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君澤和君策沉默地僵持不下。

沒有人說一句,也沒人肯退讓一分。

一個抱着姜恬不肯撒手,一個站在姜恬身旁不肯走開。

氣氛一時冰冷到極點。

“他們新婚燕爾的,自然不願意分開的。”大殿上,周太後的聲音忽然打破了僵持。

周太後看着君策,笑眯眯地說道:“這孩子是個極好的,知道心疼他夫君。只是這樣豈不是累着你了?”

君策回答道:“無事。”

周太後見君策如此堅持,說道:“這樣吧,天色也不早了,我的步辇正好在外面。讓他們帶你和你夫君去內宮歇息,今晚睡在這裏,和他二人明日再走吧。”

君策心頭一震。

內宮是皇帝的後宮,外臣不能入內。他自先帝駕崩以後,皇帝都只在外朝代接見。八年來,他再也沒能入過那個從小在那裏長大的,內宮的門。

原來有些在他這裏如同銅牆鐵壁高高豎起不可逾越的規矩,在換一個人哪裏,竟然是打破得這般容易。

“這如何使得?”穆國公聽聞太皇太後的話,說道,“內宮外臣不得擅入,還是老臣帶他回家去吧。”

“回去路途颠簸,醉成這樣路上萬一磕着碰着。”周太後看着姜恬說道,“都是自己家人,哀家看着大的,這有什麽了不得,難道皇帝會不允?”

“孫兒豈敢。”君澤轉頭對穆國公說道,“太皇太後一片慈愛之心,還請國公不要阻拒才是。”

太皇太後和皇帝都發話了,穆國公也只能嘆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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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公主在世之時,他也曾風光無限出入內廷。只是公主臨終之前,特意拉着他的手囑咐過,她去之後,必定今時不同往日,勸他收斂鋒芒回京養老,更不要縱容子孫驕奢淫逸,以免招致禍患。

因此他交了兵權回家養老,每日裏只與一些文人墨客吟詩作賦。但聖恩卻是隆重不絕,這些年比公主在時無兩,對姜恬更是縱容無比,任由他随意放肆,王侯權貴皆畏讓他三分。

這也是姜恬最讓他擔心的地方。姜恬從小就被縱容慣了無法無天,他要教訓也一直有太皇太後和皇帝袒護着,若是哪一日不知輕重幹出點什麽,讓他這把老骨頭怎麽是好。

現在姜恬喝醉了,太皇太後還執意要姜恬入內宮,讓他怎麽能不懸着一顆心。

“好孩子,你先和他去吧。”周太後就像是托付自己的心肝寶貝一般,望着姜恬的眼神掩飾不住慈愛,對君策說道,“他今後還得勞煩你多多照顧了。”

君策應了一聲“是”。

一旁的寧王和齊王都酸溜溜地挑了挑眉,互相使眼色。

太皇太後偏愛姜恬,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畢竟現在君策是作為一個“柔弱女子”,所有人都不覺得他懷裏倒着一個人還能站起來,周太後給內侍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去把姜恬扶上步辇。

幾個內侍上前來小心翼翼地要扶起姜恬,站在一旁君澤比了個讓他們不要出聲的手勢,将他們都屏退,自己輕輕地俯下|身,親自把姜恬小心地抱起來。

君策遲疑一下。

但他現在是“弱女子”,裝也應該裝出抱不動姜恬的模樣。

他要是再堅持不肯放手,只會引起懷疑。

君策這一回沒有阻攔君澤。

君澤如願以償把姜恬橫抱起來,走出殿外,放到太皇太後的珍寶風羽步攆上。

君澤蹙眉看了一眼披在姜恬身上的衣服,用手拿起來,親自解開自己身上的龍袍,披在姜恬身上。

他回頭将君策的衣服遞回到君策的手中,微笑道:“外面風涼,弟媳還是将自己的衣服穿上。”

君策垂眸看着手中的衣服,沒有說話。

君澤微笑道:“弟媳,上車吧。”

