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做戲
做戲
餘下幾日,村裏逐漸熱鬧起來,起因是不知為何發現了山腳下的潭水中出現了村民屍體,原本村中光棍居多,打獵風險也大,一人在外出了事兒沒人找也實屬正常,看見了一起幫着收屍立個墓便罷。
只是,這次官兵們要比村裏人更早發現屍體,并且将這事件定性為謀殺。
于是,幾十人浩浩蕩蕩的京都禁軍進入了村子,村民們幾乎一家一家地叫去村長家進行盤問,說是禁衛軍周統領親自來了。
奚商聽到“周”字的時候明顯眯了眯眼,如妝也察覺到他情緒的轉變,想到了什麽卻也并未多說。
“阿奚,我們等下只要正常說話就好,不過,你得稍稍做一些僞裝。”
她正拿了細細的針在油燈上灼了灼,随即熄滅油燈,拿過奚商的手,指尖在他掌上微微挪移,準确地下針,分寸到位地将裏面毛刺一根根挑出來。
這幾日奚商忙着修補房屋,趕在雨季前要盡量收拾好,兩人才不會到時候整日呆在雨地裏渡日,他又不是很會做木活,跟着村裏漢子們學了幾日,手上卻每日都有許多小毛刺難以處理。疼也不算太疼,但總歸是嵌在肉裏的東西,挑出來更好。
聽到如妝這話,他想起白日路過小溪時看見自己的倒影,那時恍惚間有些不認得水裏那個皮膚變黑,胡茬漂青,灰頭土臉的人是誰了。
以往在滅骨海,雖然練功很苦,師父師兄嚴厲殘忍,但他們極其特殊地對每個弟子的衣着打扮和外貌保養很是在意,雖然後來奚商明白這也是殺人的一件利器,但也一直養成了打理自己的習慣。
在白鶴庵的時候,他傷好之後也刮過胡子整理過頭發,但這幾日整日裏農活重活的,回去倒在床上就着,基本洗個熱水澡都奢侈,盡量躲着如妝睡,生怕自己熏到她。
他搖搖頭:“怕是用不着什麽僞裝,如今這模樣,就算陸薄站在我面前都認不出來我是誰了。”
“陸薄是誰?”如妝淡淡問道。
“一個同門。”奚商眼底映着漆黑,“一個只想讓我死的家夥。”
“追殺你的人之一?”
“嗯。”
Advertisement
“那我倒是覺得這人應該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恨你。”如妝手上動作不停,下針速度很快,幾乎在奚商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把刺挑了出來,針尖在他手指上輕輕劃了一下,“這麽久了沒人來找你,追殺你,你就沒有想過,是不是誰在暗地裏幫你?”
奚商怔愣一下:“你的意思是......顧薄?”
“還有其他人嗎?”如妝問道。
他搖搖頭,前來追殺自己的,除了顧薄以外,都是其他堂自己并不認識的弟子,在門派中的地位和武功也遠遠比不上顧薄。
顧薄是他的師兄,但對他從沒有過好臉色,因為入門時間長,人極其聰明天賦又高,關鍵是冷心冷情從不和任何人交好,導致師父格外喜歡他,并讓他監管刑堂。
奚商在他手上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挨了多少鞭子,顧薄也似乎格外讨厭他,每次見到他要麽是冷漠至極的眼神,在他受完刑罰後會踩着傷處漠然道:“廢物。”
在他逃跑的路上,身上大多的傷也來自顧薄,包括最後那幾乎致命的一箭,想來如果不是如妝內力過人,他早就去見閻王了。
就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家夥,會幫自己?
