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姜恬一曲未終,姜澤已經回了花園裏,靜坐聆聽了一會兒,等姜恬一曲彈罷,便起身和穆國公以及在座的“諸位才子”道別離去。

畢竟帝王日理萬機,也不能在國公府多做逗留,穆國公十分理解,也沒多做挽留,和姜恬親自送君澤到門口。

大門前,君澤拉着姜恬的手輕輕拍了拍,又說了一些“有空常進宮來陪陪朕”這樣的客氣話,方才上了之前出宮時那一頂低調的小轎。

姜恬盯着那一頂小轎慢慢遠去,轉過街道拐角再不見蹤影,若有所思。

穆國公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說道:“我這心裏一直突突地跳。他一向不做沒有意義的事,不可能白跑一趟,到底想從咱們這裏得到什麽?”

想起自己這些年過的提心吊膽,此時也是危機重重卻毫無頭緒,穆國公蹙眉長嘆:“此時真好像一腳踩進一個大坑,四周漆黑一片都是絕路,擡頭又不知光在何處,真是令人憂愁。”

姜恬笑道:“您且放寬心吧,該吃吃該玩玩,我自有辦法。”

穆國公眼前一亮,問道:“你有什麽辦法?”

姜恬笑着眨了眨眼睛:“既然掉進坑裏,只要用針戳一下腦子,把腦子裏的水放出來,不就浮上來了嗎?”

穆國公微微蹙眉,一邊暗自琢磨姜恬這話有什麽玄機,一邊問道:“此話何解?你的意思是,我應該痛定思痛,另辟蹊徑?”

姜恬搖了搖頭,笑道:“我的意思是,您要不是腦子進了水,大白天走路怎麽掉坑裏呢?”[1]

“你這個逆子!”穆國公擡手敲了敲姜恬的頭,罵道,“我就該知道你一肚子壞東西。”

“雖說是玩笑話,但是您也可以靜下心來想一想,我說的是不是有道理。”姜恬又眨了眨眼睛,從穆國公眼前“呲溜”一下溜走,回房裏找他的“娘子”去了。

穆國公獨自回到席上,心中憂慮不能纾解,只命席上的歌妓揀幾首曲調舒緩,可以靜音的曲子彈來聽。明明沒有悲傷之意的曲子,卻聽得他差點落下淚來。

在座的文人雅士們一貫都只和穆國公飲宴取樂,幾時見過他如此黯然神傷,紛紛起來噓寒問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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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國公只道是想起過往,總覺得繁華一夢,想和席上的才子們吟詩作對,以消寂寥惆悵之情。

他還沒說完自己的惆悵,猛然想起方才姜恬對自己說的話,卻突然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衆才子:“……”真不知道穆國公這憂愁是真的還是裝的。

不過穆國公是不是真的憂愁,也不是他們關心的問題,他們只負責順着穆國公的心意。既然穆國公想吟詩作對,他們就繼續吟詩作對。

一群人吟詩作賦到了近晚時分,張管家匆匆來到花園,說是皇帝身邊的何公公帶了聖旨前來,要召穆國公全家出來聽旨。

這一下穆國公如聞驚雷,放下手中的茶杯,從椅子上站起來,連忙問道:“所為何事?”

“這……”張管家為難道,“小人也不知,但相公公身後跟了許多人,似乎擡了什麽東西來的,都是都有紅布遮着,不知是什麽。”

穆國公急得愁眉不展,背着手來回踱步。

“國公爺,為何如此憂愁?”戴相公湊上前說道,“當今聖上對咱們府上那是十分恩寵,說不定是一樁喜事呢?”

穆國公蹙眉嘆氣,她從來就不相信皇帝找他能有什麽真正的喜事。

每一次聖旨看似是恩寵是好事,但其實不是在試探他,就是在變相瓦解姜氏這一門的勢力。

畢竟當初助太|祖起兵奪了天下這四大家族,被君澤瓦解了其中三個。兔死狗烹卸磨殺驢,他這偌大的公府如今就是帝王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雖然他一直在韬光養晦,但也知道未必就能因此幸免于皇家的猜忌。

而且他今天心頭直跳,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國公爺。”張管家見穆國公遲疑不決,暗暗提醒道,“何公公正在外面等候。”

穆國公長長地嘆了口氣,對張管家道:“去把老夫人和公子,還有少夫人都請出來吧。”

