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太皇太後一向信佛,每年都要在城北皇家寺院舉行法事。本朝又是孝治天下,因此皇帝也要帶百官捧場。
法會上總是一堆繁文缛節,姜恬能逃就逃了,故意遲到了一個多時辰,和君策從後門溜到後面的花園裏去休息。
姜恬溜到花園的時候,正好是法會結束,僧人們都排着長隊回到後面休息。
廟裏不熟悉姜恬的小和尚還好,都是禮貌地行個禮,那些熟悉姜恬的老和尚,見了他連聲道“罪過罪過”,連忙跑開了。
每一年這個人來,從不真心拜佛,只會搞事情。要麽随便拿貢品吃,要麽百官都在拜佛,他躺在佛臺上睡着了。
這一回他低調走後門,不去法會上搞事情,已經是佛祖顯靈了。
姜恬見這麽多和尚過來,估摸着法會已經結束了,又和君策走到花園裏走廊盡頭那一間佛殿。
每一年法會結束後,文武百官各自回去,太皇太後一般都在這裏稍作休息,到了午後才會回宮。
路過佛殿前又在廊上遇到兩隊僧人,看着年紀不大不小,也沒過來行禮,也沒喊着“罪過”跑開,只是有幾個用眼神來打量姜恬和君策,便默默排隊走了。
姜恬歪了歪腦袋,看着那兩隊僧人遠去,也沒說什麽,拉着君策進了佛殿裏。
佛殿側間陳設清幽典雅,主持星虛老和尚正親自陪周太後和君策喝茶,君策的身旁坐着姚佩璟。除此之外,別無旁人。
“阿甜,站在門口做什麽?”周太後轉頭正看見姜恬站在門口,連忙招手道,“快進來,坐這兒。”
姜恬帶着君策進去坐下。星虛讓小沙彌捧上茶來,由他親自放在姜恬和君策面前。
“這個茶和我們平時裏吃的不同的。”周太後笑道,“是佛前的茶,我喝了身體都覺得硬朗了,你們喝了也都是有好處的,快嘗一嘗。”
“尤其是阿甜,應該多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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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恬連忙舉起茶杯一口悶了下去,還把空杯子的杯口給周太後看。
周太後笑着搖搖頭。
姜恬挑了挑眉,又轉頭去禍害君策,非要他也一口氣都喝了。
周太後見姜恬夫妻兩個有說有笑的,也是眉開眼笑,轉頭對君澤說道:“你也應該早日立後了。”
君澤應了一聲“是”,手心裏捏緊了茶杯,眼眸一轉,看向周太後身旁的星虛和尚。
星虛對周太後說道:“太皇太後前些時日要的佛經,老衲已經命弟子們抄錄出來了,請太皇太後移步一觀。”
“老師父真是有心了。”周太後放下茶杯,說道,“既如此,哀家就同你去看一看。”
周太後對餘下衆人說道:“你們就在此稍坐片刻,哀家等會兒回來,和你們一同用齋飯。”
姜恬看了一眼君澤,只見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垂眸若有所思。忽然,只聽君策在耳邊低聲說道:“有埋伏。”
姜恬回頭給君策使了個眼色,讓他好好坐着,自己起身道:“陛下,您的杯子怎麽和我的不一樣呢?”
君澤擡起頭看着姜恬,笑道:“今日的茶具都是星虛主持珍藏,大家的杯子各有都不同,并無重複的。”
姜恬已經走到君澤面前,要看他的茶杯。
君澤一向不會拒絕他的要求,将手中的杯子遞給他,說道:“拿着上面,小心燙。”
“咳……”姜恬接杯子之時,故意偏過頭去咳了一聲,手心假意一滑。
“呯——!!!”一聲,茶杯打碎在地上。
電光火石之間,周将軍帶着數百持刀的僧人沖上殿來,揮刀就往君策的身上砍。
君策沒有動。
作為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雨嫣,他本應該沒有躲開的反應速度。
姜恬抓起面前桌上裝糕點的盤子,砸向周将軍手中的刀。
“铿——”
瓷盤碎裂,刀被生生震開。
周太後剛剛起身,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到姜恬擋開周将軍那一刀,這才回過神來,呵斥道:“周勤,你反了嗎?你們還不住手?!”
