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江明依因這短促卻篤定的兩個字怔了怔,随後接話,“這麽篤定,是有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
徐映竹:“倒也沒有。”
“剛想的。”
江明依:“為什麽呢?有其他很想做的事情?”
徐映竹:“也沒有。”
聊到這,江明依都搞不清老友今日唱的哪出了。她沒再問,安靜地等待後續。徐映竹在的地方是不可能冷場的,從來進退有度。
果不其然,徐映竹于須臾後道明、深入,“我踏上舞臺的初心是不純粹的,除了喜歡穿得漂漂亮亮的跳舞唱歌,還參雜了其他的因由。”
“若是再來一次,可能這個因由就不存在了,那我大幾率會照着既定的路線過完一生。”
成為一個律師,或是一個醫生,也有可能無所事事、做一個成天美美地吃吃喝喝的鹹魚名媛。
這些,是江明依都不知道的,難免好心。抱着後面要切掉這段的想法,她放任自己的八卦之火肆意燃燒了起來。
“什麽因由方便說嗎?”
徐映竹笑了聲,因讀懂了江明依所想。
此時此刻,她的笑和尋常不同,不是那麽肆意性感,更像是少女初長成,想起自己的心上人,微彎的眉眼,勾勒出柔和的弧度。
“因為一個人,想成為最亮眼的那個人。我越紅,他就越容易找到我。”
江明依聽完,不禁在心裏連喊了三聲“我日” 。
若不是現在鏡頭怼着,人多眼雜,她肯定三連問。那個人是誰?男的女的?你們什麽關系?
然而眼下,怎麽看都不合适。
她只能壓平躁動的情緒,端着專業冷靜,“那你們重聚了嗎?”
徐映竹:“快了吧?”
這一聲很輕,卻似藏了層層疊疊、成分複雜的情緒。江明依從未見過徐映竹這個樣子,印象中的她總是明豔似火肆意浪漫。若以花喻人,她絕對是沙海中最絢爛妖豔的玫瑰。幾時看過她這般柔和、帶着些許迷惘的樣子。
江明依開始确定,小竹子口中的“那個人” 是個男人!狗子!!
眼瞅着情緒又開始躁動升溫,江明依趕忙拿起了另一張題卡,想将注意力帶開的意欲非常明顯。
開題,紙面上寫着:【能知道小竹子的理想型嗎?超想知道的!!!!】
江明依看完笑,“從這一連串的感嘆號能看得出是超想知道了。”
話落,睨向徐映竹,“這些年,是不是沒回答過理想型的問題?我記得是沒有。”
徐映竹目光一滞,似在回想,忽地唇角一勾,有笑意傾瀉而出,“為什麽大家都不問我?”
江明依:“......”
“可能都想你認真搞事業,牢牢地守住全民理想型的位置。”
徐映竹:“這答案我很滿意。”
之後,認真答了題,“沒想過這個問題,以後要是有了,第一時間告訴你。”
坦率地燒了一路,她選擇藏起了一部分的自己。其實,她曾有過理想型。少年總是幹淨冷清,任風濁霧霾,都無法侵蝕他半分。
江明依也沒多想,“行,關于理想型這個,第一手料我們《格調》占了。”
終于,她拿起了最後一張題卡。刮開銀色貼紙,黑字現出,【我一直想問小竹子是不是真的和則哥不和?要是唐突當我沒問。但是兩個人我都好喜歡,喜歡得快要發瘋!私心不想要兩個人不和,嘤嘤嘤。】
江明依掃完睇向徐映竹,敏感地察覺她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不方便答的話可以換一張,沒關系。”
徐映竹回過神,“沒有不方便。”
幾秒停歇,她說,“這一題以傅明則的答案為主,若真是想知道,可以找機會問問他。”
事實如此,他說不和,那她肯定同他不和,這輩子再不會好了。
若他說外傳只是誤會,那......呵呵,那過往的帳就得一筆筆好好算算了。
訪問耗時半個多鐘頭,氛圍大好、順利。
鏡頭關掉時,江明依不計形象地往桌上一趴,腦袋擱在手肘上,微擡,目光全然将徐映竹鎖定,以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的低微音量,“你可真敢講,剛那些都能如實呈現?”
“還有那個人,男的吧?我都知道小竹子你這麽浪漫的?”
面對一陣狂轟濫炸,徐映竹不緊不慢地端起咖啡杯,淺淺啜飲一口。
涼了,苦澀的味道似乎更甚了。口感不是太好,她放棄了,眉頭也不自覺擰起。
對面,江明依的“火力” 未減,“多少透露點兒?”
徐映竹凝眸睇她,片刻安靜,紅唇一翹,“男的,賊帥!”
