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事成

事成

前線一直告捷,按理來說該是普天同樂的大事。

可朝中陰霾一片,早朝的時候陰沉壓抑,如同悶熱的天氣一直無法落下大雨來。

站了半個時辰,大臣們的內衫早已濕透,即便是殿內四面都放了成箱的冰也無濟于事,心裏的煩躁和不安不是區區冰塊能解決的。

“聖上身體不适,衆位都散了罷。”總管李明從後間出來,恭敬一禮。

場上一片嘩然,以伍相為首的老臣們頓時不忿。

“皇上究竟是如何病了,怎的連着三日都不上早朝?”

李明讪笑:“這....普通風寒而已.....”

“七月已經入伏,聖上怎會輕易感染風寒?”

“奴才不敢說謊,諸位大臣還是早點散了吧。”李明再次行禮,偷瞄了伍相一眼,對方病重方愈,此刻依舊恹恹之色,見李明使眼色,卻也未有什麽面容變化,只先轉身走了。

伍相都走了,其他人自然不好繼續留在此處糾纏,只是眉眼間愁容難消,手上擠壓的案子沒有皇帝親批便無法往下進行,大多都是喟嘆連連,有幾個禦史臺的谏官當下便忍不了。

“先帝在世之時,非重病不下朝堂,更別說連續三天不上朝!”

“妖妃一事還未定論,今又冒出寧親王和阮将軍之死有蹊跷,前線戰火還未平息,皇上卻不理朝事,這該如何是好啊。”

“又因戰火紛亂,天氣炎熱,潮濕的江南一帶突發瘟疫,幾個城鎮都被封鎖,還等皇上定奪啊!”

“洵潮之期快至,只怕黃河大水難阻,這修堤事宜必須提早進行!”

言官們越說越激動,有幾個已經按捺不住心裏的激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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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臣拼死相谏,就算是跪死在宮門口,也要讓皇上振作精神,處理朝事!”

“趙大人,下官與你同去!”

“我也去!”

“下官也去!”

十來個人烏泱泱地擁堵在燥熱的宮門口,汗臭味從這些文人身上散出也霎時間驅趕了陽春白雪,他們也無自顧心思,擡腳出了門就是一跪。

其餘大臣見他們如此,有的幹脆低頭早早溜了,有的感慨幾聲也走了,還有不屑一顧,伍相最後出來,花白的鬓邊凝了汗珠,垂眸看向跪着的幾人。

“都回去。”

一人不忿開口:“伍相——”

“我說了,回去。”

一只腳已經入土的伍相咳了兩聲,像是動了氣:“回去!跪在這裏有什麽用,皇上自有皇上的想法,即是病了,任你們跪死在這裏也無用。天下豈有臣子逼迫君王的道理!”

一衆人等面面相觑,要說朝中進谏最多的、跪在宮門口最久的,非伍相莫屬。三朝元老,随便往宮門口一站,谏官們猶猶豫豫地都起了身。

“有什麽折子,送到相府來便是。”

衆臣應聲。

确實在三日前,皇帝第一日不來朝上的時候派人傳了手谕,伍相暫代處理國事。

皇帝自即位以來從沒把朝政托付給誰,膝下的幾個皇子最大的不過三歲,太子未立,親王所剩無幾,衆人紛紛猜測,這是不是在皇後出事之後皇帝有意重用伍相以安撫臣心。

畢竟那位妖妃還被軟禁在宮裏,皇帝雖然定了罪,卻說等戰事結束後再處置。

接着加封了伍相長子,賜了爵位,雖說是退了一步,但伍相心裏恐怕依舊不好受,試問誰能安心拿着自己女兒和外孫性命換來的爵位?

可此事也只能這樣了了,伍相也似乎接受了這個事實,休養了幾日之後照常上朝,并專心處理國事。

雪花一般的折子送到相府,老人端坐在幾案邊,從高高的折子中緩緩挑選,找出一封帶有特殊漆印的奏章,拿出紫檀紙刀,小心翼翼地拆開夾縫,取出一片薄如蟬翼的信紙。

[不日凱旋,下月初三獲可行動。]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紙張放在燭焰上燒了,竟半點煙火也無,成一縷薄霧消失在了空中。

“梁親王……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我要他死,要他和那賤人為我女兒償命。”

老人面無表情,吹熄了燭火。

沈迦烨确實病了,卻不是感染風寒,他只覺得渾身無力,頭痛欲裂。

偶爾白日裏還好些,他便會去後宮歇一晚,卻發現連房事也提不起精神,即便是妃子百般花樣也無濟于事,最後只能怒氣沖沖地離開。

原本只是覺得或許是太累,可直到三日前服了藥去後宮,在淑妃床上吐了一口血昏過去,醒來後顧薄說他中了毒。

“毒性已深,皇上,必須卧床休養,否則活不過三月。”顧薄一如既往地冷漠,但認真了幾分,“此毒我還沒有頭緒,皇上從今日起,一應飲食起居必得交給我們滅骨海。”

沈迦烨聞此訊息險些氣的又是一口獻血噴出,他又怒又氣:“該死,一定是如妝那個賤人!”

