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君策從姜恬手中接過絨花,作勢就要丢了。

“诶诶诶,別扔別扔。”姜恬連忙制止君策。他一把握住了君策的手,笑道,“這雖然是他送的,但是人再不好東西好啊,這東西原是沒錯的,你看這花兒還怪好看的呢。”

“你不要的話,我就收下了。”姜恬去君策手中搶那枝絨花,君策的手一收,卻讓姜恬抓了個空。

姜恬笑問道:“你現在想要了?”

君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絨花。

大紅色的花瓣層層疊疊,被堆成兩朵半開未開的山茶,十分明豔惹人喜愛。

做工十分精細,設計也別致,一看就是宮中的物件。

君策雖然不研究這些東西,但到底也是從小耳濡目染,在宮中見識多了。看這絨花精美,不比在姜恬房裏看到那些尋常脂粉釵環,倒是真正可以算配得上姜恬的東西。

可惜這樣一枝花簪,到底是那個人給的,他雖覺得這樣的花配得上姜恬,但是心中無法接受姜恬要把它收下帶在身邊。

姜恬只見君策修長的手指拈着絨花,不自覺地在手中輕輕地轉着,若有所思。

也不知他是在對着花考慮什麽,難不成是真的再考慮要不要往他自己的頭上戴?

姜恬正盯着君策打算開他玩笑,只聽身旁一個年輕的家仆聲音道:“二公子,原來在這裏。”

姜恬轉頭問道:“什麽事?”

家仆回答道:“老爺請您過去說話呢。”

姜恬問道:“老爺說是為什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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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放心吧,老夫人哭哭啼啼罵罵咧咧回房去了。”家仆笑道,“想必老爺不是又因為她告狀來找您的。”

原來每次只要是華夫人向穆國公告了姜恬的狀,姜恬每次去見穆國公就必定沒有好果子吃。因此他吃一塹長一智,每次穆國公找他之前,他都要先問問家仆為的是什麽事。如果是因為華夫人,他大部分時候就躲着不去了。

既然不是因為華夫人,那他作為兒子還是得去見一見穆國公的。姜恬笑眯眯地拍了拍君策:“等我回來,晚上你再戴給我看。”

家仆也就才十來歲,對于主子的情感問題偷偷地十分感興趣,悄悄去瞄二公子和少夫人調笑,他就站在一旁跟着偷偷地笑。

姜恬跟着家仆到了後堂,後堂裏只有穆國公一人,何公公應該是已經被送走了,再沒有其他外人在側。

穆國公以往找姜恬,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因為華夫人挑唆的,要揍姜恬一頓,但也時而有商議正經事的時候,比如兩個月前,讨論靖王謀反的事,也是只有他們兩個人。

這段父子關系讓他們都覺得最舒服的一點,就是他們倆互相之間沒什麽心機,也沒什麽猜忌。

他們倆時而互相談論不能和其他人談論,不能被其他人所知的想法,看起來父慈子孝,時而又會鬧得雞飛狗跳,弄得整個公府人仰馬翻。

但是不論華夫人怎麽挑撥,他們倆只見鬧成過什麽樣,過去了就會立刻翻過去。姜恬不會記恨,穆國公發過脾氣後也從來沒有真覺得自己就從此不在意姜恬了。

雖然時而恨鐵不成鋼,但在意的終究還是在意的。

姜恬終究是他在這世上最相信也最在意的人。他心裏有什麽事,有時不對華夫人說,還是得和姜恬說。

“我這心中實在不安。”穆國公見姜恬來了,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就把自己的心思對姜恬和盤托出,“方才我找了桦兒,讓他最好去辭了這事。倘若聖上降罪,大不了我這把老骨頭替他擔着。誰知他自己也糊塗,反倒說我是耽于享樂,只顧自己,不顧國家大義,氣得我……”

“三弟一向心高氣傲,以前還好說,自從華夫人來了,他就得意上天了。”姜恬在穆國公身邊坐下來,笑道,“他現在大概以為自己是救世的英雄了。我猜他應該還說了‘如今四郡十八州因反賊而丢,我不收失地誓不回京’,‘聖上慧眼識英不問嫡庶,我理應忠君愛國報效國家’。父親,對吧?”

