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杏雨
杏雨
夜幕漸紫,奚商從房內出來,已經沐浴過,身上帶着濡濕的水汽,他在院中站定了一會兒,也沒有決定去哪兒。
直到起風了,中秋才過,風還不算冷,敞敞地吹起來只是亂了些許碎發,引來些粉嫩的花瓣,形狀不一地落在他腳邊。
恍然不知間,杏樹又開花了。
不愧是宮內移植過來的特殊品種,名貴,華麗,罕見。
他踏上花瓣,轉身往後院走去。
門口的小厮倚在牆邊百無聊賴,聽見動靜才挑了眼皮,這一眼卻是一驚,撲通往下一跪也遲了。
奚商一腳踹過去:“府裏就都是這樣當差的?滾去領罰!”
小厮連滾帶爬地跑了,奚商站在院門口皺眉。
“王爺,是你當日說不要太多人守在這裏的。”平舟從後面跟上來,“還說,不能讓任何人到這裏來,除了一日三餐,确實也無人出入。”
一院的殘花落葉無人打理,這些名貴的杏樹可能自己明白處境,紮了根自行生長,沒了形狀和姿态,顯得擁擠繁雜,即便開了滿樹的花朵,樹根底下也發酵着不算好聞的沼氣味道。
“所以就讓她自生自滅?”
平舟看了奚商一眼:“那王爺想要如何?”
“我不知道。”奚商嘆了口氣,“平舟,別跟着我了。”
“是。”
平舟躬身,複又猶豫了一瞬,依舊開口道:“王爺,但求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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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商驀地看他:“你說什麽。”
“人生在世,但求無悔。”
“王爺問問自己的心,再做決定。”
平舟說:“屬下想您能開心一些。”
奚商點頭:“我知道了。”
足底踩上腐葉殘枝,弄髒了才換的新鞋底,他撩了一下長袍,愣了一下又放下,無所謂袍尾被濕潤的泥土染髒。
他記得如妝愛幹淨,卻又覺得如今在意這些意義不大。
房門未鎖,但也沒有被主動開啓過。
奚商推開門,傳出一點水聲,他腳步頓時僵住。
塵封的記憶瞬間被水聲驚醒,門外似乎淅淅瀝瀝下起了雨,與屋內水聲融合,拍打着奚商的心髒,又柔柔地包裹住,濡濕黏膩的糾纏,掙不脫,逃不掉。
他突然生了氣,狠狠推開門,摔得門框一陣響動,風大力地灌入屋內,紗幔簾飛舞,奚商扯了丢出去,一路摔打到屏風後。
一腳踹了屏風,浴桶中的女子側目轉身看他,水色在浮面和眸光中來回蕩漾,下一刻被盛怒的奚商絞碎,打破。
他撈起浴桶裏的女人,拽着脖頸拖到桶邊,那一頭秀發和明眸看得他只覺陌生又熟悉,心痛又難澀,他握着她的脖頸:“你這個女人,是沒有心嗎?”
如妝掙紮了一下,便被咬住了唇,如同被惡狠狠的野獸盯住了的獵物,她無力地嗚咽了一聲,呼吸困難地仰頭,試圖尋找一絲生機,又被舔舐啃咬開了唇齒,占據了城池。
奚商恨的不行,将她攔腰從水裏撈起來,卻不料被女人勾了脖頸,兩人一起載入到寬敞的浴桶中。
他依舊不肯放過她,捉住了再吻上去,禁锢了她的手,腿頂開她的雙腿,攻略性極強。
如妝這一刻開始慌張。
“不——”
奚商反手解了腰帶,單手制住她:“你不是想這樣嗎?”
他冷冷地盯着她:“你現在又要裝什麽貞潔烈婦?”
腰帶捆在如妝手腕上,她掙紮的厲害,奚商有些遲疑,突然不能理解這是欲擒故縱還是真的厭煩拒絕。
他松了手,如妝用內力掙脫了束縛,跳出浴桶裹了外袍往外跑去。
外面果真下了雨,奚商一身濕漉漉的,發尖上的水滴往下落,慢慢的融了雨水,他扶着門框,看向庭院中靠着杏花樹一身濕潤的女人。
他大吼:“你到底要我如何!”
