,把娘子帶上,咱們去花園裏吃飯。”
穆國公考慮到姜恬和新兒媳都還沒吃飯,特意讓下人傳飯到堂外花園小榭裏,要親自陪姜恬吃飯。
華夫人心裏酸溜溜的,一點也不想和姜恬一起吃飯,推說自己身上不舒服,帶着兒子姜桦離開。
“母親。”姜桦跟在華夫人身後,忽然問道,“是不是不論姜恬幹了多少蠢事,不論兒子怎麽努力,父親的眼裏都只能看到姜恬?”
姜桦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心氣很高,從小都叫姜恬二哥,但自從有了後母,又天天聽聞姜恬的壞話,如今都是直接指名稱姓。
“我的兒,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這全家人心裏都向着他,他母親是什麽人,大長公主,太|祖皇帝親封,位在諸王之上,連先帝都敬重她三分。如今雖然死了,但是這府裏上上下下,誰不是眼裏只有她呢?”
“姜恬是一棵爛木野雜草,運氣好生在了山頂,你好比一棵參天大樹,卻偏偏長在山腳下。你再是什麽棟梁之材,別人在山底下看都是覺得他站得高。依我看你比他強白倍,只可惜沒有個好娘。”華夫人語重心長地說道:
“好在你是男子,也不是全沒指望。以後定要走出家門,建功立業的,那時自然有你一番道理。”
姜桦志氣慷慨地說道:“兒子一心想要建功立業,可是父親如今沉迷于詩詞歌賦和古玩盆景,兒子數次提起想走出家立一番事業,父親都說以後再說。兒子空有一腔熱血,卻一直報國無門。”
“如今在家中,日日看姜恬飲酒作樂,又和一群歌姬舞伎歡聲笑語,兒子實在覺得家裏烏煙瘴氣,不想與之為伍。”
“我的兒,你能有這樣的志氣,為娘怎麽能不欣慰呢?為娘可就指着你盼着你了。”華夫人深為感動,對姜桦說道,“國公爺已經意志消沉多年,你去求他自然是不管用的。你有這樣的志向,怎麽不早些來告訴為娘?”
“為娘時常入宮走動,又有父兄在朝為官,托他們引見豈不便易?再說當今陛下是一位聖主明君,見你這樣的少年才俊,豈能不重用于你?”
“待你成就一番事業,回來自然能把姜恬這個不學無術的短命小兒踩下去!”
·
“啊嚏——啊嚏——”
水榭裏,姜恬剛吃了一塊棗泥糕,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
“怎麽回事?”穆國公雖然已經吃了早餐,但在一旁坐着喝茶作陪,放下茶杯關心問道,“可是着涼了?”
“準是翠翠她們想我了。”姜恬嘻嘻一笑,忽然覺得身旁有點涼飕飕的。
君策的臉色冷得有點吓人。
姜恬稍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君策現在表面上是自己的娘子,聽自己提起翠翠這樣的名字就算沒感覺也得假裝生氣的。
姜恬心虛地對君策笑了一下,解釋道:“娘子不要誤會,翠翠是我一個書友。”
君策喝了一口涼水,冷冷淡淡地、慢悠悠地說道:“素不讀書,何來書友?”
姜恬尴尬而不失禮貌地微笑:“……”君策說起話來這麽損的嗎?
“不讀書怎麽沒有書友?”姜恬嘻嘻笑道,“我父親也不讀書,他還有書房呢。”
君策:“……”
穆國公畢竟是長輩,他一向看重長幼尊卑,不會以下犯上,這話讓他沒法反駁。
穆國公莫名其妙被姜恬拉下水,卻是笑得十分開心。
姜恬很多年沒拿他開玩笑了,反正也沒有外人在,穆國公開心得像個傻子。他當然知道翠翠一聽名字就不是什麽正經人物,但這個新兒媳出身書香門第,他不能讓兒子剛成親就被新媳婦看扁了。他一邊給新兒媳夾菜,一邊還給姜恬遮掩,對君策說道:
“古人說‘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雖然老夫不大識字,但就是喜歡和有學問之人來往。阿甜平日裏也結交一些書友,學習學習,也是好的。以後你也可以多指點他一二。”
穆國公就和所有老父親一樣,就算兒子在別人眼裏再不長進,在他心裏也是最好的,還不忘和新兒媳婦炫耀:“哦對了,雖然他讀書不多,但寫字還是好看的,都是公主親自教的。你看這堂上花園裏到處的匾額對聯,都是他寫的,是不是寫的挺好的?”
