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姜恬也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君策聽了他這一句話,忽然沉默不語,轉身遠遠地走開了。

姜恬喝多了酒,之前本來就是強忍的困意,此時酒的後勁再一次襲來。

他想想君策也不是個傻子,不至于自己睡着就鬧出什麽不可開交的事來,就打了個哈欠,鑽進被窩裏自己躺着睡了。

這一睡,姜恬做了一場大夢。

夢裏,他和全家老小都被五花大綁,跪在刑場上。

穆國公眉頭緊鎖,唉聲嘆氣。

華夫人跪在一邊哭哭啼啼,轉頭來對姜恬破口大罵道:“喪門星!都怨你這個死不着的短命鬼!自己找死還要來連累我們!下地獄吧你這個瘟神!”

姜桦一邊默默落淚,一邊恨恨地用眼睛瞪姜恬。

在禁軍的護衛下,寧王帶着聖旨趾高氣昂地走上監斬的主位,身邊還跟着幸災樂禍的何公公。

寧王将手中的聖旨一展,中氣十足地宣讀道:

“穆國公府窩藏反賊,與反賊同罪。今日當街滿門抄斬,以儆效尤!”

“本王奉旨監斬,今日你們死到臨頭,還有什麽話說?”

華夫人連忙大喊道:“王爺!妾身什麽都不知道!這都是姜恬一個人做的和妾身無關啊嗚嗚嗚嗚嗚嗚嗚……”

“姜恬,你的家人都說是你一人所為,他們并不知情。”寧王笑眯眯地看着姜恬,說道,“只要你說出反賊逃去了哪裏,本王可以禀奏陛下,興許就能對他們網開一面,免了他們的死罪。”

瞬間,幾百雙熾熱又期待的目光齊刷刷地往姜恬身上彙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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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穆國公府一家老小都滿懷期待地看着姜恬。

姜桦皺着眉頭,對姜恬說道:“你要是還有一點良心,就不要連累我們。你自己私通反賊,為什麽還要連累爹娘和我?”

華夫人哭喊道:“你快說!你快說!”

穆國公垂着頭,唉聲嘆氣。

姜恬倒是想說,可是他絞盡腦汁想了想,确實想不出來。

君策從頭到尾就沒管過他家的死活,利用他逃走以後,怎麽會告訴他逃去了哪裏?他确實不知道君策逃到了何處。

姜恬沉默良久,回答道:“不知道。”

頓時,哭喊聲響成一片,華夫人又狠狠地咒罵起來:

“那個賊子給你什麽好處了嗚嗚嗚嗚……我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遇到你這麽個喪門星嗚嗚嗚嗚……”

“你自己找死為什麽拉上我們嗚嗚嗚嗚……”

“王爺……我們是冤枉的啊……饒命啊嗚嗚嗚……”

“呵,不是本王不講情面,實在是有人被鬼迷了心竅。”寧王冷笑一聲,對姜恬說道,“姜恬,既然你決心與反賊同黨,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時辰已到,斬!”

劊子手冰冷的屠刀舉了起來,往姜恬的後勁砍下。

姜恬想到丢下自己逃走的君策,又氣又急,在夢裏望天喊道:“君策!君策!”

“我在。”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姜恬耳邊響起。

姜恬猛然睜開眼睛。

看到眼前的人,姜恬一驚,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脖頸,這才緩緩地回過神來,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忽然,一只冰涼的手覆在額上。

姜恬冷得一哆嗦,轉頭對君策說道:“你手好冷。”

君策收回手,看着姜恬,一臉嚴肅地說道:“發熱了。”

姜恬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他的手也是燙的,自己自然是摸不出什麽。

難怪剛才醒來時覺得頭有些脹痛,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事。

姜恬推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說道:“沒什麽要緊的,這裏太危險,還是早點回家。”

他剛推開被子還沒來得及下床,就被君策一把按回了床上:“躺下。”

姜恬哪裏會聽君策的話,在床上和君策争執了半日,最後被摁回床上,蓋好了被子。

“大驚小怪的。”姜恬弄不過君策,嘴裏還是叽叽喳喳閑不住,躺在床上對君策罵罵咧咧道,“一點小發熱,何必這麽在意,我又不是要生你的孩子了。”

反正姜恬說出的話一向不着邊際,君策這兩日都聽習慣了。

他沒有和之前一樣生氣來堵姜恬的嘴,反而忽然變了個人似的,變得十分好脾氣。任憑姜恬怎麽埋怨,他也不生氣,一個人在房裏忙前忙後。

君策先是逼姜恬喝下一杯熱水,又讓姜恬躺下,将一條擰幹涼水的毛巾搭在姜恬額上,像大人教訓孩子一般,一臉嚴肅地對姜恬說道:“不許亂動。”

姜恬哪裏躺的住,看着君策不滿地說道:“你是存心來折磨我的。”

“我馬上回來。”君策的聲音柔和了一些,像哄孩子一般,對姜恬說道,“乖乖等着。”

姜恬見君策轉身出去,心裏自然知道君策是要做什麽去的,躺在床上對君策的背影喊道:“我不吃藥!”

