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沉默的時光是難熬的，在紀老師回答了自己确實看不見後，屋子裏漸漸彌漫起了一股尴尬的氣氛。
海雲也不想再找話題和紀老師搭話，于是一人走到了窗前。
紅色的霧氣好像散了些。
海雲覺得有些納罕，這在血月之後的末日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她又靠窗子近了些，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這間屋子的外面就是房前的池塘，海雲依稀能透過霧氣看到對面池塘的景象。
似乎是散去了好些，并且霧氣在越來越淡。
海雲驚奇了，她甚至想出門看看。
可就在這時，海雲看到了她活到迄今為止經歷過的最奇特的景象。
紅霧逐漸淡去，甚至連血月也漸漸隐沒，海雲站在窗前，有一瞬間幾乎認為自己回到了末日之前。
可就在這樣安靜靜谧看似毫無危機的時刻，她發現了對面池塘的異動。
只見一株株深紮池塘的蘆葦開始無風自擺，它們一片片地倒下，然後再陸續爬起來的卻是一個個的“人”。
這些“人”臉色蠟白，四肢和身體都有不一樣程度的浮腫，有的人口鼻還留有已經幹涸的血跡，有的則身體不自然地扭曲耷拉着。
這些是死人？
池塘似乎不深，這些人從蘆葦化形而來，依舊深紮在池塘中，他們小腿埋沒在水裏，似乎要在池塘裏尋找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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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做什麽？
她借着路燈的光想要看的更清楚些，這時紀老師卻出聲了。
“別讓它們注意到你。”
海雲不明白地轉身看他，發現紀老師端起茶盞又喝起了茶。
她撇撇嘴繼續轉回身，剛要在心裏吐槽這課上的真沒意思，卻發現此時池塘裏那些人的手裏竟然又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一個蘆葦人滿臉都布滿着屍斑，他兩手在池塘的水裏淘着什麽，突然就舉出了一個瑩綠色像水晶般剔透的東西。
“能量塊！”
海雲看到這裏驚呼。
她的聲音并不大，可是池塘裏的蘆葦人卻停止了手裏的動作，紛紛朝她這裏看來。
海雲迅速躲到窗後，這才避免了暴露。
或許夜晚的無落村才是它真實的樣子，海雲躲在窗後，依舊密切關注着池塘裏的一切。
池塘裏的蘆葦全是曾經死在這個村子裏的人的屍體，那白天看到的那些村民又是什麽呢？
她覺得這個地方透露着些許詭異，開始有些擔心不知跑到哪裏去了的海沙。
要在這裏老老實實在這裏待到天亮嗎？
海雲此刻這樣想。
海沙這樣聰明，應該找到地方躲起來了吧？
新的異動吸引了海雲的注意，她躲在窗後，借着村裏路燈慘淡的光，看到了另外群人。
那是一群穿着五顏六色花裏胡哨，眉弓誇張的凸起，顴骨塗滿腮紅，嘴角咧到耳根的人偶。
應該是給死人紮的紙人吧，海雲看到後有一刻的驚悚，這樣的景象掀起了她腦內古早的記憶。
紙紮的人偶沿着村道向池塘邊走來，這些人偶身着彩裳，沿道行路，三兩成群，看似毫無目的，而他們的腦袋和四肢都被晶瑩細線提着，這些細線隐于路燈之中，偶爾才閃現真容。
