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資本主義狗東西(二更

第23章 資本主義狗東西(二更

很巧的是,喬清許下車的地方就在文物局附近。

他坐在馬路對面的綠化帶旁,遠遠看着文物局大院,腦神經就像過度緊繃失去彈性的皮筋,短時間內無法再重新構建思維。

文物局大院裏擺放着幾座新出土的石碑,有工作人員正在簡單清理泥渣。

他們應該很想弄清楚碑文上的信息,原本喬清許也會感到好奇,但現在他腦子裏冒出的念頭是:這些石碑值多少錢?

頭頂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怎麽在這兒?”

喬清許擡起頭來,被傍晚的陽光晃了下眼。視野逐漸變得清晰,安茉的臉浮現在了眼前。

“……你怎麽在這兒?”喬清許腦袋空空地問。

“大哥,這是我單位,我過來辦事。”安茉晃了晃手上拿着的文件袋,“倒是你,你坐在這兒幹嗎呢?”

和人對話之後,喬清許的大腦終于開始重新運轉。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褲子沾着的灰,說:“工作上出了點事。”

意識到喬清許狀态不對,安茉微微皺眉說:“你在這兒等我,我把文件送了就下班了,我們一起去吃晚飯。”

吃飯的地方挑得很随意,就在文物局附近小巷裏的社區小炒店,走過去不過五分鐘的路程。

安茉顯然經常來這裏,她點了兩葷一素,把菜單交給老板,接着撕開餐具包裝膜,對喬清許說:“說吧,什麽事。”

喬清許頭疼地呼了口氣:“我都不知道該從哪說起。”

安茉慢悠悠地燙起了碗筷:“那就慢慢說。”

之前喬清許給安茉說過他拿下了高足杯,後面兩人工作都很忙,便沒有再聊過進展。

現在要說的話,那大概得從喬清許去雅頌寶庫簽合同說起。

他一點一點說了他發現高足杯是贗品的過程,然後,為了方便安茉理解事态的複雜程度,他也說了他和姬文川的關系。

當“情人”兩個字一說出口,安茉毫無預兆地被嗆到,差點沒把嘴裏的飯給噴出來。

她的表情經歷了震驚、難以置信、逐漸接受,到最後竟是有些興奮。

她不顧嘴角沾上的飯粒,說:“你現在是姬文川的情人?”

“嗯。”喬清許低頭看着碗裏的飯菜,“但也可能不是了。”

在高足杯這件事上,如果兩人最終沒有達成共識,那這個關系是不可能維持下去的。

姬文川應該也是在等喬清許做出選擇,如果道不同,那便不相為謀。

“別不是啊。”安茉着急地說,“小情侶吵架了就好好解決,動不動分手是怎麽回事。”

喬清許:“?”

“我們不是情侶。”

“別管是不是情侶,反正他是你第一個老公。”安茉興奮地扒拉了一大口飯。

“不是。”喬清許皺起眉頭,“他是我第一個客戶,或者說不好聽一點,是我金主。”

“小喬同志,我還不了解你嗎?”安茉換上語重心長的語氣,“你會去主動獻身,只能說明你本身就對他有想法。”

在安茉面前,喬清許的确沒必要隐瞞。

他抿了抿嘴唇,索性承認道:“是有一點。”

那大概是第一次跟姬文川見面後,他很羨慕姬文川能夠那麽優雅,那麽游刃有餘。

但當時的感覺還只停留在羨慕,後來是在鄉下接到了姬文川的電話,又跟他去拜訪了觀妙寺的住持,那種羨慕才慢慢變成了對強者的向往。

有一種理論指出,你喜歡上的人,都是你想成為的人。

比如你喜歡上優秀的人,說明你本身也想變得優秀。

喬清許很難說清他對姬文川的向往到底包不包含喜歡。

但可以确定的是,當看到姬文川對贗品的态度時,那股向往已經蕩然無存。

“現在沒想法了。”喬清許淡淡道,“他給我贗品。”

“先不說這個。”安茉湊近喬清許問,“你們做過了嗎?”

這次換喬清許差點噴飯。

他喝了一口茶水,故作淡定地說:“你問這個幹什麽?”

“好奇啊。”安茉說得堂堂正正,“他技術怎麽樣?”

“就那樣。”喬清許自然不會說自己半分鐘都堅持不到的事,轉移話題道,“你難道不該關注高足杯嗎?”

“我比較關心你的幸福生活。”安茉一臉嚴肅地說。

喬清許有些無語:“你領導知道你這樣嗎?”

“嗨,別提我領導,我頭疼。”安茉夾了一口菜,收起八卦的心思,問,“所以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如果喬清許知道該怎麽辦,那也不會坐在路邊發呆了。

他實話實說道:“不知道。”

安茉咬着筷子,思考着說:“你能撤掉這個拍品嗎?”