君策哪裏由他耍性子,還是開了門出去,不過一會兒,就取了幾只瓶子回來,每個瓶子裏倒出兩三顆,加在一起足有七八粒,要姜恬吃下去。

姜恬被君策逼着吃了退燒藥,又繼續在被窩裏躺着捂汗。他是個躺不住的,可是每次悄悄地想動一下,都被君策盯住,重新塞進被子裏。

姜恬也恨恨地盯着君策看,最後對君策給出了一個打自心底的真誠評價:“你好可惡。”

君策:“……”

姜恬:“我早知道你這麽壞,那天就應該報官。”

君策淡淡地說道:“現在也來得及。”

姜恬“哼”了一聲,說道:“你倒是放我出門,我現在就去。”

君策望着姜恬,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瓊霄殿沒有酒。”

姜恬愣了愣,驚訝地問道:“你還真去找了?”

君策昨晚确實去瓊霄殿找姜恬說的酒了。

因為他曾不切實際地猜想過,昨天姜恬裝醉留下,從一開始就是想給自己創造尋找線索的機會。正因為這個猜想,君策昨夜裏才冒着危險去瓊霄殿驗證。

當發現瓊霄殿裏空空蕩蕩,沒有藏一個酒壇子的時候,他靠着大殿中央冰冷的柱子,望着窗外的明月長舒一口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唇邊挂着一絲怎樣的笑意。

可是他還不敢确定,所以現在又拿話來向姜恬驗證。

看到姜恬的反應,更加印證了瓊霄殿果然是沒有酒。他心裏竟然雀躍起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麽邪。他發現自己做的這些,竟然只是為了确認姜恬對自己的态度。

姜恬盯着君策看了一會兒,見他默認了,笑道:“你莫不是個傻子。”

君策問道:“為何幫我?”

這個問題,姜恬還真回答不上來。他做事一向不講道理,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尤其是對于君策的問題,他還沒想過那麽多:“大概因為我高興。”

君策盯着姜恬,顯然不信他的說辭。沉默了片刻,又追問道:“為何夢中喚我?”

“我……”姜恬回憶了一下剛才的那個夢。

想不到夢裏喊君策的名字,竟然被聽見了。總不能說自己夢見他丢下自己跑了,自己被皇帝下旨處決才喊他的吧,這可真夠丢人的。

姜恬覺得君策今天的話一反常态地有點多,想了個能讓他閉嘴的辦法,對君策挑了挑眉,回答道:“我可能看上你了吧。”

果然。這一回,君策沒有說話。

君策一向自持守禮,不比他姜恬的臉皮厚,估計現在已經被說得無地自容了。

看到君策如此,姜恬心裏舒暢不少,躺在床上都覺得不那麽憋悶了。

君策坐在床前,默默地望着姜恬,若有所思。

房間裏忽然安靜地有些異常。

姜恬擡起手,在君策面前晃了晃。

君策似乎從一場大夢中回過神來,緊緊握住了姜恬的手。

姜恬張了張唇,正要繼續逗一逗君策。忽然,只聽門被輕輕敲了敲,門外傳來一個嬷嬷的聲音:“二公子,可起了沒有?”

姜恬聽外面嬷嬷的聲音,定是太皇太後派來的,想着趕緊抓住機會逃離君策的魔爪,從床上坐起來,抽|出被君策握住的手,一把抓起額上的毛巾往床上一扔,喊道:“我起來了!宋嬷嬷快來救我!”

君策:“……”

姜恬小時候在太皇太後身邊養了幾年,他又是個活潑外向自來熟的性子,太皇太後身邊的老嬷嬷們沒有不熟悉他的,都知道他素日裏一驚一乍沒個正形。

宋嬷嬷聽他這麽喊也是見怪不怪,笑道:“您昨夜吃醉了酒,太皇太後吩咐讓您多休息,所以晚些來叫您用早膳。現在已經辰時三刻了,請您和娘子一起到沁芳園裏用膳呢。”

姜恬剛一口答應,君策嚴肅地看了他一眼,讓他把說了一半的話咽了下去。

君策把姜恬按回床上,重新把毛巾在他額上敷好,起身去打開房門,對宋嬷嬷說道,“請進。”

宋嬷嬷進了屋子,只見姜恬躺在床上,額上覆着毛巾,兩邊臉頰緋紅,緊張地問道:“二公子這是發熱了?”