周勤連忙和身後假扮僧人的禁軍停了刀,用眼神悄悄打量皇帝。
君澤垂着眼眸,一言不發。
“周勤,你怎敢如此胡作非為?”周太後怒道,“來人,把周勤給哀家拖出寺院去斬了!”
“陛下?陛下!”周勤見君澤還沒有出言解救之意,連忙喊道,“末将都是奉命行事,說好的摔杯為號,殺了姜(夫人)……”
姜恬立刻“啪”一聲跪在地上,淚水嘩啦啦地往下流,對周太後哭道:“陛下要殺我。”
周勤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姜恬打斷。周太後只聽到一個“姜”字,姜恬又聲淚俱下,周太後被氣得直發抖。
她知道君澤一直忌憚姜氏,不想今日竟要殺了姜恬和他的娘子,她也不顧君澤的顏面,直接指着君澤罵道:“你堂堂一國之君,竟然做出這等事來!你……”
如今被姜恬先發制人,直接在太皇太後面前戳穿了,君澤蹙着眉,看了姚佩璟一眼。
姚佩璟會意,皇帝是要棄軍保帥了,連忙起身跪下:“都是臣的主意,與陛下無關。”
周太後這大半輩子的逆鱗都在姜恬身上,如今事關姜恬的性命,氣得平日裏念佛慈悲連宮人都不曾打過一下的她下令道:“把姚佩璟和周勤一并斬了。”
“太皇太後,不可。”姜恬眼淚漣漣,膝行到周太後面前,說道,“如今若為我斬殺陛下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我更不知豎了多少敵,我日後只怕更難活着了。”
君策起身,跟着姜恬跪下。
周太後聽姜恬這麽說,也落下淚來,一手拉着姜恬,一手拉着君策,扶他們起來,對姚佩璟和周勤呵斥道:“你們還不退下?!”
周勤和姚佩璟撿了一條命,連忙退了出去。星虛見裏面氛圍不妙,也自覺退了出去。
周太後拉着姜恬的手,哭道:“我這一把老骨頭,不知什麽時候去了,只是放心不下你,他們又要害你,叫我怎麽辦?我死都不能瞑目。”
君澤連忙起身,解釋道:“孫兒從未想過害他。”
“你還敢說話?平日裏惺惺作态假意對他好,心裏不知道多想要他的命,如今你要讓和尚支開我殺他,你以為讓姚佩璟出來頂罪,哀家就不知道?”
姜恬轉身給君澤磕了個頭,流淚道:“臣願舉家離京遠去,什麽窮山惡水之地都可以,只求陛下放臣一條生路。”
君澤想和姜恬解釋,卻知道解釋不清,這輩子從未如此有口難言。
“你不必求他,哀家準了。”周太後緊緊握着姜恬的手,“只有如此,才免得有人總視你為眼中釘。不如遠去,大家都幹淨。”
周太後說着,不舍地落下淚來:“我不知是造了什麽孽,教我早早地失去你娘,如今你也不能在我身邊了。”
君澤蹙眉看着姜恬,終究沒有說話。
太皇太後的決定,他本就不能反駁。加之太皇太後又在氣頭上,他現在不讓姜恬和他娘子離京,只會更加坐實他要謀害姜恬,只能暫且答應。
周太後對姜恬放心不下,親自派人護送他和君策回府上。姜恬挂着眼淚上了自己的車,一到車上就把淚擦了,對君策咧嘴一笑。
君策:“……”
姜恬吸了吸鼻子,一塊帕子就被遞到了手裏。
姜恬接過帕子來,一邊擦擦鼻子,一邊說道:“他一定會想盡辦法阻攔我帶你離京的。”
君策說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行啊你。”姜恬笑着誇獎道,“你還挺有慧根的,不愧做了我半個多月的娘子,都有我一半聰明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叽叽咕咕回到家裏,在家用了午飯,午休以後,忽然小厮來敲門,說是穆國公有急事,讓姜恬一個人過去。
