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天京城坊間,街道兩旁擠滿了人。
侯門公府的随從車駕徐徐如林,從繁華寬闊的街道上行過。
車輪辘辘,帷幔缤紛。随從侍女,絡繹不絕。
百姓都擠在道路兩旁觀看熱鬧,指點議論。
少女們滿懷春意地在車馬之間探頭,想看到她們夢寐以求的身影。
姜恬百無聊賴地靠在車裏。
他本來喜歡騎馬上街,自由自在又能看到街上形形色色的人,還能和熟人打打招呼。
但是因為他每一次騎馬上街都會造成街道擁堵,掌管京城的官員們怕影響治安發生意外,特意上門求了穆國公。
穆國公今日好歹不讓姜恬乘馬,又勸誡他好歹是侯門公府的公子,應當有些尊重,不可輕易抛頭露面。如今有了妻室,更應當收斂一些,不能冷落了新娘子,只教他和新娘子一起坐在車裏,不要在外邊露臉。
姜恬不能騎馬自己亂跑,坐在車裏悶得無聊,就只能盯着坐在眼前的人看。
姜恬的身旁,君策像廟裏神像似的端坐在車中,任憑車馬行進身形也紋絲不動。
他換了一身莊重的紅色禮服,衣襟繡着璎珞紋飾,外面罩一件純白透的紗衣,衣上用純白絲線繡了花鳥,裏面禮服上織的紋飾若隐若現。
君策的發髻梳得比出嫁時還高一些,發髻上首飾不多,但是戴了一頂帷帽,帷帽做成蓮葉的形狀,四周垂着水晶珠子。珠簾正好遮住他的臉,讓他的臉半隐半露,如同霧裏觀花,看不真切。
這頂帷帽也是姜恬從房間裏翻出來的,反正他房間裏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用的東西,從衣服首飾胭脂水粉甚至到肚兜汗巾這些私密物品,就沒有他拿不出來的。
很多東西他其實自己也不知道收了,每一回上街都會滿載而歸,因此上大多來不及細看,随手就堆在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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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君策軟硬兼施執意要和他進宮,他不答應就搞事情,讓他被迫答應下來。既然改變不了君策的模樣,姜恬只能找一頂帷帽遮一遮,湊合湊合,争取能瞞天過海。
穆國公看到君策這般打扮時,還問過怎麽回事。姜恬說是自己不小心抓傷了娘子的臉,娘子覺得不能見人了,張管家還在一旁點頭說“難怪方才屋子裏這麽亂”。
馬上要入宮了,還弄出這種幺蛾子來,穆國公當時氣得沒動手打姜恬,想想要見到太皇太後,打了姜恬只怕要被教訓,又只能作罷。
姜恬于是就被穆國公更加強烈地要求了和娘子同車,好好哄哄人家“女孩子”。
姜恬已經對着“女孩子”,使出渾身解數“哄”了一路。
君策誠然長得挺養眼的,戴上帷帽以後,容顏更是在水晶珠簾後若隐若現,好像在隔着雲霧,觀看天上的神仙。
但君策是一張萬年冰山臉,任憑姜恬怎麽逗他哄他,他連唇角都不會勾一下。
別人家娘子都溫柔似水,粉面含春。
就姜恬的“娘子”冷如冰霜,還一言不合就動手。
姜恬已經對着這張冰山臉一天一夜了,現在好不容易上一次街,還得坐在車裏對着一向冰山一樣的臉。
姜恬心裏是半點也按捺不住的。
他才不要老老實實和君策一起坐在車裏悶着。
他把身子一側,一手伸到車窗前,把車子的窗簾掀開一角,往外面看了看。
車外,明媚的陽光映着他的臉。
君策坐的角度正好能看見他的側顏,只見姜恬望着車外莞爾一笑,陽光為之增輝。
頓時,街上仿佛沸騰了一般,到處都能聽見少女甜甜糯糯的聲音在喊“姜公子”。
手帕、金釵、扇子、腰佩……全都不要錢似的向車上扔過來。
姜恬擡手接住一把綠檀木镂花折扇,拿在手裏把玩,對街道旁的女子們眨了眨眼睛。
他也不知道是誰扔的,反正站在那一邊的女子看起來,都會覺得姜恬在對自己眨眼睛。
少女們神魂颠倒,不要命似的大喊“姜公子”,解了身上一切能解下來的配飾扔給他,連心都恨不得挖出來扔給他。
雖然隔得很遠,但她們每個人都盯着車窗盯得很仔細,恨不得把姜恬有幾根頭發都數清楚。
忽然,她們發現一只手出現在姜公子的身側。
那只手肌膚白皙五指修長,手腕上還戴着一對色澤瑩潤剔透無比的黃翡镯子。
那只手拉住姜公子,把他往車裏一拽。
姜公子人就不見了,她們眼前只剩餘一片剛剛落下、還在輕輕晃動的窗簾。
她們細細長長的眉毛扭在一處,跌足罵道:
“方才看到那只手,定是姜公子的娘子了!”
“總不會是個母夜叉吧,咱們看姜公子兩眼怎麽了?”
“啐!姜公子明明還和我們好的,偏是她愛拈酸吃醋……”
車裏,姜恬被拽地往裏邊一摔。他明明能站得穩,卻是目光一斜,整個人故意撞在君策懷裏。
君策悶哼一聲,姜恬故意“哎喲”得比他還大聲,八爪魚似的手腳張開躺在他懷裏,說道:“啊,我被你弄壞了!”