人偶們就像游魂，海雲站在窗後看着他們，發覺他們目不聚焦，走路也沒有章法，人偶們的四肢關節被絲線吊住，行動舉止好似慢放，一幀一幀地在往這裏游蕩。
這些就是早上看到的村民嗎？
海雲疑惑，她看到一個壞掉一條腿的人偶拖拖沓沓走在人群最後，就和她白天看到的一個跛足村民長得一模一樣。
人偶們聚集到了池塘邊，海雲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就在她努力對焦想看他們的口型時，一個熟悉的人影跌跌撞撞也跑到了池塘邊。
是海沙！
只見海沙雙目迷離，跌跌撞撞跟随着人偶大軍來到了池塘邊，而他的身後則是他們班的同學們！
包括海沙在內，大約有六個同學被人偶逮住，他們站在池塘邊，正在聽着指揮一個接一個的跳下池塘。
這是，也要将他們變成搬能量塊的死人嗎？
海雲有些不淡定了，她看看已經下了池塘的海沙，又扭頭看看紀老師。
可是紀老師依舊在品茶。
“老師，你不管管？”
海沙在跑出去單打獨鬥還是搬救兵中選擇了搬救兵，她內心焦躁，恨不能将不高興不停往嘴邊送水的手給摁住，但是表面看起來還是很淡定。
“再不管，你的學生們可都要變成屍體了。”
海沙雖然看起來鎮定，可是有些不穩的氣息還是出賣了自己的情緒。
她的音調依舊不大，還帶着沙啞，可這次她的聲音終于被人偶們發現了。
人偶們四處張望，搜尋聲音的來源，而海沙似乎也聽到了姐姐的聲音，掙紮着還未被完全控制的身體尋找着海雲。
“姐姐！”
就在海沙充滿痛苦地喊出姐姐兩個字的同時，人偶們也發現了這個池塘邊亮着燈的房子，和燈後一個站立的人影。
它們先是臉上毫無表情，待看清還有幸存者以後，又齊齊堆起笑顏。這些人偶腮上皆抹着猩紅胭脂，它們裂開嘴巴，僵硬的魚目眼珠閃爍着貪婪的光。
這座祖宅就在池塘邊，而進出房間的出入口也只有一個，這意味着如果他們不能及時逃出去，便只能在這個地方被甕中捉鼈。
海雲有些着急，她看着坐在位置上巋然不動的紀老師，第一次産生了懷疑，
他是故意的嗎？
故意将我們帶來這裏，受人偶的驅使？
“你準備好了嗎？這次應對是本次課堂的考核。”
就在海雲要将紀老師歸為敵人時，紀老師開口了。
他站起身，單手拿起自己随身的黑色棍子，雙手交叉倚到牆邊，紀老師随意瞥了一眼窗外，
“他們就要進來了。”
人偶們聚集着靠近老宅，争先恐後地跨過門檻，好似生怕被別人搶先，卻在進廂屋的時候被卡住了身體。
在海雲和紀老師呆着的房間，像是有一個無形的氣泡堵住了進口，任他們如何扭曲費力也進不來這裏。
海雲就趁這個當口快速思索起應戰的方法。
傀儡師一般自身的素質都不那麽強悍，他們不是靠近戰來獲取勝利的契機，遠程操控才是傀儡師正确的打開方式。
可是現在……
海雲掏掏口袋，确實是沒有什麽可以讓自己操控的東西，除了站在牆邊看熱鬧的紀老師……
紀老師或許戰鬥力挺強的？
她想到這裏觑了觑牆邊的位置。
“桌上沒看到？”
紀老師似乎接收到了她的目光，提醒她。
在方桌上，白紙疊成的小人有五六個，井然有序地排着隊，它們一個個都面朝着海雲，似乎在等她召喚。
這是紀老師剛剛無聊的時候折的？他……
“怎麽？”
紀老師給了提示後沒聽到響動，有些意外地側了側耳朵，
“這也要我教？”
他話說的奇怪，海雲心裏嘀咕，好像教過她一樣，不過她雖然迷惑卻也沒說什麽，一個擡手，五六個小人便似乘了一陣風般一個個落了地，他們受了海雲的指令紛紛向門口跑去，說話間便長了有普通人那麽高。