可如若不然,他們還沒拿到《月紅禁典》,又知道自己最後逃亡的地方,即便是不敢妄自上重真山,回去禀報師父之後,他自然會想辦法讓人潛入進來尋找自己。
他奚商死了不足惜,可師父是決計不會讓《月紅禁典》流落在外的。
“人的情感錯綜複雜,也許厭惡你傷害你的人,實際上是想要保護你的人。”如妝聲音輕了些,指尖在他手掌劃過,檢查還有沒有毛刺,語調漫不經心,“你能看見的不一定是真實,人心才是真的。”
“那又有誰能看得見人心?”奚商搖頭,“這是個沒有意義的事情,不管他是怎麽想的,我只看結果得到了什麽。我得到了一身傷,險些死在白鶴庵門口,如果沒有你相救,現在哪裏有空去猜顧薄做了些什麽,而且在地府裏忙着下油鍋。”
“白鶴庵從來不是什麽能護人周全的地方。”如妝收起了針,手卻被奚商攥住,下一刻被拉入了一個堅硬的懷抱中。
“別說什麽顧薄了。”奚商埋首在她頸間深吸一口氣,滿腦便是如妝身上的冷冽香氣,不由得心神蕩漾起來,唇貼着脖頸一路親吻,牙齒扯開她的衣衫,香肩半露,鎖骨清晰,滑膩粉質的冷白皮膚像是被月渡上一層糖霜,舌尖劃過去的時候像是有蜜在口中蘊化而開,直直鑽入腦髓心房,讓人上了瘾一般欲罷不能。
“我今日在河裏洗了澡。”奚商呼吸急促起來,熱氣噴吐在如妝的皮膚上,尋到她的唇,舔舐啃咬像只乞食的小狗,“可以嗎如妝?給我。”
他溫柔又急切地吻上了柔軟的唇瓣,舌尖靈活地探入她口中尋找回應,粗糙的手掌在細膩的皮膚上帶出一陣陣粟粒,他壓着如妝後腦不許她逃離,同時有些不滿地加深了這個吻。
傍晚的村莊實際上并不是很安靜,因為禁軍的到來,牲畜們對于大量陌生人的進入感到恐懼和害怕,吠叫不停,偶爾夾雜着幾聲呼喝聲,那是禁軍們在連夜排查村戶。
“砰——”門被大力踹開,一人高聲喝道:“皇上有令,徹查命案,裏面的人速速出來配合調查!”
與此同時,幾個佩刀穿着禁軍服的人也跟了進來,仿若是裏面人不肯配合,就要直接上前将人帶走。
來人是周統領手下的一員馬副将,接到命令之後毫不停歇地挨家挨戶查人,說是調查兇案,但實際上以馬副将多年的斷案經驗,那獵戶很明顯是墜落山崖時磕昏了後腦,又墜入潭水中導致淹死。
根本不存在什麽所謂的兇手。
更何況,上面給的命令是,在這村落裏找一個尼姑。
與其說這尼姑是殺人兇手,不如說是附近大小幾十個村鎮中,他們這麽多禁軍,都是為了找這樣一個對皇上來說很重要的尼姑。
馬副将已經連着三天沒有合過眼,此刻有些煩躁,屋內的人半晌沒有回話,他不由得往裏走了幾步,身後的禁軍們也跟着往前走。
屋內并未點燈,實際上這個貧窮的村落幾乎每家每戶都是如此,到了夜晚舍不得點燈,如果有月光,那麽就借着月光多少能看清屋內情況,恰巧今晚連月光也沒有半分,屋內便是一片漆黑,他只能隐約感覺到有兩個人影在動,細碎的聲音在黑暗中分外明顯。
他有些尴尬地停留在原地。身後一個新兵打算點燈,被他一把按了下來。
輕咳兩聲,馬副将沉聲道:“你們不知道今天在查案子嗎?”
一個女子的聲音柔柔傳來:“大,大人見諒,我們,我們這會子不太方便......”
