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真心換真心
第31章 真心換真心
沈俞已經離開,沈渡津也就不再端着,他斂着眉道:“盛先生您今天過來,真的只是捐書嗎?”
不怪他自作多情,他覺得盛闵行這種人,根本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而在盛闵行這裏看來,畫風突變。
沈渡津又叫他“盛先生”,又稱他“您”。
果然不好糊弄,一語中的,他随意三言兩語還是不能讓其動搖。
必須多使把勁。
“先走吧,你不也是跟我一個方向的嗎?”盛闵行溫聲道。
這倒是事實。雲城七中只有北門有上車點,沈渡津必須要經過弘學廣場才能出去。他的确不能說盛闵行是故意跟着他。
雖然他依舊是這麽覺得。
女生宿舍樓距離弘學廣場至少有五百米,他一想到要和盛闵行走這麽一段路就直犯惡心,差點要把剛吃進去的糖醋裏脊都吐出來。
……但這人趕也趕不走,這麽多回了,回回都是這樣。他都不屑于在多說,只好擡腳往前走。
盛闵行偷偷笑了一下,跟在他身後半步遠,沒一會兒就又正大光明地走上來,與之攀談:“沈先生今天路上堵車嗎?”
他當然不會去撞槍口,沈渡津将暫時“和緩”的關系再次退回至原位,他便也自動自覺地叫回他“沈先生”。
識時務者為俊傑。
“您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盛闵行岔開話題,沈渡津可沒忘。
“好吧,”他挑了下眉,臉上驟然出現一副無奈苦笑的表情,“剛才解釋過了,給母校做些事是很光榮的事情,我雖然留在這兒時間不長,但這不代表我是一個不懂感恩的人……”
他還在長篇大論,沈渡津聽得不耐煩,直接打斷道:“盛先生是不是把受衆搞錯了,您端着發言稿在我面前念一遍我不一定會相信。”
“再說一句,”盛闵行突然福至心靈,語速加快,“舉個例,以前有人給我寫卷子,出于感恩我給他買了份桂花糕。”
寫卷子的是齊度,買桂花糕的是他。他一想到齊度站在那兒想吃卻沒錢買的窘迫樣就想笑。
他也說不清楚為什麽突然就想到了齊度,或許是身處校園,又或許是空氣裏随意飄散的桂花香。
沈渡津心髒停了一瞬,大腦短暫性的缺血缺氧讓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盛闵行提到了“桂花糕”,他便自然而然想到了那條擁擠的巷子裏,轉角處,盛滿桂花糕的推車,還有那個上了年紀的賣桂花糕的老伯。
沈俞說看盛闵行眼熟不是空穴來風,她是真的見過盛闵行,并且還留有印象?
那會兒盛闵行也在嗎?
不對,肯定不是盛闵行。沈渡津定神,齊度可沒有替人寫卷子的習慣。
“沈先生想不想聽聽我和他的故事?”盛闵行突然道。
沈渡津側頭看他一眼:“齊度?”
盛闵行很認真:“對。”
“不想。”沈渡津拒絕道,“您是出于什麽目的講述這些東西呢?無非就是把我當成他,寄托你的情感而已。”
“很可惜我共情能力不強,您說了我也不能跟您感同身受。”
盛闵行臉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過,他的确又被說中。他太需要一個盛放情感的地方,而沈渡津此時此刻就是一個很好的容器。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只是單純想要分享一下我的經歷而已。”他掩飾道。
“反倒是你,怎麽這麽記得‘齊度’這個人,你也這麽在意他嗎?”盛闵行無形之中好像抓住了什麽東西,“如果我沒記錯,我只在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把你錯認成他,除開那次,我沒再提過他吧?”
“你是不是也認識他?”
“或者說,你就是他?”盛闵行問出這句話時,心髒不可控地跳得飛快,他只要稍微把沈渡津帶入齊度,就不可避免地變得激動。
雖然他得到的答案永遠令人失望。
沈渡津後知後覺失言,有些慌亂:“我不認識,我也不是。這很顯而易見不是嗎,我從上到下都沒有任何能吸引人的地方,有的只是一張一開始被您認錯的臉。”
心智正常的人稍微動腦子想想都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盛闵行下意識在心裏反駁他:誰說沒有?真是妄自菲薄。明明身材和臉,還有脾性都十分對口。
“你太容易對人産生刻板印象了,你就因為我第一眼把你認錯,你就要把這種印象強加給我一輩子嗎?”