小人還在噗噗拔高，像個力士一般直接膨脹到了屋子的頂，這才收住了長勢，力士們跑到了門口，嘭地一聲就要推開護住房間的氣泡。
氣泡是紀老師放出來守住房間的一小塊“域”，此刻被力士巨力推搡，他也有所覺，紀老師收回自己的力量，似乎有點無奈地探口氣，他作壁上觀，但又告訴面前的女孩，
“想要救人就速戰速決。”
力士們收到主人的意念，他們一手一個拎起人偶，一聲大喝就要将人偶們撕碎，而人偶呢，此刻晶瑩的絲線從頭上顯現，像是被什麽操控着，他們張開大口，噴出了粘稠的黑色涎液。
有的力士反應敏捷，迅速就将涎液甩開，将手中兩只人偶于空中大力碰撞，只聽嘩地一聲，就像堆積好的積木突然落地，兩只人偶應聲散落，身首分家。
散落成塊的人偶四肢和身體像斷了線的珠子散掉一地，可頭顱卻依舊裂開嘴巴，伸出紅舌，他似乎死不瞑目，眼睛瞪着房間的方向。
有的力士則沒那麽好運氣，黑色的涎液自提線人偶的口中射出，糊住了力士的手臂和臉，涎液似乎有腐蝕的能力，漸漸将力士的手臂溶斷，力士的臉在涎液的腐蝕下也逐漸融化，最終變成一灘黑水倒在了地上。
越來越多的提線人偶将這裏圍住，力士們陷落在人海戰術中逐漸不敵，而在遠處，金色的太陽從地平線逐漸升起，就要破開雲層照耀在這片土地上。
池塘邊已經被挖出不少的能量塊，熒綠色的像水晶般剔透的晶體就像石塊一般被随意堆在泥地上，而池塘裏搜尋的“人”因為感受到了些微的曦光，卻像被水裏的淤泥黏住了腳一般頓住了身形。
等天徹底亮開，它們就又要變回成蘆葦了。
六個陷在池塘裏的學生，此刻只有海沙還保持着一些自我意識，他一直努力不動聲色地向岸上靠近，此刻卻感到自己的腿腳似乎被什麽捆住。手腳逐漸僵化，海沙艱難地開口又喊了聲姐姐。
紀老師倚在牆角許久，他一直側耳關注着前面的情況，此刻則伸出手摸了摸腕間的手表。
“天快亮了。”
他這樣提醒海雲。
“再過兩刻鐘，他們将徹底變成水草，再也救不回來。”
“你還在乎他們救不救的回來？”
海雲此刻牙關緊咬，她的腦門蓄滿了汗水，似乎外面膠着的戰況對她的影響也很大。
時間不多了。
海雲操控着力士，心裏面這樣想。
力士雖然有巨力，可是雙拳難敵四手，海雲環繞了房間一圈，終于伸手——
只見她從方桌上拿起若幹張白紙，閉上眼睛念念有詞，緊接着兩手将白紙撕碎，猛然灑向空中。
“去！”
灑向空中的紙屑随着海雲的一聲輕叱像是離巢的飛鳥，迅速飛向了門外。
飛鳥們在人偶和力士的上空盤旋了一圈，紛紛鑽進了提線人偶的七竅，在過了兩秒之後，與力士膠着着的人偶突然阖上了眼睛！再睜開時，他們松開了控制力士的手，慢慢掉頭朝池塘走去。
“去池塘，救人。”
可能是不堪負荷，此刻海雲唇色發白，喃喃低語。
人偶們跌跌撞撞走到池塘邊，正要下水撈人，可卻突然像是被什麽勒住了身子，一齊剎住了車。
晶瑩的絲線在路燈下顯現，海雲看到人偶們頭頂的越勒越緊，終于，在海雲和絲線的雙重操控下，有些人偶承受不住壓力，被勒斷四肢和頭顱，而其他的人偶則紛紛調轉方向，他們擡起僵硬的魚目眼珠重新看向老宅。
海雲被更強大的力量反噬，終于吐出一大口鮮血。
房間裏彌漫起鮮血鐵鏽般的味道，海雲扒着門框平複體內激蕩的氣血，太陽即将越過地平線，一切都快要來不及。
就在海雲差不多要絕望的時候，池塘的上空竟響起一道沉悶的雷聲。
要下雨了嗎？
“你受傷了？”
