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永昌侯

永昌侯

沈迦烨是皇帝,他想要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內,包括自己枕邊人的心,即使他不愛,身邊的人也必須愛他。

可他卻拿如妝無可奈何,有時候想把這個女人的心剖出來看看,看看她究竟是在想什麽。

自從把她接回宮之後,他曾經以為的柔軟女子變成了殺神,卻也變得他不再了解。

他想要得到的答案總是得不到,卻又不能真的剖開她的心。

他還需要她。穩固江山還需要她的金蝠衛。

小憩了一會兒,起身的時候發現如妝已經不在身邊了,近身的小太監連忙替他整理衣服鞋襪,束發的時候他想起了什麽。

“去叫梁親王來,讓他立即帶那人來見朕。”

他是需要金蝠衛,但不能只需要一個金蝠衛。江湖散客最難收服,可一旦收服了,卻又是最為忠心。

沈迦烨做皇子的時候曾經和一些門派打過交道,手裏藏着一些東西,平常将軍侍衛用不到,江湖人士,尤其是高手,卻絕對是趨之若鹜。

這個接見他并未告訴如妝,屏退了暗衛,在白鶴庵的一間破舊禪房中。梁親王帶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跪在他面前。

“草民周奚,叩見陛下。”男人聲音清冷中帶着點啞,像是嗓子曾經受過傷,倒給他添了幾絲神秘感。

“擡起頭來。”沈迦烨微眯着眼睛打量他,周奚五官長得極好,若不是眼尾的傷和面上風霜,倒有些男生女相的好看,冷冷的倒是不卑不亢,年歲尚輕。

“真是年輕啊。”他感慨道,“不知師從何人,卻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回禀陛下。”男子擡起頭,聲音平淡,“實不相瞞,草民出身滅骨海。”

這話讓在場的兩人同是一驚,尤其是引薦他的沈流烽,連忙跪下:“陛下,臣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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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迦烨卻擺擺手,饒有興味:“噢?出身滅骨海,卻親手滅了以前的門派,看來魔宗果然是不得人心。”

沈流烽愣了一下,沒有料到皇帝是這個反應,但聰明如他,立即反應過來。

“周奚也曾遭受滅骨海魔人迫害,如今一心只願為陛下分憂。”

“噢?你也是這麽想的嗎?”

男子定定地看了皇帝一會兒,叩首下去方才開口:“皇上面前不敢欺瞞,草民原名周商,永昌侯之子,因父親冤案而流放南疆,瀕死之際被滅骨海穆涼奇所救入了魔宗。”

奚商頓了頓,他并不繼續往下說,而是要看皇帝的反應。

從海上機緣遇到梁親王的船開始,他就預計好了有這麽一天,這段說起來足夠讓他再次死上一回的身世,他連梁親王也沒有告訴。

他不能保證梁親王會不會拿身世要挾他,即便這個王爺救了自己,給了他重見天日、滅了滅骨海的機會,可以往的奚商尚且不會輕易相信人,如今更是只信自己了。

他要的很多,滅骨海的消亡只是第一步。

他還要讓世人都知道自己的屈辱,被一個狠毒母親抛棄的事實,他不是一灘爛泥,一個卑微的蝼蟻蛆蟲,奚商是周商,應該是堂堂正正的永昌侯。

他還要......奚商盯着皇帝,沈迦烨正驚訝地看着他:“周商?不對,我記得當年流放的....是世子周晉才對。”

沈流烽也大為震撼:“這,你之前怎麽不告訴我?”

“請王爺恕罪,實乃關乎身家性命,草民想要面見聖上,也想為此事陳情。”奚商對着梁親王一拜,又對着皇帝将曾經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回,言語間卻并沒有半分怒意,而是處處對母親和哥哥的維護。

他從懷中摸出一塊玉佩,雙手奉上:“此乃家傳玉佩,是先帝曾賜予家父的,後給了我與周晉各半塊。至于我究竟是周晉還是周商,皇上只需差人尋到永昌侯被打發到京郊莊子上的幾位老仆,一問便知。”

“或許母親以為我已經死了,或許哥哥認為我背着逃犯的罪名,他們從不曾來尋我,可我卻在每晚思念他們。”他的聲音落寞起來,“草民也明白,陛下遲早能查到草民這一層身份,今日陳情,也不過是不願欺君,也希望有生之年能和家人再見上一面。”

“聽從陛下發落。”他叩首下去。

最終,沈迦烨親自起身将他扶起來,連說了幾個“好”,卻是帶着微薄的怒意。

“好一個永昌侯,好一個二品诰命夫人。竟能做出這種偷梁換柱、欺君罔上的事情,險些抹殺了朕的忠良之臣!”

