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熾亮的大燈依舊在空曠的廠房上空照耀着,一顆褐黃的頭顱滾落在二樓的欄杆旁,他表情微愕,雙目圓睜,視線所及的方向正是他脖頸以下的另一半軀體。

紀妮妮呼吸微弱,紀塵将黃牙解決後将女孩輕輕托起,他只知紀妮妮胳膊有傷,卻看不到她還傷到了哪處,只能先草草了解她胳膊上的傷勢。

女孩的一只胳膊被人硬拗至折斷,另一只則是脫臼,紀塵将她脫臼的胳膊複位,抱起她就要離開。

“二叔……”

脫臼複位的疼痛使紀妮妮轉醒,她先是在紀塵懷裏劇烈掙紮,後看清是二叔後放松了下來。

紀妮妮勉強睜開眼睛,幾乎只能用氣聲說話,可是紀塵還是聽到了。

他俯下身安撫女孩,

“嗯,我帶你回去,看醫生。”

紀妮妮氣息微弱,點點頭,她安心地閉上眼睛,不過過了一會又睜開,紀妮妮的折斷的左臂被紀塵用布條緊緊固定着,複位的右胳膊勉強可以活動。

“二叔,你的眼睛又受傷了……”

紀妮妮擡手撫向紀塵的眼睛,她覺得自己的肋骨可能也斷掉了,只是擡手也惹得肋下生疼。她喘了口氣,手指在空中停頓一瞬,輕輕擦掉了紀塵眼下的一滴血痕。

女孩的手和水一樣涼,她努力舉高傷臂,極輕地碰了一下紀塵的臉頰,紀塵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便像風一般拂過他的臉。

紀塵愣了一愣,攥着盲杖的手握緊又松開,他低低地“嗯”了一聲便要下到一樓,準備離開這個地方。

“二叔小心,那裏有個人!”

紀妮妮還要再說些什麽,餘光卻瞥見了樓下的一個人影。

Advertisement

廠房的燈光不知何時變得暗了些,那個人站在一層樓梯下的陰影裏,顯得高大又詭異。

紀塵收到紀妮妮的提示并沒有放慢腳步,他穩穩抱着紀妮妮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在走到一樓正中時被那個人影攔住。

高大的人影擋住紀塵二人,紀妮妮擡頭看看面前不遠的那人,這應該是個男人,紀妮妮心想。

人影從樓梯陰影處走到廠房正中,正好擋住他們的去路,此人身高至少兩米,整個人哪怕已經暴露在光亮下,也是一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的模樣。

“二叔,我看不清這個人的臉……”

紀妮妮覺得有些瘆得慌,高大的男人無言地盯着他們,随着他腳步臨近,廠房高熾的大燈竟也跟着他步伐的頻率明明暗暗起來。

紀塵将紀妮妮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安撫般拍拍她的頭,

“等我。”

他只說了這兩個字,便轉身朝那個面目不清的男人走去。

紀妮妮倚在角落,看着二叔走向場地正中,面目模糊的男人像一個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那裏,而二叔,随着大燈的明明滅滅,他半張身子逐漸淹沒在黑暗中,好似一支筆直而鋒利的羽箭。

紀妮妮的心随着紀塵的離開而提起,她一眼不眨看着二叔的背影,可就當紀塵走到巨人面前時,整個廠房之前就忽閃不穩的燈光,驟然滅了。

黑暗裏的廠房,靜的連一根針落下的聲音都聽不着,紀妮妮将驚呼吞下,幾乎是屏息看着眼前的墨色。

“大小姐希望你留下。”

二人在黑夜裏對峙,過了一會高個開口。

紀塵沒有答話。

又過了一會,巨人像是發出了一聲嘆息,

“交出結念珠,留你一條命。”

紀妮妮的心口怦怦跳,自巨人這句話出口,她從廠中方向感受到了一種人生從未體驗過的壓迫感。

一陣金屬的低磬從前方的墨色中傳來,紀妮妮的雙眼此刻稍微适應了黑暗,她借着窗外的路燈光亮看到了一把長柄黑刀反射着暗澤被人從刀鞘起出。

那是二叔的刀,紀妮妮心道。

“啰嗦。”

她聽到紀塵嗤笑一聲,接着眼前一黑,肋部一痛,再次昏了過去。

紀塵刀尖點地,手握刀柄,閉目側耳站在黑暗中。與牆角的紀妮妮的感受不同,他的耳邊充斥着各種類似蚊蚋般的聲音,雜音将紀塵包圍,使他聽不見任何其他的響動。

黑夜中銀光閃過,像是三只利爪陡然劃破了空氣,紀塵耳朵微動,向後一閃,避開了對方朝向他咽喉的一擊。

一擊不中,對方再次欺近,紀塵側身用刀一擋,順勢一劈,刀身緊緊貼着對方頭皮掠過,瞬間削掉了對方幾撮頭發。

高個後退兩步,險險避開,他摸着頭皮發出冷笑,只聽他打了一聲響指,黑夜的空氣中竟出現了若幹條游走的銀魚,銀魚像閃電般在空氣中游走,漸漸地首尾相連,竟形成一道鎖鏈模樣向紀塵方向游去。

紀塵反手持刀站在寂靜的黑夜中,只覺自己周遭鼓噪如鳴,他在雜音中偶能聽見一絲異動卻無法抓住,便知今日此人是專門為對付他而來。

鎖鏈似游蛇緩慢地游向紀塵,而高個則下腳如進泥沼,無聲地潛入黑暗。

“呵呵,你的耳朵還聽得清東西嗎?”

