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蘇醒

蘇醒

奚商做了很長的一個夢,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噩夢。

溫柔美麗的娘梳着高高的發髻,粉色的衣衫像極了桃花的春色,外面嘈雜一片,她手裏卻拿着一塊兒糖糕,紅紅的糖漿弄髒了她的手,像她臉上的笑容,甜美粉膩。

她說:“商兒,糖糕給你,你穿上哥哥的衣服試試好不好。”

六歲的奚商好開心,小跑着過去接過糕點,平時母親冷淡,父親嚴苛,他多吃一口點心就會被罰。他小口咬着,半個手掌大的甜糕在手心慢慢冷下來。

奚商的娘拿來了哥哥的衣服有些焦急地往他身上套,動作有些粗魯導致他沒有拿穩糖糕,掉在了地上。

“我的糖糕!”他驚呼一聲要去撿,卻被娘制止了。

“先把衣服穿好,糖糕我再給你拿。”她有些壓抑着的急促,漂亮的眼裏帶着簇簇焰火不時往門口瞟去。

小時候的奚商不明白那是意思,但之後他在流放的路上慢慢明白,那是母親用最拙劣的方式,毫無心肺地蒙騙一個極度愛她的孩子,替另一個孩子去死。

朔北的風真冷,他帶着鐐铐像其他大人一樣被驅趕着在雪地裏前行,破了洞的鞋埋進刺骨的雪裏,單衣角上挂着冰碴,滿手滿臉的凍瘡,倒在雪地裏的時候他身體、大腦都沒了知覺,只剩嘴角唇齒間,好似還殘留着甜糕上紅糖漿的滋味。

以及府中庭院裏,黑壓壓的士兵拿着長長的刀抓了所有人時,母親倉皇中帶着冷漠的聲音,那曾經為自己扣上衣襟的手顫抖地指向自己:“他,他是世子。”

沒什麽比至親偏心到這種程度更讓人心碎和憤怒的事情了。他瞪大了眼睛還不知道母親為什麽要說出這樣奇怪的話,直到有人冰冷的聲音傳來。

“聖上有旨,永昌侯斬首,家産全部沒收,永昌侯世子流放朔北,永世不得回京!其餘人等,女子充為官奴,男子貶為庶民!”

世子要被帶走,就是哥哥要被帶走!

小小的人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那塊糖糕的意義,他扯着身上代表着世子身份的衣服,不可置信地看着母親,下一刻被人拽着頭發往後拖去。

“我不是哥哥!我是阿商!”他被人夾着腋下粗暴拖走的時候瘋憤怒大叫,眼淚模糊到看不清母親的面容,他的聲音顫抖,乞求,“娘,娘!你告訴他們,我不是哥哥!我是周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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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卻含着眼淚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對不住了恒兒,你是哥哥,你要保護弟弟,不能貪生怕死啊!我們一門清清白白,忠肝烈膽,斷不能出你這樣的窩囊廢!”

他拼命搖頭卻說不出一句話——被人死死卡住了脖子,憋的滿臉通紅,聽着無情按着他的士兵一口啐在自己腳邊。

“真是個小混蛋,這麽小都知道為了活命賣弟弟了,幸好把你流放了,否則長大了還不知道有多少鬼心眼子。”

他努力地望向其他人,往日裏喜歡自己的李伯垂下了眼簾,歡嬸把手捂在臉上哭都不看他一眼,還把想要沖出來說話的小彩死死按在懷裏……

那些熟悉的人沒有一個願意出來幫他說話。

這一刻他就明白了,都是提前排好的大戲,為了保護聰明的世子而舍棄愚笨的小兒,所有人背着他唱了這樣一出隐忍而又惋惜的戲。

惋惜什麽,他還沒死呢。

只是沉入到了一個漆黑的夢裏,好難掙紮出去,好難洗去一身髒污和血淚。

他睜開眼,夢終止了,微弱的光線,濃烈的線香氣息混着艾草,讓他立即明白了自己身處人間。

“嘶——”

奚商疼的眼前又是一黑。

只是這人間好疼啊。

“醒了。”女人的聲音柔柔響起,明明那麽好聽的聲音,卻總是聽不出什麽動人的情緒,“你睡了……昏迷了七日。”

原來他昏迷這麽久了。如妝帶給他的傷,甚至比先前逃亡路上來的還要多。

也許是因為新傷疊舊傷,不死已經是命大了。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這女人又救了他。

奚商無力勾了唇角,喉中發出沙啞的聲音:“拜你,所賜。”

如妝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對,是我賜予你的。”

冰冷纖細的手指準确掐住奚商下颌,迫使他仰頭看着自己,如妝笑得極美,背後日光怯懦地從她輪廓邊緣擠出,她半張臉藏在陰影裏,似花如蠍。

“乖一點,成全我也是成全你自己。”

“成全什麽?”奚商毫不畏懼地冷冷看着她,如妝的面容逐漸與記憶裏和夢中那個無情的母親重合,都是一樣的冷漠和殘忍。

即便自己的命捏在這女人手裏,他口中說的話也絲毫不留情:“成全你這浪.蕩的尼姑某些不可說的欲求不滿?”

這種對于普通女人來說極具羞辱性的話,在如妝身上似乎只不過清風拂面。

但她也許不太喜歡聽這種話,或許也是覺得奚商太不乖,纖細的手指直接了當地探入奚商口裏,兩指捏住他的舌往外輕輕一拔,他舌根發麻牙齒就要往下咬,卻被以指節抵住上颚完全沒有下咬之力,加之重傷初醒渾身無力,只好任由如妝施為。

“這舌頭如果不會講話,那便拔了。”如妝對他停止反抗的行為略微滿意了些,指尖将水漬抹在他幹涸的唇瓣,暧昧又撩撥,“趁着我對你這張臉還有興趣......阿奚,別再惹我生氣了。”

“先前對你下了狠手,也只是以為你要殺我……”她低聲說,“看來是我想多了,失禮了。”

“你也舍不得傷害我的對嗎?”如妝輕聲說,字句打在奚商心頭讓他發顫,“魔頭也有動了恻隐之心的一日,那麽便只能萬劫不複了。”

“我只是......”奚商唇瓣發熱,舌根還在麻怵怵地僵硬着,用力反駁如妝的話,“我只是嫌殺你,髒了手。”

“口是心非也不乖。”她附身,手指與他糾纏相握,在奚商下意識的屏息中,在他額頭落下一個輕吻,“你明明愛上我了,阿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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