君策上車後,君澤又細心地吩咐宮人一路掌上宮燈,以免擡辇的宮人看不清腳下的路,讓車辇颠簸。

他自己又立于原處,直到望着車辇走遠,方才轉身回到席上。

君策坐在步辇上,讓姜恬枕着自己的腿。

這步辇是帝後的規格,擡着他和姜恬慢慢地行入內宮的門。

他眼前依稀浮現出孩童時代,父母俱在時,乘着帝王的步辇,坐在先帝懷中,于內宮中悠悠而行的情景。

那一日,沒有月光,繁星滿天。

這一夜,月光如水,宮燈璀璨。無父無母,手足成仇。

他唯一的還能指望的,竟是躺在懷裏這個人。

姜恬醉得似乎十分厲害,即使被君澤抱着上車,又被宮人擡着下車,再放到床上,他也是酣睡不醒,連動都不動一下。

君策讓宮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自己和姜恬在房內。

他盯着躺在床上的人看了一會兒,嫌棄地将君澤的衣服從姜恬身上拿開,扔在地上角落裏,替姜恬蓋好被子,方才過身去。

他打算出去看一看。

“娘子。”一只手忽然從君策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深更半夜的,一個人哪裏去?”

君策轉過身,只見姜恬仰躺在床上,手中握着他的衣袖,眼睛笑成了兩道彎彎的月牙,“為夫會擔心的。”

君策問道:“你沒醉?”

“我不自醉,酒安能醉我?”姜恬從床上坐起來,笑嘻嘻地往君策面前趴,“娘子,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姜恬雖然口中說着自己沒喝醉,臉頰卻還是通紅的,笑起來眼睛眯得比平日裏都厲害,睡眼迷離好像濃春裏沉醉未醒的海棠花。

君策本不想理會他,身子卻已經鬼使神差地湊進了他。

姜恬趴到君策耳邊,臉頰滾燙蹭着君策的臉,在他耳邊一句一停地低聲說道:“我……以前在瓊霄殿底下藏了一壇酒,我們去喝……就我們兩個,別人我不告訴他。”

姜恬滾燙的臉頰靠着他的臉,與他耳鬓厮磨,濕熱的氣息咬着他的耳廓,君策滿腦子都亂了,他根本沒聽清姜恬在和他說什麽。

他握了握拳,竟發覺自己驀然地有一種不可理喻的念頭,想要把姜恬給生生地揉碎了。

姜恬也不等君策回答,人已經一骨碌從床上滾了下來。他站在地上,腳步一下輕一下重的,仿佛走一步都要跌倒在地上,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攙他。

姜恬雖然腳步不太穩,但甚是輕快,沒有去開門,而是輕車熟路地打開窗,觀察了一番确定沒人發現以後,才從窗戶輕輕一翻越了出去。

他躲在窗下的小樹叢裏,回頭對君策招招手。

君策只得跟着他翻出窗外。

姜恬帶着君策,一路上沿着牆角和昏暗的小樹叢,悄悄地躲過夜裏巡視的人群,輕手輕腳地往瓊霄殿的方向潛過去。

夜裏內宮常有一隊一隊巡視的禁衛,姜恬和君策緊挨着在牆角的小樹叢裏躲過了一隊過去的人。他拉了拉君策,趁禁衛走了要帶君策繼續往瓊霄殿裏跑,可是一直很聽話跟着他的君策忽然就拉不動了。

“诶?”姜恬回過頭,輕聲問道,“你怎麽了?”

君策沒有說話,目光只是盯着方才那一隊禁軍走過的方向。他回頭看了姜恬一眼,就要追上方才那一隊禁軍去。

“站住。”姜恬拉住君策,輕聲問道,“你看到什麽了?”