江明依以為她在開玩笑,眼尾一挑,跟着她鬧,“多帥?有傅明則帥?”
徐映竹:“......差不多吧。”
在總統套房一陣折騰,徐映竹和江明依團隊轉戰酒店的花園酒廊,取景絕佳的選擇,純淨白光下,無論是花朵座椅原木圍欄還是清幽水榭,每一幀都能入畫。
入行幾年,這樣的拍攝對于徐映竹來說算不上什麽,很容易進入到狀态。
攝影師手中的鏡頭不斷地閃,一行人沉溺于工作。
傅明則進入到花園酒廊時,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着了銀色裹胸和黑色長裙的姑娘,恰到好處的性感和精致,配上她燦爛到過分的笑容,白日融融下,她仿佛真的會發光。
他的心神被絆住,腳步也是。
身旁的李君逸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遠景映入眼底,嘴角彎了彎。片刻後,撤回目光,“這是不是就是叫做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
見個朋友而已,都能撞到心尖兒上的人。
傅明則直面他的探究,神色未見一絲波動,随後以一種淡到近乎偏執的語調,“我和她的緣分早就來了。” 并且從未斷過。
從他答應去港城的那一刻起,他已經在計劃回來,誰也阻攔不了。就算是死了,他的骨灰也會回到北城,安置在有她的土地下。
只是這些在旁人看來或許病态,他亦不想對人說道,那他便藏起,成為了他一個人的秘密。
所以這一刻,李君逸也只讀取了字面上的意思,低低笑了聲,“是是是,知道全民女神是你同桌了。”
“那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在原地遲疑了幾秒,傅明則提步走向了徐映竹。那個嬌貴漂亮、似太陽一般明亮純粹,到了今時今日他仍然覺得自己配不起的姑娘。但他還是想要獨占,妄圖拿自己做餌困縛她。
他和李君逸離拍攝區域越來越近,在一旁盯進度的江明依不經意掃到他們。
卧槽!!!!
她驚詫不已。稍許後,确定傅明則是真的朝她們而來,趕忙迎了上去。碰面時,利落有禮地朝他伸手,“傅先生,我是《格調》雜志副主編江明依。”
傅明則淺淺牽唇,同傳言中一般,矜雅有禮,谪仙一般的人物:“江小姐,你好。”
打過招呼,江明依略去了兜轉,“傅先生過來是......”
哪知話未完,傅明則已望向了徐映竹,“看到了,過來打個招呼。”
“拍攝還要多久?”
“整個完成還需要些時間,但小竹子已經拍了好一會兒了,等這個場景結束,可以休息一會兒。”
“大概五六分鐘左右吧。”
“那我等她。”
江明依:“行。傅先生若是願意,可以去我們的休息區坐坐。”
說話間,側過身,右手微擡,指向了某個點。
傅明則順着她的指尖看了過去。
酒廊內外設了許多的雅座,《格調》攝制組占了其中一處。藏青的遮陽傘下,三張短桌接起,桌面上下都擺滿了東西,不如旁處整齊寬敞,但也不亂,可以看出是個講究的攝制組。
目光稍作梭巡,他答:“行。”
一旁的李君逸:“...... ”
這人怕是忘記了十分鐘後,他即将要和華城太子爺陳秉曲見面了吧?事關周家來年很重要的案子,竟這麽輕易地為“老同桌” 讓步了?
似讀到了他心中所想,傅明則忽地側過臉看向他,“你先過去,我一刻鐘後到。”
李君逸還能怎麽辦呢?自己兄弟,看着像是動了春心,打出娘胎的頭一回吧?他不護着點怎麽行?
“行。”
之後,還說,“不用急,那邊交給我。”
傅明則擡手拍了下他的肩頭,随着江明依去往攝制組的休息區。在那裏,他尋了個位置坐下。
江明依片刻後離開,他的目光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鎖住那個人,一寸寸勾勒。某一幀,他覺得美,不合時宜,還是拿出手機拍了下來。之後,眉眼低垂,全副的注意力似都傾注于照片中的人兒。
有人注意到他的舉動,稍顯猶豫地找上了江明依,簡略說明情況。江明依聽完,不由往休息區的方向看了眼。
男人正低着頭,冷白色的骨節分明的手指扣住手機。
他很專注,眉眼溫和。
幾秒停留,江明依視線撤回。
她對那人說,“不要緊,他不會外傳的。”
至于他為什麽要拍小竹子......