穆國公愣了一下,問道:“怎麽?你也聽到了?”

“他平日裏挂在嘴邊的不就是這些‘豪言壯語’嗎?”姜恬笑道,“如今可謂是‘上達天聽’了,他終于得償夙願,能不把這些話都喊出來?”

“唉。”穆國公嘆了口氣,說道,“雖說他有這個抱負,本不是一件壞事,可他實在不是這塊料。他往日裏這樣喊一喊也就罷了,往日裏,就說靖王還在的時候,邊疆穩固國泰民安,用他不着,我也不擔心。”

“只是如今時局不同了,一夜之間可謂是天翻地覆。他這樣一個毛頭小子,我這心裏怎麽放心得下?”

“姜桦資質平庸,論能力這任命并不是非他不可,但如果論其他,确實非他不可。”姜恬問道,“父親,如果他敗了,或者出了什麽三長兩短,您會坐視不理嗎?”

穆國公嘆了口氣,說道:“他雖是庶出,到底也是我兒子,豈能坐視不理?”

姜恬笑道:“君澤就是看準父親會給他兜底,所以我說,确實非他去不可。他這一回正中君澤的下懷,別說他自己心高氣傲不肯去辭,就算他肯聽咱們的去辭了,君澤怕也不見得能放他。”

“姜桦這樣自視甚高,這一去不是我咒他,只怕是必敗無疑。到時父親既不能眼睜睜看他送死,後面的事,就是君澤最想看到的局面了。”

穆國公嘆了口氣,說道:“我從那一年回京以後,只想着怎麽保你們的安穩,年輕時的雄心壯志,早已丢到一邊,什麽忠君報國,也顧不得了。”

“你是我放心的,你就算是離了我,自然能安身立命。他如今卻這樣境地,若我真放他一個人去,只怕從此就是天人兩隔。”

“父親不要糊塗。”姜恬說道,“且讓他去吧,未必壞到這樣的地步。現在還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要把這些事提前思慮了。”

穆國公是個極疼兒女之人,自姜恬出生就天天抱在懷裏不撒手,走路就怕磕着碰着,連吃飯都是他親自喂的。

雖然姜桦是庶出,他沒有那樣關注,但也是一向對兒子不敢放手,也舍不得放手,把他保護在羽翼之下,沒讓他見過世态炎涼,經過什麽大風大浪。

穆國公對姜桦十分放心不下,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就讓他一個人去?”

姜恬說道:“父親總是不放手,有些事他永遠都不會明白的。暫且讓他自己去看一看吧。”

穆國公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道:“那就聽你的吧,先讓他去。只是萬一有什麽事,我還是不能放着不管的。”

姜恬笑道:“父親您且把腦子裏的水放出來,從坑裏浮上來看看星星月亮吧。”

“你這小子。”穆國公擡手彈了一下姜恬的腦袋,“好了你去吧,我現在已經明白了,暫且這麽着吧,你也回去陪你娘子吧。”

姜恬回到房裏,君策已經在等他了,兩個人一起用了晚飯,姜恬命人早早準備水進來洗漱了。

因為宮中都是熟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君策這幾日為了遮掩嚴實,除了戴着那帽子,不得不塗一層厚厚的脂粉在臉上,洗下來以後,額上的舊傷都有被捂得發炎的趨勢,比之前紅腫了不少。

姜恬一面去架子上給他取藥,一面打趣君策說道:“我若是不喝醉還發燒,興許早一日回來還沒這麽嚴重的,這麽說來都是我害的了。你萬一要是留疤了,以後娶不到娘子,豈不是會賴上我?那我到底應該負責還是不負責呢?”

君策坐在椅子上,看着正在墊腳夠櫃子上瓶瓶罐罐的姜恬,起身過去幫他取了下來,放在他手心裏。

平日裏君策假扮女裝的時候,都是稍微屈膝來湊,才勉強看起來和他差不多高。此時君策站直了,比姜恬高出一截,姜恬只能仰頭看他。

君策垂眸望着姜恬,沉聲問道:“你還想不負責?”

