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華清樓

華清樓

杏花花期過得快,安頓好一切的奚商要領命出發和梁親王再次前往南疆,這段時間他把侯府上下清掃了一遍,重要崗位都換成了自己的人,尤其是曾經與真正周晉有些關系的朝臣,他并不擅自結交,只隐晦地透露出周晉和夫人病重的事情,心似明鏡般的朝臣很快就會做出選擇,只是在敏感猜忌的皇帝眼皮底下,無人敢輕易對他示好。

畢竟以前的寧親王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在寧親王之後,但凡在朝堂上被衆多大臣擁護的王爺或是侯爺,乃至伍丞相——國丈大人也被暗地裏打壓過多次。

朝臣們面上贊頌皇帝的賢明溫和,從不輕易打殺甚至犯錯的宮人,可實際上暗地裏那些出了意外的王侯,犯錯被寬恕卻被剝奪了實權的大臣,沒人會覺得皇帝對這些事情真的一無所知。

只是做的太過隐蔽,他們懷疑的同時卻絲毫找不到證據,逐漸便成了畏懼,這位新帝值得人畏懼。

奚商穿着玄色錦袍,襯出身材高挑,他眉目如畫,卻帶着常年積累的寒霜難以劃開,府裏的人都怕他,恭敬地為他打開房門,裏面傳出一股惡臭。

“周商你不得好死!”

“迫害親生母親和哥哥,你良心被狗吃了!”

“若你父親還活着,一定會活活打死你,你不配姓周,你活該被流放,活該被弄去當娈童!”

“你罔顧人倫,你大逆不道!死後定要入阿鼻地獄,生生世世受油煎割肉痛苦!”

女人歇斯底裏地罵着,身邊的平舟有些聽不下去。

“谷主,要不要割了她的舌頭?”

罵聲戛然而止,奚商走入屋內,女人腰間被鐵鏈鎖着,鐵鏈另一端牢牢鎖在屋內柱子上,她的活動範圍很小,蓬頭垢面,身上沾着些排洩物,整個人的精神比起身體更加扭曲。

“你做的?”奚商問平舟,滅骨海最頂尖的七字殺手之一,顧薄特意派出來跟着他,連這人的解藥也一并給了奚商。

平舟點頭:“世家貴族的女人可以不吃不喝,但受不了不拉撒,對付這種女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這個,屬下沒有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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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骨海的刑罰有上萬種,奚商終歸是不願意用任何一種在于氏——他曾經的母親身上。

“找幾個侍女給她清洗一番,送到京郊莊子上養病吧。”

“是。”

奚商看着女人:“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來見你了,娘親。”

“我不是你娘!我生不出你這樣的畜生!”于氏惡狠狠地開口,高聳的雲髻早已松垮,貌美的臉上也填了幾縷細紋,她依舊美貌,卻已經不是奚商印象中的母親了。

“你根本就不是我親生的,都怪你父親,都是他,在外面認識了個青樓女子,生了孩子抱回來一定要我認下!”

“我當時才十八歲,我入府三年不到,我的孩子還不會說話,我就要幫別人養孩子!你說說你配嗎?你是哪裏來的野種都不知道,你就是那青樓女跟別人厮混來的,想要來我們侯府分一杯羹的雜種!”

“但你父親那個樣子....他說青樓女難産死了,求我認下你,照顧你,我自問對你還算可以,不缺你吃,不缺你穿,好好地養大,你該懂得感恩!”

“大難臨頭,你父親直接被下了大獄,我的晉兒要被拉出去流放三千裏,你這個受盡了恩惠的野種難道不該出來報恩嗎!”

“你走就走了,你生的好看,跟那青樓女長得像極了,你就是賣賣色相在那流放路上也死不了!如今回來卻要報仇?你想想你要臉不要!你有心沒有!”

“你如今這樣對我,還不知道怎麽樣對我的晉兒.....嗚嗚嗚....我的晉兒,我命苦的晉兒......”

女人嗓子已經嚎啞了,她伏在地上失聲痛哭,親兒子失去侯位便是天塌了,曾經她厭惡的孩子如今高高在上,她沒有了一塊糖糕哄騙的資格,只能歇斯底裏,無盡地發洩。

奚商擡步往前,平舟動了動嘴唇卻也沒有開口,一身華服的男人在髒污的女人面前蹲下,他伸手為女人理了理蓬亂的頭發,對上她那滿是淚水的眼眶。

“你知道我在流放的路上有多想你嗎?你知道我曾經多麽愛你嗎?”

女人愣住。

“你知道一個孩子,要多麽拼命的努力,用盡所有的力量,去愛自己的母親嗎?”

他掏出帕子,為于氏細細地擦去臉上的髒污。

“阿..阿商......”女人猛地攥住他的手,期待地看着他,“娘親,娘親是愛你的,娘親對不起你,你能不能放了你哥哥?求你了......”