男人也連忙說:“哎呦大人,辦着事兒呢,你們怎麽就直接闖進來了,真是羞死人了。可千萬莫要點燈啊。明天,明天我們一定配合大人調查。”
這下,身後的幾個年輕禁軍也明白過來屋裏兩人在做些什麽,大多是沒有成婚的小子,此刻聯想到這畫面不由得臉上統統燒了起來。
馬副将也更尴尬了,他是有妻有子的,顯然更懂一些,方才聽到的動靜和聲響極其真實不似作僞,聯想到統領讓找尼姑的命令,下意識覺得這裏必定不對,連忙揮手示意幾個人出去。
“明日一早去村頭接受調查,兩個人都去!”撂下這句話,他也退出了房屋,幾日來的疲憊被這一鬧顯得越發沉重,心裏也不免惦記起了自家妻子,揮手帶着幾人往回走去彙報了。
屋裏的男女自然就是奚商和如妝,原本是奚商動了真意想要纏一纏如妝,兩人表明心意了幾日還未真的做過什麽,卻不料如妝雖然沒拒絕,但實質上是早早聽到了遠處的腳步聲,拉着他做戲。
實際上如妝的特征更加明顯,在村裏帶着帷帽無人覺察不對,可一旦有人借着盤問實則尋找眼盲尼姑,那麽就會很容易找到她。
“所以你還是騙我的。”奚商躺在褥子上,如妝柔軟的身軀壓在他身上,有些無奈也佩服,“我還當你如此主動,結果......”
“結果你沒想到這一茬?”如妝輕笑,白玉般的手臂撐在奚商臉側,支起半邊身體,“你當真以為他們是來找兇手的?好天真呀阿奚。”
“那倒也不是。”奚商眯着眼翻身将如妝抱入懷中,兩人在被褥裏只剩裏衣,這是未免他們不信,這會兒貼着如妝的肌膚,倒是讓他冷靜下來的火苗“蹭”地往上竄,喉嚨中幹渴難耐,“我原本是知道他們想來找你,只是沒料到這大半夜的直接踹門進來,确實猝不及防。”
“他們在趕時間。”如妝說,“如果我真的想要逃走,此刻大約是早已出了京,他們将重真山附近,以及京中各地排查完了之後,便會要撒網到京城之外繼續找我了。”
她幽幽嘆息一身:“那個時候,恐怕會借助江湖的力量,見到盲眼尼姑便格殺勿論。”
“......這便是皇權的力量嗎?哪怕是錯殺錯判?”奚商心底戾氣突現,聲音也沉了幾分。
“錯殺錯判算不得什麽。”如妝淡淡道,“多的是幾代人在陰溝暗渠中翻滾哀嚎,只為他們——”
說到這裏,如妝止了聲,閉上眼睛似乎不想再多說什麽。
“睡吧阿奚,醒來之後就沒事了。”
奚商欲言又止,想要問的問題在舌根打了好幾個轉再被吞回腹中,他很想了解如妝的過去,如妝的身份,以及到底發生了什麽會讓九五至尊這樣忌憚這個女人,非要趕盡殺絕不可。
但他想到自己心底的秘密,或許他們都有些難以啓齒,不能多說的事情,可能會為對方帶去災難的事情藏在腹中,那便自己慢慢消化,慢慢去解決吧。
一夜無眠,奚商聽着如妝均勻的呼吸聲睜眼到天明,也聽着外面的嘈雜聲越發小了,等到天色大亮的時候,他推開門便只看到禁軍隊伍的尾巴,已經小小的,剩下略微整齊的腳步聲還在不遠處山間缭繞。
如妝說的不錯,也算得很準,似乎這個女人對于京城內外,以及皇帝的心思把握很是清晰,就像是極其熟悉這個高高在上的人。
奚商背抵着門板,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厭煩。他看向房裏背對着自己似乎還在沉睡的如妝,長長吐了一口氣,白色的淡霧氣很快化在空氣中消失不見。
之後的日子逐漸平靜了下來,再也沒有什麽官兵禁軍來查案子,村裏還是那麽的窮,奚商偶爾去城裏買些東西,帶回來幾壇子高粱酒讓他在這群窮漢子中很快被接納,兩人徹底融入了村裏,房子修得越發整齊妥帖,男人們幫他們打了整套簡易的家具,拓開門口的荒地種了幾顆瘦弱的杏花樹,似乎歲月靜好,他們可以一同看着杏花來年再開。
可就在奚商一手泥地種完最後一顆杏花樹,要拉着不知情的如妝去摸一摸這些樹的時候,他卻找不到如妝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