顧薄道:“噢?這種毒藥連滅骨海都查不出,貴妃怎麽會有?”

“她……她肯定有,一定是她!”

“顧薄,你去找她要解藥,替我殺了她!”

“皇上別忘了,您已經下旨,平南大軍凱旋之日,就是貴妃下獄受刑之時。”顧薄看着他,“而且如果真是貴妃所為,更不能輕易殺她,皇上中毒的事情也不能宣揚出去,必須保密。”

“顧薄,顧卿!”沈迦烨掙紮着緊緊攥住顧薄的手,“求你救朕,一定要救朕,不然,朕死了也一定會讓你們一起下來陪葬!”

顧薄眼底泛起奇異的光芒:“皇上不會死,屬下自會拼盡全力。”

沈迦烨連連點頭,被顧薄扶着慢慢躺了回去,不一會兒陷入昏迷之中。

顧薄出門後打了個手勢,兩名紫衣暗衛立即出現在他身後。

“皇帝大勢已去,金蝠衛盡在掌握,去找令牌。”

三日功夫不多不少,顧薄捉了兩個金蝠衛,用盡刑法也無法從他們嘴裏撬出點東西,最後他決定,直接去找被軟禁的貴妃。

夜涼,一天的沉悶燥熱被沉寂下來,顧薄大步前往皇帝寝宮走去,心中冷笑連連。

一個金蝠衛,一個滅骨海,皇帝手裏攥着兩張底牌來回制約,總覺得這樣就能徹底高枕無憂,總有一個會保着他帝位穩固,可誰曾想,金蝠衛的首領早已對他心灰意冷,不等顧薄問,如妝便什麽都說了。

甚至連令牌都交給了他。

顧薄又想起那個女子來,他從未見過那樣的女人,柔軟的皮肉容貌,內心裏卻生滿了盔甲,到了這樣的境地竟然絲毫不亂,盛裝華服像是等着誰去接她離開。

就是這個女人,為沈迦烨背了所有的黑鍋。

可即便如此,沈迦烨的皇帝也快要做到頭了。

“顧卿!”沈迦烨迷迷糊糊看到暗紫色衣袍,立即一個激靈,掙紮着爬起來,“顧卿,如何了,三日了,已經三日了,太醫院都來遍了,沒人能看出朕的問題,朕到底中的是什麽毒啊!”

顧薄心底嗤笑,果然不相信自己,暗地裏讓太醫來給他診治,滅骨海的吊魂絲豈是這種常年待在深宮大內的太醫能解的?

奚商說的果然沒錯,這皇帝疑心極重,枕邊人都信不過,更不提他們這種半路被收入宮內的江湖人士。

“回皇上.....”顧薄跪下行禮,卻被沈迦烨叫了過去。

“來,顧卿,到我這邊來,離朕近一些,朕只能相信你了.....”沈迦烨艱難地沖他招手,他只覺得身體力氣被全部抽空了,魂魄虛弱地吊着口氣在身體裏,手腳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顧薄膝行過去,跪在他床邊:“皇上中的毒名為吊魂絲,據查,确是貴妃所為。”

沈迦烨瞠目欲裂:“賤人,賤人!她敢不受皇命,她敢害我!”

“皇上息怒。當務之急,得到解藥是最最要緊的事。”

一語驚醒夢中人,沈迦烨嗓子被掐住一般,再也罵不出來半句,是了,性命在上,還有什麽是更要緊的。

“她要什麽?”沈迦烨緊張道,“她想要什麽朕都給她!”

顧薄看他半晌:“如果,是要皇上您退位呢?”

沈迦烨愣了一愣,卻是笑了:“朕退位?退位給她?瞧瞧她擔不擔得起這朝野,說什麽玩笑話!”

顧薄看着他不說話。

沈迦烨大怒:“滾,讓她滾!想要朕的皇位,決計不可能!”

顧薄什麽也不說,行了一禮後退了出去。

沈迦烨有些慌了:“回來,顧薄,顧薄你回來——”力竭的皇帝掙紮着想要起身,卻摔下床去,叫了半晌,嗓子已經幹涸,卻也沒有任何人聽見動靜前來扶他起來。

背脊抵着略有潮濕的地面,沈迦烨突然明白過來,是不是他們自始至終要的,就是他的帝位!

他越想身上越發寒冷,從南疆的兵變,到皇後身死,丞相跪求,殺沈質安的傳言......

他早就落在圈套裏了,如今,已經到了收網之時,他就是網裏那條苦苦掙紮的魚!

千裏之外的雲南,一身戎裝的男人伸手接住傳信的鷹,拿下綁腿中的紙條拆開。

[事已成,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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