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咳……咳咳咳……”

一連串咳嗽打破了席上的寧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順着咳嗽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周太後、君澤和穆國公都是一臉關切。

寧王、齊王和華夫人則是幸災樂禍。

君策轉頭望去,只見姜恬咳得眼眶微紅,眼角都濕了。

他望着姜恬,一時怔住。

姜恬喝了一口水,自己起身跑上前,對太皇太後說道:“外祖母,您怎麽偏心,不先看看我?”

“怎麽還是咳得這樣?可有好好吃藥?這病可不是鬧着玩的,要好生養着才是。”周太後雖然責備,寵溺之情卻遮掩不住,把桌上的一碗燕窩捧到姜恬面前,說道,“來,坐在我這裏,把這碗燕窩喝了。”

姜恬身體不好,周太後每次見面都要逼他喝一碗燕窩。他雙手把燕窩粥捧起來,對周太後眨了眨眼睛,說道:“我喝了這碗,您聽我說個事兒。”

“你這小子。”周太後說道,“你且把這碗燕窩喝了再說。”

姜恬捧着碗,一口氣把小碗燕窩都喝了個幹淨,放下小碗在周太後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周太後聽得又是皺眉又是笑,指了指姜恬,無奈地說道:“你呀你,趕快過去和她坐在一處陪陪她,多說幾句好話。你對她說哀家今日且不看她了,改日再請她進宮來見一見。”

姜恬轉頭對君策挑了挑眉,屁颠屁颠地坐到了君策身邊去。

君策只是坐着喝茶,并不理會姜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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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其他人喝的都是酒。但因白雨嫣只是個柔弱姑娘,又有姜恬替她擋着酒。因此只君策喝茶,倒也沒人強迫他必須喝一杯。

姜恬知道君策喝不了酒,怕他醉了反而露餡壞了大事,因此不論是誰敬的酒,他不僅得喝敬自己的,還得替君策的那一份都喝下去,喝得臉頰緋紅。他肌膚本來生得雪白,就好像雪裏落了一地的的海棠。

他對付了寧王,剛又和齊王喝了一大杯,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臣妾來遲了。”

雖是年輕女子的聲音,嗓門卻比在座的所有人都還大些。

姜恬轉頭看去,只見一名身材粗壯的嫔妃,頭上插|滿金釵首飾,身上穿滿绫羅,腳踩一雙大繡花鞋,帶着侍女大步地走進殿來。

姜恬微微眯起眼睛,又擡起頭去看了看端坐在宴席上首的皇帝。

君家的基因很好,皇室的子孫每一個都稱得上英俊不凡,當今的皇帝君澤,算得上個中翹楚。龍章鳳姿,儀容如玉。

但是君澤眼瞎,他沒有皇後,後宮嫔妃不多,寵幸過的一個個都是歪瓜裂棗。

出現在席上這個五大三粗的嫔妃,也只能說是正常水平。

周太後放下手中的酒杯,看了那名五大三粗的嫔妃一眼,問道:“你怎麽才來?”

“臣妾第一次跟随太皇太後和陛下出來見家人,心中十分重視,盛裝打扮了好半日,誰知竟然來遲了。”這嫔妃五大三粗,又是個大嗓門,說話聲如同撞鐘一般,“請太皇太後恕罪,請陛下恕罪!”

周太後不冷不淡地說道:“入席吧。”

大嗓門嫔妃走到君澤身邊坐下,連忙給君澤端茶遞水,好不殷勤。

君澤接過水杯,微微一笑,悠悠然說道:“這位朱貴妃,父兄俱在北疆。西北四郡十八州因反賊失守,危及河內。多虧得她家世代忠良,堅守國門。”

君澤忽然感傷地喝了一杯酒,說道:“朕本德薄福淺之人,又有手足背叛加害于朕,如此令朕寒心,幸而還有卿等,外有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情,令朕心中寬慰。”

聽到君澤說的話,朱貴妃笑得花枝亂顫,說道:“陛下聖明仁慈,那等反賊實在不足陛下為之傷心。臣妾和父親、哥哥一定會永遠效忠陛下,這都是是臣妾和臣妾家人的本分。”

寧王和齊王都紛紛給君澤和朱貴妃敬起酒來。

姜恬沒去搭理那個朱貴妃,只回頭看了看身邊的君策。

君策手在桌下暗暗地捏了又捏,只差沒有一拳頭把桌子捶碎。

別說是君策本人,姜恬聽得都在心裏憋火。

從年少開始南征北戰死守國門,不知道豁出去多少血淚和汗水,一個人承擔過多少難以想象的危險和重任,到頭換來“反賊”之名,滿門屠戮,拼死守衛的疆土被拱手讓敵。如今,仇人和名不見經傳的宵小之輩但是耀武揚威,把酒言歡,成了“堅守國門”的“世代忠良”。