姜恬這邊,正在房裏和君策聊這兩天的事。

從那晚上姜恬進去的那個禁地是什麽作用,與君策的事有何關聯,到朱氏一家為何被重用,君澤到底有什麽謀劃,以及對君策是否起疑,要如何應對。

君策發現眼前這個平日裏看似說話颠三倒四不着正調的人,條分縷析起來卻是思路清晰而且切入肯綮,讓他在心裏頻頻嘆服。

不知不覺和君策聊了一個下午,姜恬就見張管家親自前來,說要他們全都去前廳接旨。

姜恬本來就對所謂的什麽聖旨君命不大上心,不比別人火急火燎唯恐遲了就被怪罪,因此行動是最慢的一個。等他和君策一起到了前廳,全家除了他的所有人都到齊了。

穆國公沒說什麽,華夫人洋洋得意地看了姜恬一眼,姜桦的眼裏寫滿了對自己的驕傲和對姜恬的鄙夷。

要不是聖旨還沒讀,姜恬都要懷疑是華夫人被冊封為皇後,姜桦要去當太子了。

要不然,怎麽這兩個人能得意驕傲成這個樣子。

由于在等人到齊,何公公正滿臉谄笑地和穆國公說話,模樣比上次姜恬大婚之時還要喜慶:“恭喜國公爺,賀喜國公爺。既然人都到了,那就請接旨吧。”

何公公打開聖旨,細聲細氣地宣讀起來。

這一道聖旨洋洋灑灑竟起碼有上千字,大概用盡了世上吹捧人的形容詞,把姜家全家所有人都誇了一通,比如穆國公怎麽忠君愛國,華夫人怎麽蕙質蘭心,姜恬和皇帝怎麽感情深厚,他的新婚夫人又多麽溫良賢淑,最後賞賜了一堆金銀珠寶。尤其是其中賞賜姜恬的東西,就念了足足一刻鐘。

皇帝偏愛他的表弟,這本來也可以理解,不過華夫人還是聽得默默翻了個白眼。

姜恬跪都跪累了,挨着君策直打盹兒,往君策的肩上一靠,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低聲說道:“他說‘欽此’的時候再叫我。”

君策:“……”

每一道聖旨最後都是這兩個字,姜恬的意思就是要打盹到何公公讀完了。

君策一動沒動,默認了給姜恬靠着。

何公公那裏讀得眉飛色舞,哪裏看得到姜恬有沒有睡着。姜恬趴在君策肩上正要睡過去,忽然聽到了什麽東西,猛地睜開眼睛。

他聽到了何公公讀的聖旨上,出現了從前十幾年從未被皇帝提起過的“姜桦”。

何公公讀道:“朕聞之,明主以才取人,不以出身而論。穆國公三子姜桦,少年才俊,有報國之志,朕心甚慰,敕封正三品中都督、六軍大将軍,三日之內可赴邊關到任。欽此謝恩。”

聽到這一段,穆國公的眼睛瞪大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華夫人跪在那裏春風得意,眉開眼笑。

姜桦雖然低頭聽旨,但是胸挺得筆直,驕傲得不像是還沒去打仗,倒好像已經上陣殺敵無數建功立業衣錦還鄉了。

姜恬眨了眨眼睛,眼睜睜看着穆國公替全家接了旨意,一雙手都在微微發顫。

領旨謝恩的時候,幾乎聽不到別人的聲音,姜桦的聲音是最洪亮的。

穆國公滿心憂愁,臉上卻是喜笑盈盈,請何公公下去喝個茶吃個晚飯,又打賞了一堆東西。

何公公樂得眉開眼笑,正要下去吃飯,回頭只見姜恬病歪歪地靠在“女人”身上,被他娘子扶着才慢慢地站起來。他也是多嘴多事,走上前笑道:

“二公子的身子,還是沒有好轉呢?看來夫人不僅貌美,還得天生神力禁得起依靠才是,如此賢妻真是萬裏挑一,要不然怎麽是欽點禦賜的良緣,其他人哪有這個福氣?”

