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二叔你說,怎麽老鼠也能咬死人?”
紀妮妮跳格子一樣走在路燈照射的光斑上,在她和紀塵的身後,初初露頭的月亮紅的駭人,像一只怪物的血眼俯瞰着這片土地。
紀妮妮說的是早上看到的一個晨間新聞,一個喝多了酒的路人深夜醉倒在的路邊,不知遭遇了什麽被發現慘死在街頭。後來經攝像頭查證是一群老鼠,它們爬在失去知覺的男人身上,生生啃噬掉了男人的臉皮。
除了臉面,受害者的身軀也被啃的血肉模糊,他的肚子被掏了一個拳頭大的洞,腸子被老鼠拖到幾米開外,路邊的人行道和綠化帶裏,血跡肉泥混合着泥土,在夏季的高溫裏吸引了成群的蒼蠅盤旋。
新聞報道是以圖畫的形式呈現在電視裏,因為畫面太血腥,整幅報道幾乎打滿了馬賽克。紀妮妮和紀塵彼時正在吃早飯,播放到這裏,紀塵停下筷子若有所思,而紀妮妮則差點把剛咽下去的包子嘔出來。馬賽克覆蓋了屍體,可紀妮妮忘不了報道裏出現的那群老鼠,它們從屍體上跳下,在攝像頭下面匆匆路過,綠豆大的眼睛此刻竟是血一般的紅,齧齒動物的一雙大牙不知叼着什麽。
紀妮妮不敢再認真去看,她記得自己那時在餐桌旁打了個哆嗦。
紀塵沒有回答紀妮妮的問題,他的臉色從清晨聽完新聞後就顯得略嚴肅,紀妮妮沒有等到二叔的回話也沒在意,她輕輕一躍跳上了綠化帶窄窄的花臺,頑皮的女孩伸出雙臂保持平衡,就像走獨木橋一般搖搖擺擺向家的方向走去。
夕陽已經漸漸隐沒入地平線,血紅的月亮慢慢攀上了幾乎全黑的天空,紀塵剛剛沒有回答紀妮妮的問題,像是有自己的心事,此刻卻似有所感擡頭“看”了一眼血月的位置。
綠化帶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沉浸在自己的歡樂裏的小姑娘沒有聽到,可是紀塵卻側過身來,他的耳朵動了一動。
紀妮妮将駭人的晨間新聞抛之腦後,專心關注着自己的腳下,在她沒有看到的身後,一根滑膩的細繩一般的東西在花臺上一閃而過,後又沒入了泥土裏。
“二叔,我好像看到了個奇怪的東西。”
紀妮妮歪歪扭扭地在花臺前面走着突然停了下來,在她面前的地上,一簇濕潤的泥土堆在花臺邊,像是不知是誰将将堆在這裏的。
“是……蚯蚓?”
她有些不能置信地蹲下來看這堆濕土,
“可我剛看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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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話還沒說完,一條細長黏膩的棕色“細繩”就悄然摸上了她的腳踝。細繩帶着粘液,先是攀上紀妮妮的鞋子,漸漸地又試着觸碰了她的皮膚,見女孩對此毫無知覺,細繩的頂端猛然像吐信的毒蛇一般昂起了自己的頭———
一陣疾風掠過紀妮妮的身後,将她的馬尾帶的老高,紀妮妮驚訝回頭,将好發現紀塵将刀收回刀鞘,
“怎麽了,二叔?”
紀妮妮一無所覺,反倒被二叔凜冽的收勢唬了一跳,紀塵面帶寒霜,虛散的眼神定格她的腳下,紀妮妮不由得順着紀塵的眼光看了過去,在她的視線裏,一條像細長如麻繩一樣的東西正松開她的腳踝縮進灌木。
“……媽呀!”
紀妮妮沒想到自己的腳上竟然纏了這麽個玩意兒,她不禁趔趄了一下,腳下一滑,就要跌進綠化帶。
“站穩。”
紀塵此時已經跟上二人之前的步伐,他灰白的眼睛“看着”前路,手臂卻精準托住紀妮妮的胳膊,紀妮妮借此又在花臺站穩。紀塵可能是怕她又出什麽幺蛾子,沒有立刻松開紀妮妮,于是妮妮借着二叔的平衡,搖搖晃晃地走完了高臺。
血紅色的月亮照着二人的前路,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紀塵後面的路走的飛快,紀妮妮蹦蹦跳跳連帶小跑跟在二叔身後。女孩白色的連衣裙在血色的黑夜随微風飄蕩,在離他們不遠處的花臺,泥土裏被利刃斷成兩截的“細繩”正痛苦地扭結着,它的斷處分泌出大量的黏液,将傷口包裹,不多會兒,那一根斷裂的“細繩”抽搐又扭曲,竟各長出首尾變成了兩條新鮮的生命。
……
“二叔,今天是你過生日呢!”
