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度日

度日

如妝正整理着稻草床鋪,這屋子家徒四壁,甚至頂上還破了幾個大洞,門也“哐哐”作響,更沒有桌椅棉絮之類的東西,只有一張碰一碰就感覺要垮的破木板床,奚商便去別人家借了些幹燥的稻草之類,多少晚上睡的時候不用睡在硬木板上了。

奚商自己倒是覺得無所謂,被追殺的那段時間裏,他甚至連木板床都沒得睡,多的時候是躲在樹上或是街邊角落湊合一晚。

但他總覺得不能讓如妝睡硬木板。

“明日我去城裏采買些東西。”奚商見如妝不理會自己,只好嘆口氣說了別的話題,“你呆在屋裏不要亂走動。”

如妝輕聲“嗯”了一聲,伸手從懷裏摸了半晌,掏出一個小巧的白色錢袋,上面繡着幾朵栩栩如生的杏花:“給你。”

奚商也不客氣,接過錢颠了颠,驚奇地發現還有點重量。

“這兩年在白鶴庵找那幾個姑子拿以前首飾換的。”如妝淡淡道,“宮裏的東西絕對不值這幾個錢,但這些傻尼姑這次恐怕要遭殃了。”

宮中的首飾物件,每一件上面都印着特殊的印記,一旦被發現流落出宮都是掉腦袋的大事,恐怕是白鶴庵的幾個尼姑見財起意,開始又覺得如妝一個廢人好欺負,便想要“換”來拿出去變賣,原以為能做的天衣無縫,誰料到皇帝這回要将白鶴庵整個攪得天翻地覆就是為了暗地裏抓住如妝,拿着如妝的首飾,恐怕下半生就要在诏獄裏度過了。

奚商也沒說什麽,他原本也不算好人,此刻對這些曾經欺負如妝的尼姑也産生不了什麽憐憫,只覺得這些人自作自受,不去貪圖首飾錢財,自然也不會在這時候遇到這樣的大難。

恐怕如妝才入白鶴庵的時候,沒少被她們欺負了。

如妝見他不說話,沉默了一下道:“阿奚,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我明明知道這些東西會給這些人帶去災難,能夠制止的情況下依舊任由她們去了,如今恐怕沒有一個能在那人手底下活命。”她輕聲道,“你說你不是什麽好人,但也許,我更像個魔頭了。”

“不過,我沒有直接殺過白鶴庵的尼姑。”她怔怔道,“有兩個尼姑為了争奪我的一根釵子,其中一個将另外一個直接推入到了潭水中淹死......她們後來都以為是我幹的,便開始害怕我,疏遠我,礙着宮裏的命令才一直給我送些糧食和衣物。”

床板上幹草鋪了一層,如妝直起腰:“你應該聽到她們說的那些話了吧。”

奚商将錢袋收進懷裏:“是你殺的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覺得我會因為這點事情,失去我自身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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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不懷疑我會殺了你?”如妝靠得很近,伸手拽住奚商的衣袖,“我一直用秘籍要挾你陪着我,你不恨我嗎?我猜你應該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你可以先走,等過了這段時間,我會把秘籍還給你的。”

“你如果要殺我,最開始就不會救我。”奚商垂眸道,“雖然最開始我很不喜歡你一直束縛着我,還拿走我的秘籍,但我得承認,我欠你一條命。”

他握住如妝柔若無骨的手腕,頗有些無賴道:“甚至,我都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找到我從而追殺我,呆在你身邊還安全一些不是嗎?你說會護我周全的女俠。”

如妝被最後一句“女俠”給逗笑了:“女俠?你确定是說我?”

奚商也笑了,他伸手将如妝摟進懷裏,擡眼看到空洞洞窗戶外面的天空:“我的,女俠。”

*

晌午的時候,村裏的其他獵戶們紛紛過來跟他們二人打招呼,并且帶了些舊的被褥、衣衫,甚至還有兩斤苞谷面,男人們自發奮勇地幫奚商修補屋頂和窗戶,有的拿了自家工具來,上山砍了點木頭給他們釘了個簡易的桌子和幾把板凳。

女人們見如妝眼睛不方便,就七手八腳地幫她将竈爐修補好,先前廚房的鍋也在,便洗涮幹淨,就着包谷面煮了一大鍋苞谷碜,有人拿來了家裏腌的鹹菜和碗筷,一群十幾個便在傍晚的時候,就着晚霞和鹹菜,在奚商和如妝的新家裏,吃了這麽一餐大鍋飯。

“奚兄弟啊,一看你就是從外地城裏來的人,咱們這村裏日子苦,也就只能這樣簡單歡迎你們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端着碗笑呵呵地沖奚商開口,還不到四月的天,他卻已經穿着薄薄的單衣,鞋子都破了幾個大口,“咱們村不知道有多少年沒見過新鮮面孔了,真是高興哈哈哈,可惜沒有酒,冬天打不到什麽好東西,沒法換酒咯!”

