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暴雨

暴雨

丫頭卻沒聽出公琰仙話裏的意思:“娘子莫要妄自菲薄,以您的姿容,整個京都城裏也挑不出第二個花魁娘子來,侯爺喜歡也是情理之中,試問哪個男人見到您還能走得動路?”

公琰仙勉強地笑笑,京都之內她敢厚着臉稱個第一,可皇城之內那位卻是真的明月之輝。

“別說這些了,京都最近不太平,還是謹言慎行的好。”

“不太平的還不是宮裏那些娘娘們......”小丫頭嘟了嘴,卻壓低了聲音,“前線那樣吃緊,誰料貴妃娘娘,哦不,如今叫茹妃,就是她在宮裏驕奢淫逸興風作浪的,這次居然肆無忌憚地推皇後娘娘入水,若不是丞相大人入宮親眼所見,不知道又要怎麽被遮掩下去。”

“一屍兩命啊,真是可憐可嘆,皇後娘娘都六個月的身孕,說沒就沒了。丞相大人當場就心疾發作昏了過去,後又查出去年大皇子身亡,以及後宮多位龍嗣身亡都與這位茹妃有關,連續好幾道折子請求皇帝處死貴妃,可誰知道皇上竟然只是打了一頓板子降了位份......真是讓人不敢置信!”

“據說丞相大人在皇上殿門口足足跪了三日了,許多朝中清流們也跟着跪了一地,要處死妖妃。”

“若是前線的将士們知道皇上如此....如此行事,不知該有多寒心。”

“要我說,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就該千刀萬剮而死。”

“她今日敢謀害皇後、皇嗣,他日說不準還要——”

“閉嘴!”公琰仙一巴掌過去,打懵了小丫頭,她怒氣難掩,“你是覺得命太好,還是命太長,或者覺得我命太長,非要斷送了才好!宮中秘事,豈容你在這裏說三道四的,你當我這些年是怎麽活的順當的,就是要學會做個聾子啞巴!”

“今天打你這巴掌你記得,是救你的命!”

小丫頭連忙跪下,再也不敢多說了。

公琰仙嘆了口氣,心想,只希望茹妃的事情千萬不要牽扯到侯爺才好。

後宮榮華殿,周圍的侍衛将這裏圍成了鐵桶,明黃錦服的男人滿臉陰沉地大步走來,侍衛們連連下跪行禮,他看也沒看一眼,直接進了內殿。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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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巴掌聲在室內響起,宮人們縮緊了脖子跪在地上,恨不能将頭埋入地底,只聽了一聲“滾”,便連忙滾了出去關上門。

“你看看你幹的好事!”沈迦烨怒不可遏,他焦灼地在房內來回踱步,恨不能現在就将地上跪着的女人給掐死了幹淨。

“我做了什麽事?”一巴掌下去,牙齒磕破了內裏的皮肉,她滿口腥甜,略有些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跪好,聲音沉靜冷漠,“是皇上您說丞相與叛軍有所聯系,疑心在前讓我想辦法找機會除掉皇後肚子裏的孩子。”

沈迦烨怒從心起,将她一腳踹翻在地:“你還敢頂嘴!我叫你弄死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叫你光天化日之下連她一起弄死!還被丞相撞見,你這叫我怎麽辦!”

女人在地上稍稍掙紮了一下,擡頭看他,并不說話。

那一刻,沈迦烨突然有點慌了。堂堂皇帝,不知道手腳該怎麽放才好,半晌摸索着把她從地上扶起來摟進懷裏,碰到前日受過的脊杖傷,如妝瑟縮了一下,他沒有發覺。

“對不起,對不起如妝,是我不好,我太着急了。我不該打你....對不起,對不起,我,我真的太着急了.....”

他摟着如妝,聲音帶了哭腔,早已忘了說“朕”,而是句句“我”。

“他們要逼我,他們要逼死我....我就知道這些人圖謀不軌,從我繼位的那一天起,他們就不臣服于我,他們冷眼看着,看着我什麽時候從這帝位上摔下去!”

“不管我做的再好,再勤勉,他們都要時時刻刻地盯着我,往我後宮裏面塞人,要他們的女兒生下的孩子繼位,我怎麽能讓他們得逞!”

沈迦烨雙眼通紅,已經是熬了幾個大夜。

“還好我有你,有你幫我處理這些事情,可如今,他們要逼我殺了你,他們全部都跪在我的宮門口,我好不容易才從後門出來的.......下雨,外面下雨了,你聽見了嗎?”

“雨會不會越下越大?電閃雷鳴?”

彷如印證了他的話,轟鳴的雷聲從天際傳來,他渾身一抖,将如妝抱得更緊。

“暴雨要來了....如妝....你幫幫我,暴雨要來了.....”