紀妮妮翻翻日歷,指着日歷上畫了一個小紅圈的日子轉頭紀塵說。
“嗯。”
紀塵答應的漫不經心,他手裏拿着一張全是小點的牛皮色紙,正在用手指一行一行的“讀取”。
紀妮妮看不懂盲文,不知道紙上寫的什麽,她見紀塵眉頭緊鎖,有些好奇地湊過去,
“寫的什麽?”
“沒什麽。”
“……哎?眉頭都能夾蒼蠅了……”
紀妮妮對紀塵的糊弄不滿意,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幾句,從身後掏出一個小小的禮物盒。
“生日快樂呀!二叔!”
她将禮物盒塞到紀塵的手中,慫恿他道,
“快打開快打開!”
那是一個只有巴掌大小的方塊小盒子,淡藍色帶着雲朵紋樣的彩紙剪裁合适地貼在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上,在盒子最正中的位置,紀妮妮還給它配上了一條可愛的深藍色彩帶。
紀塵放下手中的牛皮紙,用手指摩挲着他面前的這個小盒子,
“……給我的?”
他沒想到紀妮妮會給他這樣的“驚喜”,愣住幾秒,倒是紀妮妮很有一種期待別人拆禮物的興奮感,
“打開呀,打開看看!”
紀妮妮指引紀塵将盒子上的蝴蝶結拉開,打開了禮品盒,紀塵探手,從盒子裏拿出了一條……珠串。
“這是?”
他沒想到紀妮妮會送給他這麽一個東西,有些好奇,偏頭将手裏的珠串轉了幾轉,
“……手……鏈?”
“是手串!哈哈,沒想到吧!”
紀妮妮得意地看着二叔手裏這個她精心挑選的禮物,很是得意,
“我們學校最近可流行這個啦!”
這是一條用黑曜石穿起來的珠串,黑色的石頭一顆顆打磨的恰到好處,在燈光下還能看到它發出的略微金色的光。
紀塵伸出手細致地将紀妮妮送他的禮物摸索了一遍,在珠串頂結處還發現了一顆不規則的小石頭。
“這是琥珀,淡黃色半透明的!”
紀妮妮見他對這顆石頭有些好奇,便開口解釋道,
“我自己融的哦!全天下僅此一顆!”
紀妮妮有些緊張,她見紀塵長久地将注意力放在那一顆不規則的小石頭上,可能是怕二叔覺得這個“手工制作”太過于潦草,不由地捏捏衣角替自己辯解,
“我們學校小賣部可以融琥珀,為了做這一顆我排了很久的隊呢!”
“很特別,謝謝。”
紀塵收回摸索的手,他将黑曜石手串套上手腕,擡起灰白色的眼睛看向紀妮妮的方向,認真地和她道謝。
“哈哈,你喜歡就好!”
女孩見二叔喜歡這個禮物,明顯松了一口氣,
“我去買些面條,中午吃長壽面吧!”
紀妮妮說完就去門口換鞋子,這時二叔卻開口了,他用帶着手串的手将那張戳滿了小洞的盲文紙折起來,眼神轉向門口的方向和她囑咐道,
“吃完午飯,下午收拾行李,我們要搬家。”
“啊?哦。”
紀妮妮很意外,不過也來不及問為什麽,趿着鞋匆匆下樓。
“二叔等我回來昂!”
她帶上門前朝紀塵嚷嚷。
可是紀塵在家裏等了一整個下午,紀妮妮再也沒有回來。
……
……
荒廢的野地,雜草叢生,一雙黑色靴子踩在枯爛的枝葉上,冒出一股股腐爛的黑水。
紀塵站在一座廢棄的工廠大樓前,擡眼“仰望”面前這座龐然大物。他站在那裏,似乎等待了一會,然後手拄盲杖推開了廠房大樓的鐵門。
這是一座二層的廠房,一層格外的大和空,這裏似乎曾經擺放了許多大型的工業機器,二層是退臺設計,隔出了若幹的辦公房間。
距離紀妮妮失蹤已經有六個小時,此刻天色近黃昏,金黃色的太陽和血色的月亮在天空中交相輝映。廠房裏面有些昏暗,似乎不見有人活動的痕跡,紀塵在空曠的大廳正中站定,他微閉雙目,側頭偏耳,将盲杖點在身前,不知道在等待什麽。
“紀塵,你終究是來了。”
伴随着一陣清脆的女聲,昏暗的廠房陡然燈光大熾,紀塵被驟起的光亮一激,雙目刺痛,不由用手指按了按眼睛。
“我的家人呢。”
紀塵語氣冰冷,絲毫不理會女聲的幽怨。
“許多年都沒見了,你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嗎?”
