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封王
封王
崇康三年九月十三,梁親王率平南大軍凱旋回京,押解叛軍首領瑞安王,馮俊剛被斬于馬前,頭顱置于錦盒內,後被懸于宮門口示衆七日。
據說此戰告捷有一部分原因是飛龍營的投降,只因原本出海身亡的寧親王攜兵符現身,飛龍營将士紛紛繳械跪地,導致馮俊剛被永昌侯一刀斬殺。
寧親王沈質安親自血書快馬遞交伍相,說明當日出海遭遇黑衣人刺殺,導致落水險些喪命的事情,同時呈上那黑衣人令牌,乃宮中特制。
伍相親自徹查此事,卻不想被傳召入宮。
病重榻上的皇帝恸哭悔恨,口述罪己诏,由丞相代筆,說明了當日是他因猜忌而派人誅殺阮啓瑞将軍和寧親王沈質安,又說自己病重時日不多,膝下皇子年幼,願禪位于梁親王沈流烽。
此诏一出,天下皆嘩然,但不等文官史官上奏如何,沈迦烨卻沒有熬到梁親王進京的那一天,重病不治了。
彌留之際,沈迦烨突然看到一縷光芒,那裏有個穿着杏黃色衣衫的女孩逆着光向他跑來。
他又冷又怕,母妃不得寵,他被陷害掉入了禦花園裏極深的樹洞,牢牢卡着,半日不能動彈。
“我拉你出來。”那女孩扒拉着樹洞,有些着急,塗好的指甲斷了一半。
他生出了力氣,緊緊抓住她的手,心想,這輩子,我也不要松開。
忽而想起……原來,是他一直身在囹圄中,有人試圖拉他出來。
他握住了那手,力竭的女孩一時不察,被他拽入了洞裏,壓的他喘不過來氣,他卻有些病态的狂喜。
大內總管李明抹着眼淚從房間裏出來:“皇上,駕崩了——”
“命,如氏陪葬皇陵。”
大軍還未入城就披上了白布,一派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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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親王命軍隊城外待命,領着一堆人快馬往回趕。
頭七那天,儲君梁親王帶領着永昌候和一隊親兵姍姍來遲,但路上也跑死了十來匹馬,他們裹挾着風霜,年俞四十的梁親王哭的不能自已,才進宮門下了馬就暈了過去。
衆人手忙腳亂地安置未來儲君,生怕出個什麽差遲,這朝堂上已經不能再亂,天下也不能再亂了。
奚商幾日未合眼,此刻眼底盡是血絲,甲胄未換,幾十斤壓在身上好多天快要嵌進肉裏去,幸好內裏深沉,硬是撐到現在也沒倒下,此刻嘈雜一片,倒吵的他腦袋嗡嗡作響。
“娘娘,你要去哪兒!別跑!”
“快抓住她,快點攔住,這可是要送去皇陵的——”
“別跑,你跑不了的!”
奚商頭痛欲裂,看着梁親王被擡入內殿,轉眼看見幾個宮人按着一華服女子在臺階上,那女子跪在地上,手臂被困在身後,怔怔地看過來。
他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天地間的聲音忽地消失了。
宮人下一刻飛了出去,帶着茫然的神情,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女人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沉舊的華服在地上帶起一點微末的塵土,她擡起臉來,宮人和侍衛們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他們聽說過那位傾國傾城的妖妃如氏,把後宮前朝都攪得天昏地暗,原本也判了死刑,今日就該是行刑之日,可先帝臨終前竟開口讓她殉葬入皇陵。
先帝已去,伍相一封奏折送往梁親王處,堅決反對如此行徑,如今還未定論先帝便要出殡了,正不知如何處置,她卻在這凱旋之日,跑出了幽居的深宮,來到宮門殿前。
衆人屏息一陣,就連拔刀的侍衛将士們也不免軟了幾分力氣,這女人,單憑容貌,任哪個帝王也得被迷昏了頭,生前死後都舍不得放開。
她眼底沉了滿樹的繁花,汁液蔓入唇間,鮮紅侬滟地暈着畫般,發間一只素銀的簪子入了濃黑的墨染間,幾月的囚禁不損她半分姿容,甚至更甚以往。
“大膽何人,敢在宮裏撒野?”
不知情況的将士拔了刀,寒光淩冽。
如妝仿若未見,她癡癡地看着立在階下,一身戎裝的男人。
“阿奚,你來接我了,你終于要來帶我走了。”
那将士就要上前,被奚商按住肩膀,他擡眸,忽而覺得自己可笑,女人也可笑:“我為何要帶你走?”