“李二哥,你喜歡喝什麽酒。”奚商還是第一次幹這些粗活,好在身上傷勢養的差不多了,內力也恢複了七七八八,一下午倒也覺得沒什麽問題,但對于這些主動來幫忙的熱心村民倒是多了幾分好感。

“什麽酒?哎,我們有口喝的就不錯了,還能挑啥。”李二狗眯了眯眼睛,似乎想到了什麽,咽了口口水,“那高粱酒真是香,我這輩子也就喝過那麽一回,是和三叔他們打了一頭黑熊!好家夥,足足賣了這個數!”

他比出三根手指,咋舌道:“足足三十兩!咱是沒見過那麽多錢的,除去大家夥受傷的醫藥費,這麽多個人一分,到我手上也有那麽一兩多,美的我直接就去打了兩斤高粱酒!受再重的傷也值當了!”

“李二狗真是個喝酒不要命的家夥,那時候,熊瞎子給他來了這麽一下,眼睛都快瞎了,那就變成李瞎子了哈哈哈哈!”旁邊一個瘦高個男人指着他無情嘲笑。

“那可不是,前腳傷口都沒包紮好,二叔看他傷的厲害,就說先把他那份兒給他,至少心裏舒坦些,可沒曾想,這家夥轉頭就去打了兩斤高粱酒回去,氣的二叔當場險些又抽他倆嘴巴子!”另一個漢子也跟着說,“結果他當天晚上就幹了一斤酒,第二天傷口就發炎,險些沒能救過來,最後分到的錢也拿去請了大夫,得,白受傷了。”

“嘿嘿,那不是太饞了,咱就心心念念想着這口,這輩子娶不到老婆,渾身上下就一身補丁,就是喝死也認了!”李二狗嘿嘿笑着,絲毫不覺得自己行為有什麽問題。

奚商看着他面上那一道險些劃過眼睛的長長疤痕,笑了笑低頭什麽也沒說。

村裏人走的時候,天色已經接近全黑,門口小院兒裏也被大家幫忙收拾得整整齊齊,奚商和如妝就搬了板凳坐在庭院裏,沐浴着黑夜中月色,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

“總算是都走了,我以前在宮裏也沒應付過這些。”如妝嘆息一聲伸手取下帷帽,靠在奚商肩頭。

“倒是有點像過日子的感覺。”奚商說,他伸手攬住如妝的肩膀,“如妝,你說,我們能不能以後有沒有可能會真的過上這樣的日子?”

“怎麽過?和你一起過?”如妝輕笑。

奚商愣了一下,點頭:“對,和我一起,行嗎?”

如妝揪住他肩膀的衣服,唇貼上他耳畔:“阿奚,你是在和我表明心意嗎?”

奚商無奈笑笑:“我以為我早就已經表明了,只是你不喜歡我,拿我做一個替代品......”

“不,不是的。”如妝打斷了他的話,熱氣噴吐在他鬓邊,“阿奚是獨一無二的阿奚,阿奚就算很弱,也會在有危險的時候擋在我面前,就算是威脅人,也不會真的下殺手,還會唱小曲,十八摸......”

“哎......”奚商無語,十八摸這種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好嗎?

“所以......”如妝輕笑道,“我覺得,我可以試着喜歡阿奚的,行嗎?”

奚商像是被這句話卡了嗓子,怔怔地看着如妝,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不行嗎?”如妝像是有些失望地低了頭,“阿奚嫌棄我了對嗎?”

唇上被溫暖的手指按住,奚商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如妝,你相信我,一切都會過去的。今後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我很沒用,很廢物,但我會拼盡一切去守護你。”

“只要你相信我,你能信我嗎?”奚商低聲問她。

無論是對任何一個女人,他從沒感到過這樣的緊張和害怕,不是對如妝本身,而是害怕她會因為自己的沒用而最終放棄自己。

就像很多年前,娘親用一塊糖糕放棄了自己一般,他對于突然遞到自己面前的糖糕,有些害怕。

如妝握住他的手指,輕輕吻了一下:“只要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

“我信你,我——唔”

餘下的話再也不必多說,這個真心實意的親吻能表達一切,奚商緊緊摟住面前的女子,在月光的見證下,他決定,就陷入這麽一回吧,何必撐着呢,人生總不過就這麽一回。

這麽一回的,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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