他拍了拍奚商的肩膀,語氣堅定:“放心,你今日立此大功,朕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不料奚商一臉惶恐地跪下:“陛下...陛下恕罪,草民并非想要母親和哥哥受到責罰,只希望一家和睦團員,草民便此生無憾,求陛下寬恕母親和哥哥,草民必為皇上肝腦塗地,刀山火海絕不遲疑!就是皇上立時打殺了草民也行!”

沈流烽随即道:“皇上,還請念在周商此次南疆立功,又一片赤子之心的份上,對永昌侯一家從輕發落。”

奚商更是連連叩首。

一位滅了江湖第一魔宗的高手,此刻對着自己求饒臣服的模樣讓沈迦烨極為舒适,他擡手制止了奚商的動作,輕嘆一聲。

“難為你了,從此,一切便回歸正規罷。”

奚商出門的時候臉上恢複了冷漠。

“好一個隐藏至深的永昌侯,竟是本王小瞧你了。”沈流烽道。

“多謝王爺仗義執言。”奚商并不認為得罪了梁親王,兩人的目标從來都是心照不宣的。

果然,梁親王微微一笑:“還望永昌侯今後在南疆一事上繼續幫忙才是。”

“那是自然。”

兩人說着客套話,心裏再次達成共識,路遇傳膳太監領着一路宮女端着菜品往皇帝屋內走,日頭已經升起在頂上,熱意往下噴灑,禪院長廊上攀爬的蘿枝芽葉散開了許多,奚商一回頭就看見枝葉深處一抹瑰麗的裙擺。

他的心髒猛然被一只巨手攥緊,突然就很難呼吸。

裙擺近了,香氣上沾着一點紫藤的味道。

梁親王拽了他一把,側身半擋在他前面。

“參見貴妃娘娘。”

奚商站着沒動,目光還釘在裙擺上,像是看傻了。

“這位就是.....周奚?”貴妃的聲音如同一股清流,在有些燥熱的春日正午顯得舒适涼爽。

杏目流轉,閃着點點日光落在奚商面上,似無波瀾,仿若見到一個毫不相幹的人,順嘴問了那麽一句。

“回貴妃娘娘......”梁親王見奚商站在當地不說話,只好硬着頭皮回話,“這位是永昌侯周商。”

“噢?可我怎麽記得,除夕宮宴上見過永昌侯。”貴妃淡淡道,“卻不是他。”

“啊,此事...說來話長——”

“那便不說了。”貴妃轉身走往禪房,似乎忘記了質問這人為何不跟自己行禮,路上有些匆忙似的,踩到了裙邊,宮女連忙上前攙扶。

梁親王目送貴妃進了房門才轉頭,覺得今日這茹貴妃似乎有些奇怪,轉頭卻發現站在原地的奚商已經跨出了院門,脊背透着寒霜。

真是奇怪了,今天的事情總覺得有什麽不對。

奚商攥緊了拳走在前面,耳邊傳來梁親王的聲音,卻成了嗡嗡響,他一時間有些恍惚,怒和恨,以及一些摻雜不清的情緒這會兒在腦海沖來回沖突打架,他只覺得烈日晃眼,心道,是不是又快到月圓之夜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沒有心了。

可誰知道看見這人若無其事的模樣,就裂開了。

淌着血,滴不盡流不完。

他想質問,想咆哮,想冷漠地嘲諷——

看啊,你想讓我成為你的把柄死在流船荒島,可萬萬沒想到也有看到我回來的一天吧!

看啊,你就算回宮還不是一個妃子,貴妃又怎麽樣,你還不是要和一群女人分享一個男人!這個男人還曾經抛棄了你,而且,我會讓他抛棄你第二次!

看啊,我恢複了身份,不再是罪臣逃犯,我是光明正大的永昌侯,所有欠了我的仇我都會一筆一筆清算回來,更何況是你!

你後悔嗎?

你會後悔嗎?

他握着的拳頭無力松開。

錯了,他什麽也沒說,沒有質問,沒有咆哮,沒有嘲諷.....他只覺得造化弄人之下,暗藏着深深的嘲諷,對他的嘲諷。

滅骨海裏的顧薄能裏應外合殺了穆涼奇,他能帶着寧親王漂泊海上數日快要饑渴而死的時候遇見梁親王出海的船只,他被種下了奇毒每個月圓之夜被打碎重組一遍.......

前面的日子如同夢幻,今日真實地看見如妝,他似乎覺得,這個夢是不是該醒了。

一切的憤怒和撕心裂肺源自于他對如妝的愛。

可他感覺到執念被消耗一空,就是今日見到貴妃的時候。

她是茹貴妃,不是如妝。

茹貴妃豔冠六宮,如妝卻死了。

他愛如妝,如今,也可以不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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