姜恬剛脫了衣服準備午睡,又只能把衣服穿上,和小厮出去了。
出去卻不是到正廳裏,而是悄悄地到了一個角門。
角門外停着一頂轎子,除了轎夫,還有一名仆人站在轎子旁邊。一開口,卻是細聲細氣不男不女的聲音:“姜二公子,陛下請您入宮一趟,趕緊上轎吧。”
小厮抱着頭,戰戰兢兢地對姜恬說道:“是他們要小的這麽通報的,小的不是故意的。”
姜恬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仆人是皇帝身邊的何公公,笑道:“什麽時候陛下召見我,還要偷偷摸摸的,騙我是我爹找我了?難道,他生不出來就想認我做兒子?這個輩分不太對啊。”
何公公的臉綠了,說道:“編排陛下不要命了您?您趕緊上轎吧,別讓我們動手。”
“我說了不去嗎?”姜恬自己掀開簾子上了轎。
轎子剛起來,何公公又對門上的小厮威脅道:“敢說出去一個字,小心你的命。”
小厮吓得瑟瑟發抖,連忙說道:“打死小的也不敢亂說。”
姜恬從轎裏的小窗裏探出頭來,笑道:“吓唬他做什麽,這麽厲害有本事,就別偷偷摸摸的呀。”
何公公連忙上前把轎子的窗簾放下,對姜恬說道:“路上別出聲,別露臉,這是聖谕。”
姜恬的聲音從轎子裏傳出來:“你說的就是聖谕?我等一會兒問一問有沒有這聖谕。”
“消停消停吧您。”何公公愁眉苦臉,他就知道這差事很難辦。皇帝要他神不知鬼不覺把姜恬帶進宮裏,還不能用繩子直接藏起來把嘴堵上,這個任務簡直就不是常人能夠完成的。
好在他能守在窗戶邊,免得姜恬把頭探出來,就這麽捏着冷汗進了宮門。
皇宮開了一道側門,轎子悄悄地進去,只走偏僻的小路。姜恬在轎子裏悶了一路,見停下了,就下轎來看。
眼前庭院幽靜整潔,沒有人居住的痕跡,一看就是皇宮裏的偏僻之處。他小時候上竄下跳到處跑都沒來過這個地方,這裏應該是後來新修建的,雕梁畫棟也不似那些半新不舊的宮殿,都是嶄新的。
四周草木蔥郁,将視線都遮沒了,連身在何處都分不清。
何公公親自帶路,姜恬一路打量,這院子不算大,卻是守衛森嚴,圍滿了禁軍,比之前自己闖的那個禁園也差不了多少了。
何公公只把姜恬帶到正殿門口,禀告了一聲,就退下了。君澤本坐在裏面等着,聞聲擡起頭,見了姜恬,連忙起身迎接出來。
“阿甜,不必多禮,來這裏坐。”君澤還沒等姜恬和他行禮,就拉住姜恬的手,讓姜恬先在榻上坐下,自己放在坐在另一側。
殿中別無旁人,君澤親自給姜恬倒了茶,放在他的面前:“來,累了吧?先喝口水。”
姜恬沒有喝水,問道:“不知陛下召見所為何事?”
“阿甜。”君澤長嘆一聲,說道,“我往日如何對你,你應該也能感受到。我可曾有一絲一毫要加害你之意?”
姜恬看了君澤一眼,沒有說話。
“我對你之心,天日可鑒。只是可恨小人難防。”君澤望着姜恬,動容道,“這皆怪我平日對你一片真心,從未有過遮掩,才會遭到小人妒忌,從中挑撥是非,離間你我。”
“你難道真的相信,我會害你?”
姜恬笑了笑,說道:“怎麽會,臣早上被吓傻了,方才在家裏冷靜了一下,早上那樣說确實不該。陛下待臣一向情同手足,怎麽會做那樣的事?”
“阿甜。”君澤沒想到姜恬會這樣回答,也不知是真是假,并不完全置信,望着姜恬說道,“你若心中還有疑慮,一定告訴我,我可以和你解釋,不要憋在心裏,和我有隔閡。你心裏有什麽,只管對我說。”
姜恬搖頭說道:“都過去了。”
君澤問道:“你可還想離京?”