他本就比姜恬高了一截,又因久經殺伐天然自帶了一種懾人的壓迫感,一雙紫色的眼眸好像能把人吞噬的暗夜。

因為這幾日君策都在女裝,臉上也抹了脂粉,看起來有些妩媚溫柔。姜恬乍一眼再看到君策的真容,加上他不收着嗓子裝女子說話時,天然自帶的那種低沉如被血水磨過一樣的聲音,心頭也不禁動了一下。

想一想溫柔美麗的娘子,想一想冷面無情的靖王,一時竟然有點做夢一般的奇妙之感。

姜恬聽了君策的話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一手拉住了君策:“好了好了,來來,過來。”

“我先看看,得怎麽負責。”姜恬把君策拉到燈下,舉着燈仔仔細細地給他看傷。

傷口發紅沒有愈合,還有一點化了膿血,看起來确實有些嚴重了。

但是姜恬的目光被燈下一雙光彩奪目的紫眸給奪去了。

那雙眼睛裏好像醞釀了千萬裏銀河的繁星,又好像映着淬過血的刀光劍影,光華璀璨裏有深不可測的暗流,一旦落進去就會拔不出來。

此時所有的璀璨光華和幽深暗流,都化作懸崖上的瀑布,往姜恬的眼睛裏傾洩。

他也在看着姜恬的眼睛。

姜恬看得入神了,一不小心手裏燈燭的火星燎了一下衣袖,不防把衣袖上躺了一個小洞。

姜恬心疼道:“……我的衣服。”

君策連忙将他手上的燈接過來,放在桌上,問道:“燙着沒有?”

“這倒是沒有。”姜恬擡起手看了看,自己還沒看仔細,倒是被君策拉過去仔細檢查了一番。

君策檢查了一下,姜恬的手确實沒燙着,只是衣袖上燙了個洞,像教訓小孩似的說道:“以後舉着燈,不許走神。”

“你管的太寬了。”姜恬氣呼呼說道,“還有,分明是你先來勾引我,我才走神的。”

君策:“我沒有。”

“死鴨子嘴硬。”姜恬挑了挑眉,對君策笑道,“你就是看上我了,故意勾引我的。”

君策這一回沉默了,沒吭聲。

姜恬以為他懶得和自己繼續開玩笑了,找了一塊幹淨的棉布,先輕輕地把君策額頭上的膿血處理幹淨,再上好藥膏,用一卷雪白的繃帶把他的傷口纏起來。

君策好像一尊雕塑似的筆直坐着,從擠出膿血到上藥包紮,一動也沒動過,也不吭聲。

姜恬給他包好傷口,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诶?痛死了嗎?”

君策握住姜恬在眼前亂晃的手,擡起頭看了看姜恬:“方才穆國公找你,是為了你那位弟弟?”

“不然還能是因為什麽呢?”姜恬說道,“但這事已成定局,他自己現在心高氣傲認為自己是救世英雄,別人即使想一萬個辦法,也擋不住他的。”

君策說道:“你強他百倍。”

“哈?”姜恬笑道,“你說的是賭錢還是寫情詩?這些我的确比他強百倍,今年過年賭錢的時候,他還把一年的例錢都輸給我了。還有那天他一直盯着一個姑娘看,我還幫他寫了首情詩給人家,人家姑娘當時就同意了……”

“姜恬。”君策望着姜恬,認真說道,“你本是籠中之鳳,不該一直困在這方宅院與那些小人之間。”

姜恬望着君策,說道:“那你飛出籠子,在外面折了羽翼,如今會覺得後悔嗎?”

君策望着姜恬的眼睛,說道:“即使如今折了羽翼,我也從未後悔。”

“你願意和我出去看看嗎?”

姜恬起身作勢就要出門,笑嘻嘻道:“我要去報官,這裏有人慫恿我和他一起造反。”

君策還坐在原處,只是望着姜恬的背影。

這一次,他沒有和之前一樣追上前,更沒有舉起劍來脅迫:“我不會阻攔你,也不會逃走,我聽憑你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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