“你說過……”
她有些急切地走下臺階,靠近他,卻被一把劍抵住了心口。
“娘娘,請自重。”奚商握着劍,聲音冰冷。
如妝眼底的繁花淋了雨,她有些哽咽,她想說盡一切委屈和難處,她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只好喃喃:“杏花那樹未開敗,你答應過如妝……”
“如妝?”奚商笑道,他低頭,手裏劍握的穩,卻漸漸收了回來。
“我把她埋在樹下了。”
如妝怔怔看着奚商,男人收了劍轉身就走,侍衛們猶豫了半晌也跟着走了,永昌候沒有發話,誰也不知道拿這個女人如何。
畢竟,這天已經變了。
身後傳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奚商頓住腳步,喉頭滾了滾,那種頭痛欲裂的感覺重新席卷而來,滲入到了心底,難受得想吐。
一只手穩穩托住他的手臂,讓他沒有摔倒。
“交給我。”顧薄的聲音在耳邊淡淡響一遭,奚商深吸一口氣,也不看他,推開他的手,微微颔首,入了內殿。
國喪不比尋常,加上叛亂才平,朝中混亂一片,清醒過來之後的梁親王在伍相及各位重臣的懇求下略帶倉促地繼了位,不忘封永昌侯周商為永昌王,兼軍機處統領一職,複寧親王沈質安親王位,為其重新修繕王府,接管龍飛營,原軍機處副指揮使趙飛鵬派往南疆協助寧親王,顧薄為軍機處副指揮使。
伍相在國喪過半之後遞了折子告老還鄉,新帝沈流烽特批,賞賜無數,留其長子升任吏部侍郎一職,并将朝中牽扯到瑞安王反叛一案中的人盡數清洗,又下旨春來加開恩科,招募賢良之臣。
崇康帝的後宮妃嫔一應留在宮裏頤養天年,只有如氏被殉葬入皇陵,一代妖妃就這樣随着陵墓關閉而消失在天地間,倒是還有宮人記得她的模樣,或許收着崇康帝為她畫的畫像,但無人敢在提她半個字。
似乎有人人為的,在宮牆內外都抹去了這個名字和存在。
“王爺回府了!”
“恭迎王爺回府!”
“恭迎王爺。”
一路從門口走入前院,奚商摘掉染了點血漬的披風丢給旁邊的侍女,大步進入前廳,高大冷峻的氣度,和略帶陰鸷的眼神,這些很好地掩飾了他面容的過分俊美,旁邊的人大氣不敢多出一口,只盼着王爺不要看自己一眼才好。
在他的手上,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染滿了鮮血,從南疆的敵人到京都的犯人,累累屍骨堆砌起他肅殺冷酷的模樣。
京都裏凡是牽扯到叛軍的人,抄家下獄斬首流放,無一不經過他手,整個京都的人都知曉了周商的赫赫大名,也有人說起他對待生母和哥哥同樣殘忍無情的事來,曾經的永昌侯夫人據說在京郊的莊子上自缢而亡,周晉被打斷了腿整日關在府裏不見天日。
無常閻羅——是奚商在朝中內外乃至京都小兒都知道的稱號。
可實際上,奚商并沒有對周晉做任何事,對待那個厭惡他的養母,也只是放在京郊,好生養着,卻不知人心不足,于氏一哭二鬧三上吊,奚商忙于戰事和軍機處的實物一直無限顧及,一次婆子去的晚了,便真的吊死在屋裏。
周晉更是可笑,一心以為奚商殺了于氏下一個就要殺他,原本只是被困在府內,卻非要半夜偷偷翻牆逃跑,摔斷了兩條腿,奚商也吩咐了人好好醫治,并不虧待。
大約是回來之後的事情太多,太累,他已經忘記了要恨一個人該怎麽樣,也或許是,這世間總歸有那麽一點血脈親情能證明他奚商是在這人世間走過一遭的。
不然他好像什麽都沒有擁有過,什麽也不曾得到過。
前廳裏,顧薄已經等了一會,見他來了便起身遞給他一封書信。
“南疆那邊,沈質安的。”說完這一句,複又坐下,眯着眼睛捧起茶盞。
奚商展開書信,看得眉頭皺起。
“沒用。連一支軍隊都把控不住。”
信裏的沈質安哭了一通,雖說跟着他們歷練了一回,可總覺得自己年齡小,功夫差,無法掌控軍隊,想要奚商指點。
攥着信紙他本來打算扔了,想了想又遞給顧薄:“給皇上送去看看,讓他安排。”
顧薄挑眉:“沈流烽可不是沈迦烨,不會這麽沒腦子的亂猜忌。”
奚商“哼”了一聲,把紙團丢他懷裏,顧薄手忙腳亂地兜住,放了茶盞又将紙張展開看了看,收入袖中,搖頭:“你救的這是個祖宗啊,遲早會害死你,軍隊的事情也敢私信讓我帶給你,這還必須得給沈流烽看看,趁着現在關系還好。”
“其實這也不打緊。”奚商抒了口氣,有些懶散地往後靠了靠,“我也不打算一直攪和在這頭,殺人打仗我暫且能,朝堂争鬥我無能為力。”
“啧啧啧。”顧薄靠近他了些,“你不會,可有人會啊。”
“那位養在金屋裏的可不是美嬌娘,那位可是玩弄權術的高手。”
“你為什麽一次也不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