“臣……”姜恬故作思考,說道,“還是暫且離開吧。陛下固然不會害臣,只是怕還有小人嫉妒,再生是非。”
君澤望着姜恬,沉默了片刻,說道:“你要出去散散心,這樣也好。只是姑父年事已高,你早上說的舉家離去,我覺得不妥。”
姜恬心中冷笑。君澤是怕自己趁機跑了,要把父親留在他手上,也好作為掣肘。
舉家離開姜恬本來也是說說而已,君澤必不可能答應,姜恬本來也意不在此,說道:“陛下所言甚是,那就臣和娘子兩個人,可以嗎?”
君澤笑道:“這有何不可?只是你這一去,別忘了早日回來才是。”
姜恬點頭答道:“那是自然。”
“來,阿甜,我帶你逛一逛,這新竣工的藏雲苑。”君澤拉起姜恬的手,說道,“這裏,是我專為你修建的,你可要好好看一看才是。”
姜恬疑惑道:“為了臣?”
“是啊,我知道你不喜歡宮中的規矩,因此不愛來宮裏。此處為你而建,什麽都由你說了算。”君澤微笑道,“我只希望你有空的時候,能多進宮來陪陪我。可好?”
姜恬幹巴巴地笑了笑:“陛下日理萬機,臣經常打擾也不好。”
“只要你來,我什麽事都能放在一邊。”君澤帶着姜恬走在園中,一邊走一邊向姜恬介紹:
“你看,這是你喜歡的西府海棠。”
“這是上次你在岳麓山看上的白鹿,運了有幾個月,瘦了一些,再養幾日就好了。”
“還有這裏……”
院子很大,姜恬跟着一一看過,又哪裏有心思真的看這些,只巴望着早點離開。眼看天色漸漸暗了,更想快點逃離魔爪。
姜恬低下頭:“咳咳……咳咳咳……”
“阿甜,覺得怎麽樣?是風吹着了嗎?”君澤摟過姜恬的肩膀,說道,“來,我們先回屋子裏去。”
姜恬說道:“天不早了,臣暫且告辭,下次再來。”
“不急。”君澤哪裏能放姜恬離開,帶着姜恬走回到殿中。
君澤一帶姜恬回殿裏,立即有宮人奉上一碗湯藥。
君澤親自接過湯藥,遞到姜恬面前:“這是我命太醫院給你熬的百花清露,有祛寒止咳之效。”
姜恬盯着君澤手中的湯藥,沒有伸手去接。
君澤雙手捧着湯藥,望着姜恬笑道:“阿甜還在懷疑我,怕我會下|毒害你?”
姜恬笑了笑,搖搖頭,接過來一口就悶了。
他知道這個藥有問題,但的确沒有毒。
而且在君澤這裏,就算是下了毒,也是他不得不入圈套的陽謀。
皇帝賜的,就是毒|藥,他也沒權利選擇不喝。
由于湯藥是一口悶的,姜恬擡手去擦唇角的水跡,一只手卻已經輕輕托住他的下颌,拇指的指腹在他唇邊輕輕地摩挲。
姜恬愣了愣,連忙站起來避開。
這一站,眼前天旋地轉。
姜恬的腳底一軟,人也站不住了,徑直倒下去。
君澤起身扶住姜恬,把姜恬橫抱起來,走進內室。
姜恬已經沒了力氣,意識卻還清醒,連說話都覺得費勁,問道:“這是……什麽……藥?”
“放心,只是會沒力氣一會兒,不會有事的。”君澤抱着姜恬走進裏間,将人輕輕放在床上。
姜恬躺在床上,連動一下手指頭都覺得費勁,索性也不說話了。
他只聽得腳邊窸窸窣窣的聲響,接着“咔擦”一下,腳踝一涼。
君澤垂眸望着姜恬細白的腳踝。
一只不大不小的金環扣在姜恬的腳踝上,合适得正好不留一絲空隙,金環連着一條拇指粗的金鏈,如毒蛇在他腳邊盤繞着,延伸到床腳下的地上。
地上,是一枚深深嵌入地底的環扣。
君澤滿意地微微一笑:“我想過了,還是不能讓你走。”
姜恬聽着聲音,也猜到君澤幹了什麽,他躺着動不了,只是強提力氣說道:“你真……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