“……”君策垂眸看了一眼姜恬,淡淡地說道,“坐好。”
“你不給我看別人,你自己也不給我看。”坐人身上到底比車上舒服,姜恬坐在君策懷裏不肯起來,擡手去掀開君策眼前的水晶垂珠:
“你不讓我看她們和她們玩笑,那你自己笑一個給我看看。”
“……比她們好看我就不看她們,只看你。”
君策握住君策的手,把他的手按到了他自己大腿上,端端正正放好,再一次冷冰冰地說道:“不許鬧。”
“你好兇,真可怕……”姜恬一把摟住君策的脖子,在他懷裏蹭,“我被吓着了,快點哄我。”
“姜恬……”君策的手握了握拳,沉聲說道,“下去。”
姜恬抱住君策的脖子,整個人樹袋熊似的挂在君策身上:“下不去,我被你弄壞了。”
“哎呀呀你幹什麽……”
車裏,姜恬整個人都被君策抱了起來。
由于姜恬一直坐在君策懷裏不肯走,君策忍無可忍地抱着他站起來。君策的身子往前一傾,姜恬正好屁股着地自己坐在了墊子上。
但是姜恬哪裏肯撒手,兩條胳膊還抱着君策的脖頸不肯松開。
于是,兩人就成了一個詭異的姿勢。
姜恬躺在地上,手裏抱着君策的脖頸。君策在他身前半屈着膝,俯身湊得很近,手撐在他身側。
忽然,一陣大風把車簾吹開。
“香豔”的一幕映入街道兩旁無數雙雪亮的群衆眼睛裏。
“姜公子他娘子原來這麽好看”的驚嘆聲,“完了,他們感情這麽好,我沒可能了”的哭泣聲,霎時如潮水一般湧起。
“娘子,你好心急,這在車上呢。”姜恬摟着君策的脖頸,擡起頭對他眨了眨眼睛,“還是說你就喜歡在車上……?”
“姜恬,放開。”君策沉聲道,“否則你會後悔。”
“啊哈?”姜恬看着君策,笑道,“我長這麽大,還不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麽寫呢。要不你正好教教我?唔……”
馬車忽然晃了一下。
姜恬猛然瞪大了眼睛,天地一瞬間都安靜了。
也不知是因為馬車搖晃沒有穩住身形,還是有意為之。
此刻君策的唇,正好覆在姜恬的唇上。
姜恬和君策四目相對,怔了片刻,猛地從地上跳起來,跑到車角落裏去了,
被君策“教”了“後悔”兩個字怎麽寫以後,接下來的一路上,姜恬總算是安靜了。
方才一路上本來叽叽喳喳像一只麻雀似的圍着君策,現在姜恬連看都不敢看君策一眼。
車裏難得的清淨,君策卻總覺得心中更不安穩。
他心裏思來想去,也不知道方才自己是怎麽了。
方才姜恬惹得他心煩意亂,他确實想教訓一下姜恬,車也的确是晃了一下,但是他不确定自己怎麽就真的親到了姜恬,和他就那樣唇齒相交地碰了一下。
這裏面有幾分意外,幾分故意,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素來不是一個多情敏感、糾結些許小事的人,但此時腦海中卻不禁一遍一遍去想,姜恬現在心裏覺得怎麽樣,自己是不是過分了。
他自從兒時分別以後,再次見到姜恬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偏生姜恬這個人明明多情無意,卻喜歡到處留情四處撩.撥。
這也就罷了,然而撩.撥以後,他竟然連親一下都能有那麽大的反應。難道就因為自己不是那些溫柔如水的女子?
君策不自覺地悄悄擡起眼眸去看姜恬。
姜恬低着頭,雙手捂着臉。不知是因為車颠簸,還是在哭,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君策的心裏莫名咯噔一下,他盯着姜恬看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難得地先開了口:“姜恬?”
姜恬沒有應聲,也沒有擡頭,只是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君策衣袖下的手緊緊握了握,起身走上前,在姜恬面前半蹲下來。
姜恬還是沒有擡頭,異于平常地安靜,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有肩膀在一抖一抖。
君策從來不知道叽叽喳喳又大咧咧的姜恬能變成這般模樣。他只見識過姜恬拈花惹草撩.撥人心的時候,那時他全無顧忌和人勾三搭四,像狗皮膏藥一樣往人身上又貼又抱,仿佛什麽事都做的出來。
不想輕輕地吻到一下,竟會變成這樣。
君策從來沒哄人的經驗,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盯着姜恬沉默了半天,認真對他說道:“抱歉。”
“啊哈……哈哈哈……”把臉埋在雙手手心裏的姜恬,肩膀抖得更厲害了,笑聲從他的指縫間穿出來,“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姜恬好不容易直起腰來,豎起三根手指對君策說道,“謝謝你,美人一吻三百兩……血賺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剛高興得憋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君策疑惑地看着姜恬:“……”
姜恬解釋道:“我昨晚和人打賭,如果我一日十二個時辰之內讓新娘子主動親我,他輸我三百兩銀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君策的臉白了。
他恨不能把姜恬給活剝了,連皮帶骨生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