海雲正猶疑地看着窗外，紀老師此時卻摸索着走上前來。
他似乎沒想到海雲會受傷，語氣有些意外。
“外面的人快死了。”
海雲卻沒有理睬這個問題，她粗魯地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跡，回眸看了一眼紀老師，眼神冰冷。
“他們不會死。”
或許是現在才意識到問題的嚴峻，紀老師向來不在意的臉上竟然閃現一瞬時的懊悔，就在海雲抵住牆還欲再嘔血的時候，紀老師伸手撐住了她。
“他們不會死的。”
像是安撫，這個年輕的老師再次這樣保證。
沒有雨。
一道閃電卻自空中劈下，直接擊中池塘邊的槐樹，自閃電過後，天空開始出現雷鳴，緊接着又一道金色的閃電劃破蒼空，再次劈向了池塘邊的槐樹。
“紀，紀先生！”
就在天空中風雲攪動，一道道閃電自空中落下的時候，一個長衫的老頭突然從空氣中現行，站到了年輕老師和海雲的面前。
“紀先生喚出罡雷，是要劈死老朽嗎？”
老頭寬肩後背，看起來敦實矮壯，卻穿着一身不合時宜的長衫，他的臉皮如盤虬的老樹，此刻正苦着臉作哀求狀。
海雲看了他一眼，此人正是無落村的村長。
“是他們壞了規矩。”
年輕老師拿着自己手裏的黑色長棍篤篤敲擊地面，如此說。海雲看了一眼說話的紀老師，不作聲。
“并非老朽壞了規矩，只是借用一下紀先生的人手。”
老頭讷讷。
海雲哼地嗤笑一聲。
“不守之前定好的規矩，就不用再來講什麽人情。”
紀老師此刻的臉色像一柄帶着霜刃的刀，冰冷又銳利，他沒有再看一眼長衫老頭，黑色的棍子輕輕向窗外一點，只見一道閃電再次從雲邊落下，正正劈在槐樹的樹冠上。
“你的人我全部還給你……還有那些能量塊！只求紀先生饒老夫一條性命！”
伴随着那一道劈中樹冠的閃電，長衫老頭古銅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腿腳一彎，幾乎跪地求饒。
“老夫在此多年幾乎從未作亂，只為等待一人，求紀先生饒恕老夫這一次，老夫下次一定……”
老頭告饒的聲音悲催凄慘，窗外的槐樹被若幹道閃電劈中，正郁郁燃燒着烈火，而老頭的聲音也越來越低，似乎正同時忍受着被灼燒的痛苦。
“等人……”
年輕老師似乎被老頭的某個說辭觸動，他放下手裏的武器，偏了偏側臉，沒有神采的眼睛望向了海雲的方向。
好似是一種無聲的詢問。
而海雲則看了一眼紀老師，聲音喑啞毫無猶疑，
“殺。”
此話說完，她吐掉嘴裏的血沫，強行催動停在屋外的傀儡。
力士——護主！
只聽一聲低沉卻有力的聲音從外響起，一個紙人力士自門口而進，找準目标後就雙手為刀砍向已經跪地不起的老頭！
一陣青煙起，老頭受重力擊打後飄散，只餘一條輕飄飄的綢布從空中落下。
綢布純白無瑕，只在正中用不知的符號寫了兩個文字，好似是誰的名字。
窗外的大槐樹怆然倒下，而池塘邊站着的人偶也不知為何站立不動。池塘裏的屍體們重新變回了蘆葦，而一直在水裏撈着能量塊的同學們卻紛紛如大夢初醒般互相打量。
海沙爬出池塘，他用自己的能力護住了心脈，所以第一個清醒。海雲甩開紀老師的攙扶，仿佛不想再隐藏自己對此人的态度。
她沒有再看這個年輕老師一眼，就跑出屋去，只留紀老師一人呆立在那裏。這個年輕老師不知從何時陷進了某種情緒裏，很久很久都沒有收回自己伸出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