君策回答道:“方才那名女子。”

“我也看到啦。”姜恬問道,“那個女子怎麽啦?又不好看。”

君策道:“是我母親的侍女。”

姜恬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因為“謀反”二字,賀蘭一門已經被趕盡殺絕,就連君策的母妃都被賜死了。留下一個侍女還在內宮,的确有些蹊跷。

君策想要跟上去看一看是自然的。

“你等着。”姜恬把君策往牆上一按,說道,我去。”

他知道君策執意跟他入宮來,就是為了查一些事情。現在這麽大的一條線索擺在面前,他不可能攔得住君策不去查的。

內宮的禁衛森嚴,君策要是被發現,他可是要被連累誅九族的。倒還不如自己上,被發現了也能說喝醉了亂跑,糊弄糊弄就混過去。

就算再嚴重,也不會比誅九族更嚴重。

姜恬撇下君策,自己就追了出去。

他也沒多說什麽,君策但凡有點腦子都不會跟上來的。這種事讓他去做,比君策自己親自做的危險低太多了。

姜恬一路悄悄地跟着,只見那一隊禁軍和那一名女子,在宮裏彎彎繞繞,最後繞到皇宮裏十分偏僻的一處園子。

姜恬小時候在太皇太後身旁待過幾年,把宮裏到處都悄悄玩了個遍,但這一處園子長年園門金鎖,再頑皮如小時候得他也是翻不進去的,他一直不知道這裏面是什麽。

他悄悄地靠近園子,園子還是和從前一樣大門緊閉,又守衛森嚴。

女子和一隊禁軍一起進了園子,園門立刻就被關上。

園子的牆十分高,一丈有餘,幾乎不可能在不驚動守衛的情況下翻進去,姜恬的目光在旁邊觀察片刻,只見離門十幾步的位置,牆裏側有一株大數,枝葉繁茂,從牆裏側伸出牆外。

姜恬悄悄地繞過去,往樹枝上一躍翻到了牆壁上。

牆壁很厚,一尺寬,可以站住人。

姜恬才剛站穩,只聽聞一聲呵斥:

“什麽人?!”

緊接着,齊刷刷地無數腳步聲向自己擁過來,團團地圍在樹下。

牆裏牆外,圍着這一株大樹,瞬間全都是禁軍。

姜恬站在牆上,小心地再樹影裏隐藏着身形。

牆裏面的禁衛竟然比外面還多,幾乎把這個園子圍得鐵桶一般,他要是貿然跳進去,估計直接就被戳成泥了。

“周将軍,方才樹動了一下。”姜恬只聽一名禁軍禀報道,“不知是飛鳥還是有外人潛入。”

那位被稱作周将軍的青年男子,擡起頭盯着茂密的樹幹,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

姜恬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樹葉動一下就被人發現了。

今日這個園子是指定進不去了,情況再差一點,萬一這些人圍個一夜,他難道還得在牆上一直蹲着不成?

姜恬正考慮該怎麽脫身,忽見院子裏的屋中走出一名青年男子,從容地走到樹下,身旁正跟着姜恬方才跟蹤的那名女子。

姜恬定睛看清,樹下的男子竟然是君澤。

君澤把外衣給了姜恬,此時換了一身繡金龍的白氅衣,比宴會上多了一重逼人的冷冽肅殺之氣。

他冷淡地問道:“有人?”

“回陛下,疑似有人在上面。”周将軍恭敬地回禀道,“待末将親自上去查看。”

君澤一擡手,制止了周将軍,冷冷道:“放箭。”

他命令一下,圍牆內外各有數十弓|弩|手立刻團團圍到樹下,将箭尖對準樹上。

足以将躲在樹上的任何人射成篩子,甚至飛鳥飛蟲都無處可逃。

姜恬知道藏不住了,故意“啊喲”一聲,自己往樹枝上絆了一下,跌到園子裏的草地上。

他落地的一瞬間,幾十把刀從四面架到了脖子上。

君澤冷冽的目光盯着從樹上跌下來的人。看到姜恬的臉,他的瞳孔猛然一縮,微微蹙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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