“不能。”喬清許無奈地搖了搖頭,“而且就算我不去主拍,禾豐也有的是拍賣師。”

“所以你不能改變這只贗品即将被拍賣的事實。”安茉總結道。

喬清許沉默了一瞬,說:“除非我去揭穿這件事。”

“你确定嗎?”安茉皺起了眉頭,“那樣你的事業就毀了。”

不用安茉說,喬清許自己也知道。

一旦他把這事曝出來,惹到的将是整個核心圈層,而不是姬文川一人。

哪怕姬文川不跟他計較,行業裏的人也會唾棄他這種“背刺”的行為。

屆時,或許連帶福至拍賣行都會遭到行業抵制。

“不然還有什麽辦法?”喬清許實在頭疼得不行,“難道真讓贗品從我手上拍出去嗎?”

“我要是你,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安茉為難地撇了撇嘴角,又說,“不過,我們可以用排除法,揭穿的後果你已經知道了,那如果不揭穿呢?正常拍會怎麽樣?”

喬清許很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無事發生。”

全世界的拍賣行都是不保真的。

每家拍賣行都會提示顧客,拍賣行不對拍品的真僞負責。

倒不是拍賣行想要弄虛作假,而是古董鑒定不像數學,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無論鑒定者多有本事,都會有看走眼的時候,因此這東西就沒法保真。

曾經故宮的專家去潘家園閑逛,意外發現了一批北魏陶俑,故宮特批了一大筆經費去搶救性購買,結果陶俑越買越多,最後發現不過是仿制品。

連故宮專家都如此,誰又敢保證一定能鑒定準确?

因此即便喬清許把這只高足杯拍出去,他也不用承擔任何法律責任。

并且,即便買家發現了這是只贗品——盡管這幾乎不可能——也不會來找喬清許的麻煩。

因為如果買家自曝買了只假杯子,那只會讓他沒法轉手,把杯子砸在手裏。

但凡是聰明的商人,都會像姬文川那樣,心照不宣地默認這就是真杯子,充分利用它的經濟價值。

“既然無事發生,也沒有人的利益會受到損害,”安茉頓了頓,問道,“你抗拒做這件事的原因就是你心裏過不去那道坎嗎?”

“是。”喬清許說,“你了解我的。”

“嗯,确實。”安茉扯過紙巾擦了擦嘴,表情認真了起來,“我對假貨的容忍度也不高,但不得不承認,姬文川他們那個級別的人玩收藏,跟普通人玩收藏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喬清許說,“古董在他們眼裏帶有社交屬性。”

“還有金融屬性。”安茉補充道。

“……是的。”

很多金融商品是沒有實物的,只有一張票據去證明它的存在。

這種形式放到古玩收藏上也一樣,一件古董到底是怎樣的東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賦予了它怎樣的價值。

“所以他們玩的是金融,并不是古董。”安茉說,“你們這個行業越往上走就越是這樣。”

“但真和假還是應該有界限的。”喬清許說。

“放我們這行業那肯定是。”安茉說,“但你們行業,還真不好說。”

喬清許皺了皺眉,問:“所以你也贊成我拍贗品嗎?”

“不是贊成。”安茉說,“我只從你的處境去考慮。”

喬清許沒有接話。

安茉又說道:“或者你再多想想,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吃完晚飯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和安茉分別後,喬清許打車回了預展會場。這會兒預展已經結束,偌大的場館裏空無一人,連燈光也沒有打開。

和保安打了聲招呼,喬清許來到VIP展廳,把一打啤酒往地上一扔,接着在高足杯的展櫃前盤腿坐了下來。

“咔嚓”一聲,啤酒罐湧出泡沫,喬清許拿到嘴邊,仰頭就幹掉了半罐啤酒。

他盯着展櫃裏的那只贗品,心想為什麽他要遭遇這種事?

人一喝酒,就容易胡思亂想。

喬清許喝掉三四罐啤酒,怨天怨地怨完了姬文川,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走捷徑這條路壓根就沒選對?

但如果不去接近姬文川,他現在應該會在福至守庫房。

他媽的。

喝掉第五罐啤酒,喬清許開始罵髒話。

其實他最生氣的人還是自己。

只要他退出這場拍賣,就不用心裏過不去了,但一想到他不去拍,也會有別人去拍,他又覺得這是白白浪費機會。

是的。

其實安茉說得對,他還有別的解決辦法,就是直接退出,不去參與這件事。

他要是真那麽剛正不阿,就應該毫不猶豫地這樣做,但事實卻是……他猶豫了。

為了這場拍賣,他籌備了那麽久,現在一舉成名的機會就在眼前,真要為了心裏的那點正義放棄嗎?

他媽的。

喬清許又罵了一句。

他一定是被姬文川這資本主義狗東西腐蝕了,不然他的正直怎麽會那麽不值錢?

喝到第八罐啤酒,喬清許已經罵不動了。

展廳裏雖然沒有開燈,但還是有微弱的光線。

從喬清許的位置看過去,高足杯靜靜地立在展櫃裏,端莊又高貴,似乎連它自己都不知道它是個贗品。

所以到頭來,罪魁禍首還是這只杯子吧?

只要這只杯子消失,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喬清許的腦子有些迷糊,也不知從哪裏得出了這個結論。

他晃晃悠悠地從地上站起來,想到了可以讓自己停止煩惱的方法——

把這只假杯子砸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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