女聲高高在上,仿佛是在二層,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失望,在問完那句話以後就消失了聲息。
紀塵擡頭望向之前女聲的位置,幾盞高亮的射燈從廠房頂端直接打在一樓的空地上,打在紀塵的臉上,身上,紀塵還要待再說什麽,一個喑啞怪異的聲音此刻卻從二層邊角處傳來,
“我們大小姐為了見你花多少心思,你竟然還如此給臉不要臉?”
話畢,一個約莫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從黑暗的角落走出,此人的左眼有一道舊疤從眉骨橫貫鼻梁,他長着一雙向外呲的大板牙,牙齒上滿是香煙熏出的黃黑污漬。
“你不是想要找那個小丫頭嗎?呵呵,在那裏———”
黃牙中年男人努嘴朝上指,目光中帶着一絲不屑,
“哦——忘記你是個瞎子了,那丫頭——”
他渾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廠房二層的上方,一個女孩兒正反拴着雙手高懸在空中。
“可能已經死了吧。”
那個被高高挂起的女孩兒不知道是哪裏受了傷,顯得奄奄一息,她海藍色的裙子浸透了血,血滴沿着裙邊“啪嗒”、“啪嗒”打在鐵皮包制的地板上。
“你說,她死了?”
紀塵猛地擡頭,他迎着強光雙目泛紅卻沒有閃避,紀塵沒有再理會黃牙的挑釁,邁開大步要往紀妮妮的方向走去。
“我說讓你過去了嗎?”
就在紀塵踏上通往二樓最後三階樓梯時,一個黑影擋在了紀塵身前,正是那個黃牙。
黃牙帶着譏諷和不屑看着眼前拄着盲杖的青年,他咳嗽了兩聲,嘴巴吐出一口老痰,
“瞎子,人是我抓來的,想上去得過了我這一關!”
黃牙說完,一腳碾過自己的濃痰,并五指為爪就朝紀塵的臉面襲來!
紀塵聞得掌風,并未後退,只見他腳下扭轉,肩頭一偏,伸出未拿手杖的右手将對方一擋一推———黃牙被一股大力震得向後退三步,紀塵兩步一跨上了二樓。
被挂在半空中的女孩依舊是生死不知的狀态,紀妮妮的馬尾早已散開,烏黑的長發垂在兩側将臉龐覆蓋,紀塵朝着女孩的方位大步走去,口中呼喊着紀妮妮的名字。
黃牙此前被迫退開,此刻又不依不饒地緊貼上來,此人一身貼身短打裝扮,一看就是打手模樣,黃牙的第一擊連紀塵的衣角都沒碰到,此刻有些惱怒,趁着紀塵放下紀妮妮的檔口,沖着紀塵腦後就是一掌———
女孩軟軟的脖子毫無知覺的耷拉在紀塵的肩頭,紀妮妮渾身彌漫着血腥味,紀塵半蹲在地抱着懷中女孩,只覺得觸手都是黏膩,不知是哪裏受傷又流了多少的血。
“呵呵,不知道你家人哪裏受了傷?她的兩只胳膊都被我生生擰斷了!這妮子死了沒?哈哈哈!那是活活疼死的!”
黃牙出手狠辣,掌心浮出一絲黑氣直逼紀塵腦後,卻在離紀塵還有一寸的位置硬生生停下。
紀塵小心翼翼地将女孩護在懷裏,讓她依靠在牆邊,紀妮妮的兩臂呈不自然的扭曲狀垂在身體兩側,紀塵一時間不知她确切的傷口在何處,不敢硬碰,只能先把她安置在牆邊。
黃牙的掌刀再無寸進,他感到一絲不妙便要抽身疾退,此刻卻好像深陷在泥潭中周身無法動彈。
積塵拄杖起身,在他身後,穿着海藍色連衣裙的小小女孩,人事不省地斜斜地倚在角落。他面色冷冽,一步步朝着莫名陷在空氣中的男人走去,紀塵周遭的溫度驟降,空氣裏不知為何竟發出暴空之聲劈啪作響。
“她沒有死。但是,你就不一定了。”
他站在面色慘白的男人面前,殺意如同離弦的箭,再也按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