這問候顯然不是出于關心,更不是來誇獎姜恬夫妻情深,而是來幸災樂禍諷刺挖苦的。

“咳……”姜恬本來能站着,他聽了這話倒靠回君策肩上,笑了笑正要怼回去,卻聽身旁的君策冷冰冰說道:

“別人不知,你确實沒有。”

姜恬眨了眨眼睛,他本來打算怼何公公個狗血淋頭的,想不到君策能幫他說話,還直接一盆冷水當頭澆到何公公頭頂去。

君策在長輩面前雖然有禮貌,但對旁人說話一向冷淡疏遠,語氣又生硬直接,一點面子都不給人留,還讓人接不上話。

而且君策說何公公确實沒有,而不是說別人沒有,也是戳着他在某些方面的短處去的。

何公公撇了撇嘴,吃了個癟。

穆國公也看得出來何公公是沖着對姜恬幸災樂禍去的,他本就心中不爽,擔憂姜桦,現在何公公又來說姜恬,他心裏更是不悅,見何公公吃了癟反而覺得暢快。

但他也不好明明白白地得罪了何公公,于是連忙打個圓場,說姜恬确實身體不适,請何公公和他下去喝茶。

華夫人對姜恬積怨已久,加之姜恬的娘子上次靠着在穆國公裝乖賣慘,導致她在他們兩個手裏落敗,心中一直十分不甘。見此時穆國公和何公公走了,姜恬他們兩個拉不出人來賣慘撐腰,立刻就開始嘲諷挖苦:

“哎喲喲,有些人這是擒了反叛了,還是殺了賊王了?好嚣張呢,不把爹娘放在眼裏也就罷了,連天家身邊的人都敢這麽得罪,一天到晚的只管自己高不高興,不管得罪了緊要的人。改日若是惹出禍來,可不要連我們都帶累了。”

華夫人說着,回頭看到身邊的姜桦,又笑道:“幸而桦兒這樣懂事上進,将來偌大的公府也只能指望他了。如今做了将軍,這都是靠本事得的恩典,到底比那些靠着父母兄弟親戚關系才無功受祿的人,來得光彩體面多了。”

“您若知何為‘體面’二字,”這一次,還是不等姜恬說話,君策看了姜桦一眼,冷冰冰說道,“便請您給後輩做個典範。”

因為君策太過講禮貌和道理,在長輩面前的時候就仿佛是個道德模範,以至于姜恬見到他如今這樣冷冰冰狂怼人,覺得格外新鮮有意思。

而且他說話不比姜恬怼人嚣張恣意,還還注意有分寸恰到好處地禮貌用語,讓對方摘不到他的短處。

姜恬笑眯眯地看着君策,這麽多年和華夫人硬杠下來,習慣了單打獨鬥親自上陣的他,終于有了可以消停會兒了。

其實怼人還是怪累的。

姜桦被君策的眼神看得一激靈,轉頭看了看華夫人,又回頭看了看姜恬和站在姜恬身旁的嫂子。

他雖然受華夫人教養了多年,但心裏長幼尊卑是非曲直還是有的,這也是他從來沒跟着華夫人在姜恬面前嚣張叫罵的原因。

華夫人對姜恬說話一直太難聽了,雖然他一向看不上姜恬,但華夫人這一點他一直都不敢茍同,只是礙于長輩之面,一直都不曾多言。

現在這位嫂子把他也扯了進去,姜桦到底覺得挂不住臉面,輕輕拉了拉華夫人的衣袖:“母親,還是不要說了。”

“怎麽,姜恬想踩我頭上也就罷了,連你也這般不孝起來了?”華夫人甩袖罵道,“看別人沆瀣一氣來編排你母親我,你不說替你母親出頭說話,現在勸我做個縮頭烏龜,這算什麽?”

“這可沒天理了,你實在是太沒有良心了!”華夫人說着竟落下淚來,“如今你翅膀硬了,用不着我了,你就這樣!你也不想想是誰讓你有的今日?!”

“走了。”姜恬對君策挑了挑眉,低聲笑道,“別打擾他們兩個母慈子孝。”

姜恬和君策回到房裏,路上只見家仆來來往往,都在忙着把皇帝如山堆積的賞賜搬進庫房,光搬運就要花費不少時間和人力。姜恬在路邊站着看了一會兒,忽然随手從小箱子裏揀出一枝大紅的絨花來,拿在手中看了看,笑道:“娘子,這個花還挺适合你的。”

君策:“……”

姜恬笑道:“娘子最好了,你就戴給我看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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