如妝掙紮了一下,未果,仿佛沒了力氣,索性躺在他懷裏,埋在衣襟的面容上帶着一絲嘲諷。

“怎麽幫?皇上,幫你打探消息,挑撥離間,還是殺人,毀屍,亦或是....要我自盡?”

轟——

大雨傾盆而下,沈迦烨擡頭愣愣地看着瓢潑大雨拍打着窗戶,那縫隙顫抖地阻擋着雨勢,卻似乎沒有幾分多的力氣,窗戶很快就會被風雨吹開。

“......伍相已經年俞60,他已經跪了三天,這場雨,怕是會要了他的命。”

“他若是死了,我的昏庸之名怕是要坐實,前線梁親王戰功赫赫,我帝位不保......”

他扳過如妝的肩膀,懇求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将....你将金蝠衛給朕,再幫朕最後一次....行嗎?”

如妝看着他,蒼白的臉頰泛起一點不正常的紅暈,她輕輕歪了腦袋,如同一個不谙世事的純情小姑娘,在思考人生中的一件難事。

半晌,她道:“你要殺了我?”

沈迦烨吞咽口水,有些心虛,卻又懇切地道:“殺....不能普通的殺了你....你犯下的罪孽太多,殺了皇後皇嗣,又有逼瘋宮妃在前,杖殺宮人,驕奢淫逸.....罪名太多,僅僅賜死是不夠的.....”

“他們要如何?”

“.....受遍十大苦刑,再當衆淩遲處死......”

如妝笑了一下,笑出了聲。

杖殺宮人,那是沈迦烨給了一張細作名單,要她光明正大地弄死,不引人懷疑。

毒害妃嫔腹中孩子和殺死大皇子的毒藥都是沈迦烨親手交給她的。

逼瘋的宮妃是朝中與沈迦烨不對付的大臣之女,瘋藥是他吩咐太醫一點一點下在她飲食中的。

皇後的病弱也是沈迦烨刻意為之,誰料伍相愛惜女兒,常為她尋遍良醫,皇後才能兩次懷胎,可惜最終也因此被猜忌身亡。

沈迦烨的猜忌已經到了瘋魔的地步,這種情緒源自于他當上皇帝的原因——處處在太子面前低眉順眼,利用如妝挑撥先帝和太子關系,最終讓太子只好親自前往當時的疫區赈災,導致身染疫病不治身亡。

他以為其他的兄弟,底下的大臣,枕邊的女人,都會像曾經的他一樣對付自己。

他無時無刻不在防範着。

他唯一信任的就只有如妝,這個在十六歲時,被他一朵杏花簪子就勾去了心的女人,他如此地相信她,相信她會為自己去死。

如妝止了笑,靜靜看了他半晌。

“給我一點時間,我想看看,這四季常開的杏花樹,是不是能開滿四季。”

“看完,我此生無憾,自會上交令牌,任由陛下處置。”

沈迦烨猶豫了一下,滿園杏樹名為弦外雨,品種特殊乃去年移植成功,秋日開了一次,如今也不過三次花季.....要起碼再等兩個月,才能開最後一樹花。

“如妝此生就這一個心願了。”她看向沈迦烨,削尖的下巴如同花瓣的指尖,整個人清瘦憔悴不已,病中美人嬌弱難支,他想起幾日前她受的二十廷杖是他親口下的令,但又對她這話有些不快。

她應該愛他,此生最後一個心願難道不該是希望他國運百年,隆盛康健嗎?

終于,沈迦烨還是嘆了口氣,他認為自己已經做出了最大的讓步,幸好已經能夠和伍相他們交代了。

“也罷。”

他站起身,窗外電閃雷鳴,皇帝長身玉立,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可憐的女人。

“三月為期,花期為約。”

“這段日子,便哪裏也不許去了。”

如妝擡頭:“那皇上的安危呢?誰來保護?”

沈迦烨長袖一擺:“自不必你擔心。”

他轉身大步邁出房門,沒了半分無助神色,仿若剛才那個求如妝去死從而保護自己的人不是他。

一個暗紫色的影子随着沈迦烨邁出房門而閃現,為他撐起一把傘。

“顧薄,幸好還有周商和你。”沈迦烨感慨,“否則,朕就要被一個女人給把持住了。”

男人薄唇微動:“金蝠衛令牌?”

“她非要等三個月後才給。”沈迦烨有些煩躁,“還好她答應了,如妝一向不會說謊,她從不會對我說謊。”

“皇上很信任她。”

“自然,朕只信任能夠保護朕的人,比如周商和你。”

“屬下和侯爺必然不會辜負皇上您的信任。”

“那,朕便能高枕無憂了。”

雨下的大了,霧氣叢生,他們的背影也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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