雖然的确是這樣沒錯,但他絕不能承認。會前功盡棄。
“如果你永遠帶着這種印象思考我說的話,那我所有的作為都将是毫無意義并且虛無缥缈的。”
盛闵行心念一動:“我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重申,你在我這裏,永遠都只是沈渡津,我從來都沒有把你再當做他。”
“我想追求的人,也一直只有你而已。”他壓低聲音蠱惑道。
“說得好,那麻煩盛先生再好好想想,你對于齊度到底是什麽情感。”沈渡津點頭表示認可,他忽然覺得手上的餐盒有點重,将餐盒換到了遠離盛闵行的一側,“答案我不想知道,您自己知道就行。”
“說回剛才,您抱着做慈善的目的來捐書無可厚非,但我們在這裏碰面也絕非巧合,”沈渡津皮笑肉不笑道,“我說得對不對?”
他姑且能相信盛闵行愛做慈善家,但不能否認這是個有目的的慈善家。
盛闵行罕見地沉默了。
沉默即是默認。
半晌他才說道:“這點我不否認,你猜得很準。”
盛闵行很少說真話,但現在他推心置腹道:“我覺得你對我印象太差,想做點什麽彌補一下。”
“那不一定是選擇這裏,你想做好事有大把的貧困山區可以選擇,捐衣服捐書都行,甚至你想捐一所學校也沒人攔着你,為什麽偏偏是來這兒?”
“因為這是你妹妹的學校,你可能會過來。”盛闵行“委屈”道,面具戴久了都快要長到臉上來。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出現在這裏,就想着多試幾次。本來我是打算每周都來的,但沒想到第一次就碰上了你。”
“聽起來很天方夜譚,但這種概率這麽小的事就是發生了。”他說,“你不能怪中了彩票的人不讓你中獎吧?”
真心才能換真心。這話貌似很對。
沈渡津莫名有些動搖。他加快腳步,企圖趕緊走到弘學廣場,甩掉這個在耳邊不斷說漂亮話蠱惑人的家夥。
正午剛過,路邊就是宿舍樓,樓上懸挂着的空調外機正在嗚嗚作響地工作,部分安裝在一樓的空調外機噴着冷熱風,擾得人有些煩悶。
他們經過籃球場,十六七歲的少年像是不知何為烈日當空,一點多了大半場地都還是滿的。
盛闵行十六歲時已經不知道齊度在哪裏,他與齊度還要在更小些的時候一起打過籃球。大概十三四歲吧,也是正午,兩個半大小子非要一決高下。
場上的人打得激烈,盛闵行看得有些晃神。場上人想投個三分,球順着軌跡劃了出去,卻沒到達預計的位置。籃球砸到籃板上,将籃板砸出個灰撲撲的球印,而後的走向讓人意想不到。
它朝着沈渡津彈了過來。
球速很快,沈渡津原本望着教學樓的方向,沒注意這邊的動靜,他餘光中有一道黑影閃過,緊接着一陣球風略過,他猛地轉頭,第一時間想用塑料制的食盒去抵擋。
而有人比他更眼疾手快。
盛闵行是在球剛彈過來時就有所預判。他想去提醒身邊的人,但發現根本來不及。籃球來得太重太急,他只能把沈渡津拽到自己右邊,與沈渡津交換了站位。
偏偏沈渡津也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舉起食盒想擋球,結果剛好位置一換,陰差陽錯,食盒甩到了盛闵行臉上。
沈渡津是沒大事,盛闵行就不太好了。
籃球正正好好也在下一秒撞在了他身上,兩面夾擊,共同作用。饒是盛總,也經不住兩股這麽強大的沖力,整個人直接……飛了出去。
幸運的是,他們剛才走在草坪邊緣,盛闵行摔到了草地上。
不幸的是,草坪裏有隐藏的水井蓋,盛總的手肘關節剛好撞在了井蓋上。
井蓋硬還是肘關節硬?當然井蓋硬。
結果可想而知,沈渡津反應過來是因為盛闵行的痛呼聲。
他看見剛才還立在自己身邊的人此時仰躺在草坪裏,一時間不知是該扶還是不該扶。
顧慮不是沒有,他擔心盛闵行詐他。
最後道德還是戰勝理智,扶老奶奶過馬路還有被訛的風險呢,扶個盛闵行也沒什麽好怕的。
沈渡津走到盛闵行身邊,二選一選擇了其中一條手臂想把人拽起來。
手氣好剛好選中了那條砸中井蓋的,盛闵行的慘叫聲差點響徹雲霄。
沈渡津被吓一大跳,扯到半空的手臂又給他扔了回去。
盛闵行的臉色幾近慘白,冷汗順着發際流下,他疼得聲音顫抖:“麻煩沈先生扶一把好嗎?”