江明依眼底有一絲興味蕩起,頃刻,又散沒影。
這一組鏡頭結束,江明依朝工作組喊了聲,“大家辛苦了,休息一刻鐘。”
等徐映竹看向她,咧了下嘴,“男神來了。”
“找你的。”
徐映竹因這不明不白的話雲裏霧裏,只能瞎應,
“哪裏?看看!”
江明依臉一偏,視線轉向。
徐映竹跟着她看了過去,視線被一抹清冷卓然身影勾纏住,幾秒無法動彈。
江明依将她的反常看在眼裏,給了她些時間緩和才又道,“找你的。”
徐映竹醒過神,輕輕笑笑,“我過去看看。”
冷靜,坦蕩蕩,仿佛那一瞬的怔愣根本不存在。
江明依應了聲。
徐映竹朝着傅明則而去,不知是受制于修身的長裙還是她故意為之,她的速度很慢。神色也淡得很,除了陽光灑在肌膚上折射出的炫光幾乎什麽都沒有。絕麗矜高,仿佛她正在舞臺,唱着一首迷離冷豔的歌。
只是她很清楚自己并不如表面上這麽淡定。
高中一年大學四年入行三年, 算起來,他們已經分開了八年,小說裏的久別重逢都很少分開這麽久。
她為什麽還要記得這個人,還記得這般清晰。
*
休息區,傅明則早在江明依吆喝休息時就已起身,目光雖淡,但一直鎖着佳人,随着她的步履跳動。
夢裏,她也曾多少次像現在這般走向他。
他知道,這是他所有的念想。白日融融下有多克制,夢就有多鮮明綿長持續,他半點幹預不到。又或許,是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幹預。
有夢,哪怕虛幻,也是慰藉。
終于,她停在了他的面前。他眼底那被他強行壓制的念想在這麽近距離觸到灼灼豔色,似乎随時都有可能燃起。
“傅先生,有事兒?” 她先一步開口,再沒有少年時的愛嬌熟絡,客氣而冷淡。
傅明則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并未覺得心痛,連失落都沒有。
相反地,他整顆心都給歡喜塞得滿滿的,有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安定感。
他根本收不回視線,當來到她的目光所及之處,他才發現什麽都不重要了。
他不要她誤會,他想試一試,管它配不配。
這些陡然生出的來勢洶洶的念頭就像一把火,于頃刻間燒盡了傅明則所有的克制與理智。喉結輕滾,低冷的聲音溢出,
“我走,是因為外婆忽然重病,我需要錢。二十幾萬,我根本負擔不起。”
那時候,他甚至沒有一部手機。從醫院出來,幾經兜轉才能打出求救電話。那通打到港城的電話,十五分鐘,老板罵罵咧咧地收了他一百。
那幾乎是他袋中所有的錢了。
“我血脈上的父親周廷安來自港城周家......”
那個最受寵也最頑劣的小少爺在知道自己有個兒子過後,短暫地沉默了一分鐘後,竟在電話中狂浪的笑了起來。他甚至不曾要求做親子鑒定,就叫人給傅明則轉了錢。代價就是:傅明則必須回到港城認祖歸宗。
周家到了傅明則這一代,男孩才兩個。老爺子急得不能行,對着兩個兒子放話,多生誰生都行。多一個男丁,獎勵兩個億。
周廷安自然不會将這兩個億放在眼裏,實在是被周老爺子唠叨煩了,現在平白多出了個孩子,他又可以繼續浪蕩人間。
......
傅明則一次性說了許多,徐映竹有無數次機會打斷、叫停。但她仿佛魔怔了一般,任他越說越多, 直到那段她錯過的過往全然地攤在自己的面前。
可以說是很慘了,若是把她放在那個境地,她能框框撞大牆。她開始心軟了,在清楚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又覺得胸悶氣短。再慘,他到港城安定下來後,那樣富,還不能回來看看?
就算那時候不行,他進娛樂圈也有段時間了吧?還不是沒第一時間來找她。
思緒一轉再轉,終于亂成了一團,徐映竹不禁有點煩了,面容越發冷了,
“傅先生自爆這麽多豪門秘辛是什麽意思?我們很熟嗎?”
停頓兩秒,自個兒答了,“不熟吧?要是熟的話,傅先生到北城也有段時間了吧,怎麽沒找我這個老同學敘敘舊呢?”
說完,安靜睇着他,仿佛在給他時間回應。
只可惜,什麽都沒能等到,越發的惱火了。她也不費力地得出結論:她真的是一秒都不想和他多呆了。
想了就做,朝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淡得很,至少無法氤氲至她眼底。
“我忙得很,今天就到這了。”
話音末處,她潇灑離去。
傅明則直勾勾地睨着她的背影,右手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蜷成拳,手指叩向掌心,力道太過,痛感似水一寸寸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