水榭上清風習習,荷塘裏蓮葉輕舉起。君策舉目望去,水榭裏挂着一副對聯,字跡潇灑不羁如龍蛇飛舞,連寫的是什麽字都看不清。
君策:“……”
因為是穆國公問的話,他為了不掃長輩的興,只得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一聲“是。”
因為自己兒子的字得到了出身書香門第的兒媳認可,穆國公十分欣慰,又拉着君策說了半天姜恬的好話,讓他和姜恬好好過日子,唯恐姜恬被自己的新媳婦嫌棄。
姜恬發現,君策好像很能讨長輩喜歡。
雖然君策這個人對他很冷淡又兇狠,對別人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但他對長輩很有禮貌,又會順長輩的心,不像自己随心所欲沒大沒小,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難怪先帝會很喜歡他。
雖然當今後狗皇帝在人前人模狗樣,比君策對姜恬要客氣多了,但是其實從很多角度看,姜恬都覺得君策其實比皇帝要順眼很多。
姜恬吃完早餐,迫不及待地把君策拉回自己房間裏。
穆國公見姜恬一副很着急的模樣,露出一種什麽都懂的表情,在姜恬身後點頭微笑。
姜恬回到房間裏關上門,把繁複的外套一脫,只剩一身米白色的單衣,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
養了半天的神,姜恬才翻了個身,在床上慢悠悠地說出兩個字:“好累……”
房間裏寂靜無聲,沒有人理他。
姜恬的眼珠子轉了轉,卻沒看見君策。他從床上坐起來,往連着房間的內室去看,只見君策站在一幅對聯前,駐足觀看。
姜恬笑嘻嘻地湊上前,臭不要臉地說道:“你在欣賞我的墨寶啊。”
牆上那副對聯,楷書字跡工整隽秀,風骨嶙峋,和水榭裏題的字簡直不像出自一人之手。上面兩行字寫的是:
“茍全性命于亂世”
“不求聞達于諸侯”
君策微微眯起眼眸,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
他還記得多年之前,那時他尚未離京,姜恬和他皇兄一起讀書。當時他的皇兄,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曾經到處取笑過這件事,因此弄得盡人皆知,連他也有所耳聞。
有一次學堂上,太傅講解《出師表》,問學生們覺得此文最令人動容的精髓在于哪一句。
皇子們各抒己見,無外乎是“親賢臣,遠小人”“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北定中原,庶竭驽鈍,攘除奸兇,興複漢室”這些忠君愛國的豪言壯語。
只有姜恬一個站起來說了一句“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把太傅給驚呆了。
太傅說人不可胸無大志不學無術,這是古人自謙之語,豈能是《出師表》的精髓,結果被姜恬一統狂怼,被怼得臉色鐵青拂袖而去,第二天就不來上課了。
君策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皇兄轉述出來的姜恬說的一句話:“是‘真名士自風流’,真的胸無大志也好過你們天天假正經說自己忠君愛國。”
君策本以為是兒時一句戲言,卻想不到姜恬真會把這兩句話懸挂在內室之中。
“真胸無大志,也好過假正經說自己忠君愛國。”君策聽到姜恬的聲音,回頭看着姜恬,不知為什麽脫口而出剛才心裏想到的那句話。
姜恬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這怎麽誰都知道了啊,我說的話這麽脍炙人口的嗎?……改日我寫一本書叫《姜子》,所有人必須全文背誦,誰也不許不背……”
姜恬笑得太厲害,轉身去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邊喝一邊笑。
“姜恬。”君策在姜恬身邊坐下,說道,“我敬你看得通透。其實我心中一直有個疑惑,想請教你。”
“客氣客氣”姜恬擺擺手,笑道,“叫一聲姜先生,我就教你。”
君策:“……”
“算了我不為難你,夫妻之間,有什麽先生不先生的,我剛才不過是一句戲言。”姜恬眨了眨眼睛,認真地看着君策,笑眯眯說道,“還是叫一聲夫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