一個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滲透進黑夜,逼仄地在紀塵身邊響起,高個不知身在何處,他的聲音卻像鬼魅一般在空空的廠房上空飄蕩。

“與其這樣死在我的手裏,不如交了那結念珠,我還能饒你一命……”

游蛇像一條銀色的鎖鏈在紀塵附近游走,紀塵聽完對方的話便一直低着頭。高個以為紀塵在猶豫,忍不住開口再次勸說,可還未開口便被紀塵一陣低沉地笑聲打破。

“想方設法地尋我,逼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傷我家人,只是為了那顆所謂的結念珠?”

他低着頭,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笑了很久,諷刺地笑聲在黑夜裏蕩漾,直到高個惱怒出聲,紀塵的笑才在猛然間戛然而止。

“你……”

高個還沒說完,就見紀塵突然擡頭,他骈指虛點自己的雙眼,單手結印,飛速在空中寫下了一個古樸的符咒,符咒飛速飛入紀塵的雙目之中,緊接着紀塵睜開了眼睛。

“你不是想知道結念珠的威力嗎?雖然它不在我這裏,但是……”

紀塵緩緩睜開眼睛,原本失焦的灰白眸子開始有了焦距,在他的視線中,眼前的黑夜開始漸漸變淡,整個廠房變成了由墨線劃分成的無數虛塊,紀塵略一環顧四周,在虛塊中發現了藏在夜色裏的一只人影,人影發出淡淡的紅色輪廓,精準地确定了高個現在的方位。

紀塵準确抓住了高個潛伏的位置,手指在半空之中虛虛一握,瞬時間一股氣浪自紀塵手心發出,氣浪磅礴如利刃,打得廠房牆壁磚石崩裂,碎屑飛濺,氣刃帶着淩厲攻勢直逼高個,使得高個不得不使游蛇鎖鏈回防。

高個所持鎖鏈帶着霹靂之意,好似有電花從上面流過,這是他吸取整個廠房電流後形成的武器,可攻可守。

游蛇在高個身側游走環繞,首尾相交,形成電網,只聽幾聲金玉交戈的響聲,先發而至的氣刃被游蛇攔下,可就在高個松了口氣打算扯出更多的游蛇回攻紀塵時,變故突生!

只聽噗噗幾聲悶響,随後而至的氣刃接踵而上,竟穿破游蛇環的電網防禦沒入了對方血肉,高個在不能置信中應聲倒地。

“……也可以讓你死在它的手上。”

只聽噗噗幾聲氣刃沒入血肉的悶響,高個在不能置信中應聲倒地。

廠房這次是真正地歸于了平靜,紀塵耳邊的蚊蚋聲也随着高個的倒下而消失,他低下頭靜立了許久,紀塵像是被消耗了許多一般深深平複了呼吸後,轉身摸索着向紀妮妮的方位走去。

紀妮妮此刻已經緩緩轉醒,她自覺肋骨處的疼痛好轉許多,可是斷掉的那只手臂依舊鑽心的疼痛。

高個沒有了聲息,紀妮妮在角落被氣浪震醒,她看到高個倒地後整個廠房的光源又随之亮起,又見紀塵轉身來尋她,便掙紮着迎上二叔。

“慢着!”

就在紀塵和紀妮妮就要走出廠房的時候,一聲嬌喝叫住了正要離去的二人。

紀妮妮回頭看去,一個身着藕荷色短裙的女子站在二樓的退臺,正靠着欄杆看着他們。

女子五官精致,雙目含情,她柔情似水地注視着紀妮妮身旁的背影,看到紀塵轉身,女子嘴角禁不住上揚,她站直身體,笑吟吟地開口,

“紀塵,我要和你說兩句話。”

紀妮妮不認識這個女孩,見她一心一意只盯着自家二叔,便也扭頭去看紀塵的反應。

紀塵一手拿着盲杖,一手攙扶着紀妮妮循聲偏頭看向二層高臺,他的臉上煞氣未退,一臉的冰霜模樣,

“我與你之間,無話可說。”

“哦?”

女子并未被紀塵冷漠的态度吓退,她拍拍手,從身旁的仆人遞來的托盤中拿得一物下樓,踱步走到他們對面。只見藕荷色短裙的女子态度嬌橫,她略微挑眉朝紀塵伸手,

“好一個無話可說……難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最在乎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裏嗎?”