這位姜二公子的身體一向不太好,從小只要吹個風着個涼就時常頭疼腦熱,上吐下瀉,一年裏大病就有幾場,太皇太後從哪一年不擔心他着急得把皇宮都翻過來個幾回。

宋嬷嬷很是緊張,又問道:“二公子可是着涼了?除了發熱,可還有什麽不舒服沒有?請太醫了沒?奴婢這就去禀告太皇太後。”

姜恬聽說宋嬷嬷要禀告太皇太後,躺在床上都差點沒跳起來,連忙說道:“我現在吃過藥了,感覺好得很,千萬不要驚動太皇太後。”

姜恬說着就又要起身,被君策一個眼神又逼着躺了回去,對君策指了指自己挂在床頭的衣服。

君策心領神會,把姜恬的外衣遞給他。

姜恬從自己錢袋裏摸出了一把金子,遞給宋嬷嬷:“吶,麻煩您想個法子遮掩過去了。”

“二公子何須如此客氣。”宋嬷嬷的眼珠子一轉,只見周圍別無他人,連忙将金子都塞進衣袖裏,滿臉堆笑道,“二公子一片孝心本來就是不為了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擔心,奴婢要是還不識好歹豈不是天理不容了?放心吧這事都在奴婢身上了。”

姜恬笑着和宋嬷嬷客套了幾句後,君策将她送出去,正要重新将門關上,卻站在門口頓住了腳步。

姜恬躺在床上,只見君策一手握着門邊本來打算關上,卻停在那裏直直的盯着外面。

君策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平靜地壓着嗓子,屈膝行禮:“參見陛下。”

姜恬聞聲吃了一驚。

昨晚他雖然自認為裝得還可以,但也不是全無破綻。況且撞見的還是那麽一個地方,若不是君策往樹上挂的玉佩提示了太皇太後,加上他自己發酒瘋出去舞劍大喊,君澤會不會放他出來都是個問題。

如今君澤又一大早就找上門來,是迫不及待地來興師問罪了?

君澤一向是個勤政愛民又仁慈的好皇帝形象,上朝是不可能耽誤的,這個時間定是剛下朝會。

這對君澤來說,是能來找姜恬最早的時間,足以看出君澤對昨晚那件事的重視程度。

若是不能巧妙地應付過去,恐怕從今以後是不得安寧了。

君澤走進屋子,淡淡地看了君策一眼,微笑道:“弟媳,不知朕可否與阿甜單獨說幾句話?”

君策回過頭,看了一眼姜恬。

姜恬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君策見姜恬點了頭,方才走出屋子,關上門。

姜恬見了君澤,再想一想方才那個被株連九族人頭落地的夢,三分病也裝出十分來,手上顫顫巍巍地撐着身子要坐起來,又跌在床上:“咳……陛下……咳咳……”

“躺着。”君澤連忙上前扶着姜恬,讓他靠在床上,“不必多禮。”

“感覺怎麽樣?”君澤在床前坐下來,用手背輕輕地摸了摸姜恬的額頭,蹙眉道,“病得這樣,怎麽不來告訴朕?”

“咳……”姜恬答道,“臣吃過藥了,休息一會兒就好。”

“好好歇着,一會兒朕再讓太醫來看看。”君澤說道,“對了,朕給你帶了你喜歡的栗子。”

姜恬因為發燒,并沒什麽胃口,但聽到栗子倒還有幾分興致,只見君澤取出一只小小的螺钿漆盒,放在桌上。盒子打開,裏面躺着數十枚炒熟的栗子。

君澤擡手抓了幾顆,親自把栗子剝開,才遞到姜恬手中。

栗子在掌心中還是溫熱的,獨有的栗子清香撲鼻,應該是剛炒熟就被君澤送過來了。

姜恬看着自己手裏君澤剝好的栗子,總覺得有些別扭,不知道君澤又在唱哪一出,說道:“陛下,還是讓臣自己剝吧。”

君澤沒拒絕,也沒同意,依舊是剝了栗子往姜恬手裏放,一邊對姜恬說道:“其實這些日子,朕心裏有很多事,胸中郁結。”

“雖有百官群臣,日日前呼後擁,但無一人交心。”君澤“咔”一聲捏碎手中的栗子殼,将裏面淺黃的栗子放在姜恬手中,“算來在這世上,還能說有情義相知的,唯有你我二人。或者我的心事,你願意聽一聽嗎?”

姜恬的指尖捏着君澤遞到手中的栗子,看了一會兒,還是吃了下去,問道:“不知陛下在煩惱什麽?”

“我一片赤心,到頭來卻換得父子相仇,兄弟反目。”君澤微微勾起唇,露出一絲苦笑,“當年先帝聽信陳妃讒言,削我爵位貶我出京,又在路上要置我于死地,我為求一條生路,逼不得已,才走上如今的位置。如今,卻只是覺得後悔。”

姜恬:“……”弑父篡位給你說的這麽好聽。

“原來一切的痛苦,在我以為終于能安穩生活那一天,都才剛剛開始。”君澤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這一切,或許都怪我太過看重感情,我萬萬想不到,連兄弟也會害我。”

“其實早在君策這一次出兵之前,左右丞相就勸過我,君策如今功高震主,難免野心勃勃通敵謀反,不可不防。”

“當時我不肯相信,反而對君策加封進賞,以至于如今為敵所敗,折損兵馬,又丢卻四郡十八州。這兩個月來,我夜不能寐,日夜反思,皆因我太重兄弟之情,從不懷疑他,才有今日。祖宗疆土,不可失分寸與人,我還有何面目去見皇天列聖?”

“我自問對他真心真意,無愧于心,卻遭到如此背叛。”君澤說得悲戚,動情之處,握住了姜恬的手,“若能有再見之日,我真想問一問他,他可還有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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