奚商看着她,忽而嗤笑一聲,緩緩抽出手。

“阿商,阿商......”

帕子被丢入到滿地的污穢之中,奚商站起身,居高臨下,眼神中帶着一點對自己的憐憫。

“奢求不到的,那便就不要了。”

“今日便送夫人出京。”

“是。”

女人驚恐的聲音還在身後響起:“為什麽只送我,晉兒呢,你要把他怎麽樣!你說話啊!混蛋,惡魔!周商你不得好死——”

平舟走在奚商身後側,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谷主,不必為這種女人傷心....”

奚商頓住。

“或許是屬下過于狹隘,但希望谷主能聽屬下一言。我很小的時候家鄉鬧饑荒,家裏一共六個孩子,我是最小的男孩,那時候大家都餓得發昏,最後只能易子而食。”

“我看着他們把姐姐換成別人家的女孩,夜裏聽着女孩的慘叫哭聲,像小貓一樣微弱,餓到沒什麽力氣了,身上卻多少有肉,夠一家人吃上幾日......”

平舟說起這些的時候聲音裏面還帶了些波瀾,想來那段記憶着實令人此生難忘。

“最後都換完了,只剩我,父親就把母親也賣了,換來的肉卻再不給我吃,因為打算下一個賣的就是我,不想讓我浪費糧食。”

“您瞧,人都是自私的,他們愛兒子,輕女兒,但最後在涉及到他們性命的時候,妻子也能賣,兒子也能賣,只為了換口吃的,只要他能活下去,其餘什麽也不重要。”

平舟說:“谷主,人都是自私的,您不用為了自私的人難過。”

“我看起來很難過嗎?”奚商問他。

“嗯,您沒哭,但看着像哭過了。”

“你這家夥......”奚商停下腳步看着他,伸手給他一拳,“有點意思。”

平舟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谷主,您要不要去華清樓放松放松,明日就要啓程了。”

花魁公琰仙自那次見過奚商之後,雖然當時生氣,可卻不知為何對他産生了極大的興趣,或許從未遇到過對她如此冷臉的人,便時常派人送帖子過來邀請他前往一聚。

奚商卻大致明白,這是梁親王的授意,他無父無母,無兒無女,也無妻子外室,孤家寡人總是難以拿捏,這段時間也不斷給他介紹許多世家女,甚至有意讓皇帝給他賜婚。

他不可能讓自己被人擺布,最後還是挑選了這個公琰仙,赴了她的約。

月間也就去了三回,京都卻已經傳開,永昌侯戀上了華清樓的花魁娘子,甚至有意為其贖身取回侯府做姨娘。

這種風流韻事在京都最是暢傳,話本寫了不少,據說賣的不錯,可想而知裏面有多少是梁親王的手筆。

奚商無所謂,甚至聽到消息那一刻還在想,如果有個人聽到這消息,會有什麽反應嗎?

“去華清樓。”他心底又自嘲,從那次白鶴庵之後,谷中暗衛再也沒見過貴妃前來尋他,偶爾碰到黑衣暗衛也只是打個照面對方便迅速離開。

也是,她都不在乎他的性命如何了,又怎麽會在乎他去找哪個女子。

彩燈高結,莺歌燕語,脂粉的香氣傳出去半條街,琵琶柳琴七弦歌,紗幔燭影弓腰舞,說是男人的天堂也不過如此。

平舟隔開想要攀附上來的各色莺莺燕燕,小厮引着奚商直奔三樓琅語閣,顯然已經熟稔。

他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手裏把玩着不知從哪裏來的竹骨扇,根根漆黑堅韌,最好的工匠在每片竹上雕刻花紋,打上細小統一的小孔,用金線穿了,展開就是一副蘭草圖,精致細膩,上面的蝶就要展翅飛出。

“花魁娘子等您許久了,早已備好酒菜,侯爺這邊請......”

啪——

他打開扇子,旁邊的小厮識相閉了嘴,黑色的扇面往下挪,從扇子的縫隙中他看到一抹杏色裙擺。

合上扇子,他頓了頓,問小厮:“你們這裏可接待女客人?”

大雍向來民風開化,但女子去煙花之地尋樂還是少見的,小厮愣了一下,只道:“甚少,只因我們這裏挂牌郎君只有一位,小倌倒是有,卻不是伺候女人的,您是想....換個口味?”

奚商拿扇子敲他一下:“走罷。管好你的嘴。”

“唉,是是。”

琅語閣門早早打開,公琰仙在門口等候多時,遠遠迎了上來,眼裏閃着光,上前摟住奚商胳膊:“真是貴人難等,侯爺快進來......”

門關上,掩住女子的輕言笑語,很快傳來琵琶聲。

轉角那抹杏色主人握緊了拳,深深吸氣,竟是笑了。

“阿奚,你到底是回來了,還是沒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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