姜恬怕君策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君策的手。

君策垂眸,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纖長白皙的手指,沒有回應他,卻也沒有推開。

那朱貴妃卻是個妒忌又多管閑事之人,她進門時就見得“白小姐”生得好看,大有把自己比下去之意,因此對“白小姐”十分留心,一雙眼睛總是往他身上瞟。

如今又看到姜恬去握白小姐的手,夫妻很是恩愛,她心中大為不爽,竟然笑眯眯走下席來,走到了“白小姐”的面前。

姜恬正握着君策的手,只見朱貴妃已經在君策面前停下,手中還捏着一只酒杯。

朱貴妃上下打量了一番“白小姐”。

這位“白小姐”實在是好看,容貌舉止上,她根本挑不出什麽毛病。

但君策畢竟是男子,骨架本來就大,就算他瘦,也比不上女子纖細。

本朝女子以纖瘦為美人,朱貴妃總算找到了可以拿捏的點,笑咪咪地把酒杯遞到君策面前:“我看妹妹都不喝酒,這多沒意思。今日在座的都是家人,喝醉了誰還笑話咱們不成呢?來我敬你一杯。”

朱貴妃看起來是多事之人,此時若不接過他的酒,只恐更生事端。君策的手微微動了一下,正要去接她的手中的酒杯,卻聽朱貴妃的大嗓門驚呼一聲:“啊喲,妹妹看起來得有一百三四十斤吧?連手臂都有這麽粗呢?”

說着,朱貴妃就要去碰君策的手臂,君策的手臂一收避開了。

朱貴妃好不容易找到了對方的死穴,哪裏肯輕易放過,不依不饒地笑着說道:“妹妹看起來真是壯實得很呀。這麽些肉要是能分一點給我家小妹就好了,我家小妹瘦得風吹一吹就能倒。真是羨慕你,能長得這麽壯實。”

姜恬本就喝得半醒半醉,他眯起眼睛去看朱貴妃,借着酒意,說兩個字就噎一下,笑眯眯道:“你的這一身肉……可不比他少吧?……不如自己給你妹妹分一點……”

朱貴妃的笑容尴尬地僵住了。

“我娘子他還年輕……還得……給我生孩子呢。”姜恬一把将君策摟住,笑眯眯地把頭靠在君策肩上,看着朱貴妃說道,“我娘子……他既不是‘世代忠良’……又不會‘堅守國門’……只有長得比你好看而已……”

“他太悶了我不喜歡,我就喜歡和你這種嗓門大話又多的女人喝酒……來,你和我喝。”姜恬一把拿過朱貴妃手中的酒杯,頭一仰喉結一動,一杯酒就見了底。

他醉意朦胧裏,一笑如海棠春醉,随手将瑪瑙酒杯擲在地上。

朱貴妃滿臉羞慚,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坐下。

姜恬又和朱貴妃喝了那一杯,直接倒在君策懷裏,呼呼大睡過去。

君策垂眸看了一眼醉倒在懷裏的人,手臂好像不受自己掌控一般,竟然把姜恬扶好,讓他枕在自己膝上。

這個人平日裏漫不經心,萬事都不上心。他每次想認真和這個人說一次真心話,都會被敷衍糊弄過去。可這個人卻又總是在某些最需要的時刻,毫不猶豫地擋在他面前,像一只嗷嗷叫的小老虎似的護着他。

雖然他既敢入宮來,就早已有應對之策。雖然他并非女子,對于朱貴妃那點花樣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姜恬剛才幾次三番擋在他面前。為他擋住太皇太後的意外接近,為他擋着朱貴妃的有心刁難,即使他知道姜恬也許只是為了保住他自己,可是他心裏竟生出一縷捕捉不住的暖意。

他想伸出手去抓住看看那是什麽,卻抓不住它。它只是到處飄忽,時而在他心底最敏感的部位狠狠地撞上一下。

這些年,宮廷爾虞我詐,戰場殺人見血。父母在世時風光無限衆星捧月,先帝去後遠戍邊關無人問津,他看遍了大起大落世态炎涼,卻從來沒有嘗到過這樣的滋味。

早已習慣了萬事都靠自己一個人,但是現在這種感覺,似乎也不差。

“阿甜醉了?”君澤的目光敏銳,最先看到姜恬歪倒在他娘子的懷裏,親自走下席來,對身邊的內侍吩咐道,“去擡禦床錦被來,給姜公子歇息。”

聽到君澤的話,君策心裏莫名一緊,好像自己的東西要被人奪走一般,壓着嗓子說道:“不必。”

這是君澤第一次聽到姜恬的新婚娘子開口。

君澤幾乎不了察覺地微微蹙起眉,沒有溫度的眼神帶着審視的意味從這位新娘身上掃過。

他沉默一會兒,似乎是考慮了一下,笑道:“他這樣睡着,會着涼的。”

君策默默把自己的外衣解下來,在姜恬身上蓋好。

君澤盯着蓋在姜恬身上的衣服,眉頭擰得更緊。

席上瞬時有一種劍拔弩張的緊迫,令四周寂靜得只餘下耳邊的心跳之聲。

好像有兩頭猛獸在暗暗交鋒,不見刀光劍影,不聞咆哮怒吼,卻有無形的兵刃在目光之間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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