“你亂叫什麽?”沈渡津有些嫌棄。
“這邊的手……好像出問題了,”盛闵行肩膀扭動了一下,他想擡起胳膊看一眼,但輕微一動彈就牽拉出劇烈的疼痛,他慘白着嘴唇笑道,“你扶另一邊我就不叫。”
沈渡津不大樂意了,垂着眼睛看他。
“你別這麽看着我,我沒在裝慘,我是真慘。”盛闵行晃晃悠悠伸出只胳膊給他,“你看我腿,好像也傷了。”
那條腿直直地攤在地上,也不動彈,看不出有沒有事。
沈渡津半信半疑,接住那條小臂,使勁把人拉起來。但他沒成功,盛闵行幾乎全身力量都靠他吊起來,他着實沒這樣的力氣。
好在盛闵行起來一個角度後能自行借着一條腿站立,這才沒讓他們兩人都再次倒下去。
盛闵行好不容易站穩了,沈渡津就想撤掉手,盛闵行反應及時攥住他道:“沈先生不舍得将我扔下吧?”
“沒什麽舍不舍得,您自己能站穩。”沈渡津猛一用力将手抽了出來。
下一秒盛闵行就開始搖搖晃晃裝起來了。
沈渡津虛掩着眼皮翻了個白眼。
剛才的籃球滾着滾着停在了路肩下面,有個十六七歲的男生從球場那頭跑過來,看到這兩人狼狽的樣子似乎是不知所措。
他抹着汗嗫嚅道:“您……您沒事吧?”
沈渡津見有人過來,站得離盛闵行更遠了一點。
盛闵行:“你看我像有事沒事?”
沈渡津聽得有些懵,那看來是傷得不重,還能把話說得這麽輕松。
“有事。”那男孩子低下頭,等着盛闵行提出下一步的解決方法。他現在十分後悔這個時間點在這兒打球,本來以為中午沒什麽人,結果百密一疏,還是把這種這麽遲才離校的家長砸了。
對,他覺得他砸的絕對是個家長。
家裏最近修房子,錢都花在刀刃上,結果被他鬧上這麽一出,不知又要花上多少錢,要是這家長獅子大開口,那……
盛闵行又問他:“你覺得我會不會讓你賠錢?”
“當然會,您要多少?”那男孩子有些懼怕聽到什麽天文數字。
“不用。”
“嗯?”
“我說不用,不用你賠。”盛闵行一條腿支撐着身體有些累,他偷看了眼沈渡津的方向,那人看着遠處的方向,像是一點都不關系這邊在發生什麽。
這學生不走恐怕他都沒辦法把人叫過來,于是他随意打發道,“一分錢都不用,走吧。”
那男孩子遲疑道:“那您……”
“我沒事,摔了一下而已,沒傷到什麽要害。”
他緊接着又提出:“我送您去醫務室檢查一下吧。”
“不用,真的沒事,”盛闵行當然不想讓他送,“你下次打球小心點,可不是每次都能碰上我這麽好說話的人。”
這就是真不用賠償了?天上掉餡餅了??
“謝謝您,您家孩子一定能考個好學校。”那男孩子有些感激涕零,眼睛裏一下子就迸發出要幻化成實體的光芒,連着給盛闵行鞠了好幾個躬。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感謝的話,家長最期盼的就是孩子成龍成鳳,他話頭便朝着這方向偏過去。
他抱着那顆籃球跑走了,走的時候也恨不得一步三回頭,一回頭三鞠躬。
留下盛闵行一個人被最後一句話砸得暈頭轉向,偏偏那學生回頭的時候他還得強凹出微笑的表情。
他孩子?他哪門子孩子?他看起來像是有孩子?他看起來很老态???
真是不止身體上的誤傷,精神上的誤傷更為嚴重。
沈渡津站得不遠,那學生聲量不小,他聽得一清二楚。他覺得沒什麽,但看見盛闵行臉上青紅交加,他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盛闵行靠着一條腿蹦跳着過去問他:“沈先生笑什麽?”
“沒什麽。”見人過來,沈渡津又将嘴角耷拉下來,把目光投向別處,變回了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不說他也知道。盛闵行本來還有些惱火,但見着沈渡津因為他被誤認成學生家長而笑得這麽開心,那股無名火無論怎麽燃都燃不起來了。
原來沈渡津是會笑的,只是不常對着自己笑得這麽真實。
“那你能再當一下我的‘支架’嗎?”他試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