最在乎的人……

紀妮妮心頭一跳,目光從女子轉向紀塵。

紀塵有些意外,他呼吸一滞,身形卻未動。

女子見他并未去拿她手裏的東西,便哼地一笑,将手裏的小物抛了過來。

原來那是一只微型錄音筆。

紀塵自空中接過,拿在手裏猶豫了一會,摸索着就要摁下開始鍵,卻被女子呼停,她瞟了紀妮妮一眼,懶洋洋開口,

“哎,這個只能自己一個人聽喲。”

說罷便抱臂笑吟吟地看着紀塵。

紀塵松開扶着紀妮妮的手,将錄音筆放至耳邊,紀妮妮微微站正,她感受到了來自對方的若有似無的敵意,有些莫名,開始認真打量面前的這個姑娘。

對面的女子感受到了紀妮妮審視的目光,可她絲毫不在意,只是将自己的眼神專注地擺放在紀塵的身上。

錄音筆裏傳來一陣女聲,紀塵面沉如水地聽着,對面女子緊緊盯着紀塵的面龐,似乎連一絲細微的表情都不願放過。紀妮妮手臂劇痛,也不太站得穩,她一面戒備地注視着這個過度關注二叔的女孩,一面悄悄豎起耳朵聽着錄音筆裏漏出來的一兩句話語。

錄音筆裏似乎傳來一些隐約的□□,紀妮妮聽不太真切,只覺得二叔的呼吸急促了一瞬,紀妮妮擔憂地看了一眼二叔,看到他微微收緊了手指又松開。

“她在哪?”

紀妮妮覺得紀塵氣息不穩,連帶說話都有些顫抖。

“跟我走,我帶你去見她。”

對面的女孩看着紀塵這般反應一點也不奇怪,她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看着他用顫抖的手覆住了自己沒有焦距的眼睛。

“二,二叔?”

紀妮妮從未見紀塵有過如此痛苦的模樣,她的心像是被人揪成一團的布塊,透不過氣般的難受,于是猶豫着上前想安撫一下紀塵。

“還要猶豫嗎?那你就再看看這個。”

就在紀妮妮還要開口對紀塵說些什麽的時候,對面的女孩又開口了,她看了一眼紀妮妮将要碰到紀塵肩頭的手,勾了勾嘴角,又扔給了紀塵一個小小的東西。

那是個什麽?小物件從空中劃過一道抛物線,紀妮妮來不及看清,便被女孩一掌劈到一邊。

紀妮妮身上帶傷,被掌風帶離紀塵身邊,狠狠跌落,她吃痛的悶哼一聲,女孩卻神色自若,像是沒有看到跌地的紀妮妮一般。

“如此你可信了?我馬上就要離開,倘若你再猶疑不決,當心抱憾終生。”

紀塵失魂落魄,緊緊握住手裏的東西,竟然沒有發現跌坐在地的紀妮妮。他呆立在原地,似在思考,又像是還沒從激烈的情緒中恢複。

“妮妮,”

過了一會,紀塵從思緒中回神,他的臉上從聽到錄音筆開始就像失去了血色,灰白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前方,

“你……先回家。”

“什麽?”

紀妮妮不能置信自家二叔的決定,可是紀塵此話出口後便像是下定了決心。

“回去等我,我此事一了便去尋你。”

藕荷色短裙的女子絲毫不意外紀塵的決定,她嘴角帶着譏诮看了一眼地上的紀妮妮,轉身往廠房深處走去。

紀妮妮托着自己的斷臂艱難爬起,她看着紀塵和女子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廠房之外。

廠房之外已是夜晚,此刻不知從何處彌漫起一陣濃霧。

血月之下,赤紅的霧氣在夜色裏缭繞,這個景象太過于詭異,紀妮妮腳下不穩,踉跄了幾步,竟一時不敢踏出廠門。

“……妮妮,一直向前走,不要回頭。”

就在紀妮妮猶豫着想喊住二叔的時候,已經随女子走進廠房深處的紀塵開口了。他偏了偏頭,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又止住,只叮囑了這一句。人已經越走越遠,紀妮妮呆呆望着紀塵離去的背影,心下突然悲怆,她并不十分明白為何二叔會舍自己而去,也不知曉此刻心底的悲意究竟緣何而起。

黑曜石的珠串閃着幽光被紀塵帶至遠處,而珠串上的那一顆淡黃的琥珀,連帶着琥珀裏藏着的一朵小小的花,也跟着它們的主人逐漸消失在受傷女孩的視線裏。

紀妮妮目送紀塵離去,她在空無一人的廠房裏攢了許久的勇氣,終于轉頭踏進了赤色的濃霧。

可是家在哪呢?

廠房外的曠地不聞人聲,不見來路,紀妮妮步履蹒跚,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進赤色的霧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