聲音透過密密的雨幕過去,顯得有幾分難過。
“顧薄都跟我說了,在前線的時候就跟我說了,你是皇室的暗衛,是歷代皇帝的底牌,不見天日的殺手,你在後宮也是沈迦烨刻意做的一個靶子,他要借你的手,明裏排除異己,暗地裏滅人全族。”
“這些我都知道。”
如妝回過頭,唇瓣殷紅一片滲着血,她聲音顫抖:“什麽時候……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在前線的時候。顧薄得到了沈迦烨的信任,知道了就飛書給我,大約……五月左右。”
她往前走上幾步,想要靠近卻又搖頭:“那你明白我當時是為了……”
“為了保我的命?”奚商也往前走,“你回宮不是因為向沈迦烨告發了我這個欽犯,而是身為金蝠衛必須聽命于皇帝,就像你後來為了配合我們殺沈迦烨時候,聽命于他去殺皇後一樣。”
“只是你換了種方式。”
“你必須聽他的,又怕他因為我的存在而疑心從而直接殺了我,就做了那場戲趕我走。”
“你還怕我意志被消磨,特意打入一道真氣,逼着我練《月紅禁典》,才有了我重出孤島找你報仇之日。”
“如妝,你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他說着,臉上已經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聲音卻釘入如妝心底,她呆呆地看着他。
奚商已經走到她面前,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你是不是說過愛我,可你明明是在折磨我。”
如妝顫抖地伸手去握他的手:“我愛你……”
“你知道這些了就應該明白,我,我真的愛你……”
奚商看了她良久,緩緩抽出手來,輕輕搖頭:“不,你給我的愛,從頭至尾就是折磨。”
如妝愣住。
“你知道這些日子為什麽我不願意來見你嗎?”
“一來我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你,我打你了,傷你了,我該死。”
如妝搖頭:“那是我故意的,我想還你——”
“第二,我也想讓你嘗嘗被折磨的滋味。”他打斷她,“你不敢讓我跟你一起面對沈迦烨,面對皇室的秘密,用最殘忍的手段抹殺我對你的愛,斬斷我們之間還不算牢固的情意……”
“你就該嘗嘗這種同樣被感情折磨的感受。”
“你感受到了嗎,如妝?我這麽久不見你也沒什麽問題,我不會思念你,現在連恨也沒有了……”
如妝落淚了,她搖着頭落淚。
“我好像已經不那麽愛你了。”
“可能就是不愛了。”
他緩緩後退一步:“你知道我這一生最不怕什麽嗎?”
如妝擡步追上來,被他伸手阻攔:“我這一生,最不怕死。”
“是你自以為是的救我的命,我告訴你,如果當時我死在白鶴庵,遠比現在快活一千倍,一萬倍!”
如妝呆住。
“我最想要什麽……你又知道嗎?”
奚商不知覺地落了淚,他很少落淚,此刻只覺得舒暢了許多。
“你怕是不明白。”
“阿奚……”如妝慌亂地沖上去抱住他的腰,“對不起阿奚,我……我不明白,不對,我應該明白的……”
“我從前不明白,我自小長在那樣一個陰暗的地方,我不懂怎麽去對一個人好,我只覺得,那日在杏花樹下你已經快沒了生機,卻又扯着我的衣角要我救你,你是很想活着的……”
奚商恍然,那個被砍得遍體鱗傷的雨天,那樹杏花虬枝盤結開得正盛,他恍惚間見到如神仙一般的尼姑……他想活着,他要報仇,要對穆涼奇報仇,要對抛棄自己的母親報仇……
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些事情并不是他活下去的支柱了呢。
如妝不明白,好像他也沒有完全看清自己的心。
如妝轉到他面前:“我知道……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但是阿奚,那道真氣不是毒藥,而是能化解一部分魔典邪性的五陰真氣。”
她擡頭:“你知道為什麽你能那麽容易和顧薄一起殺掉穆涼奇嗎?那可是江湖排行榜上前十的高手,你當我不知道?”
“就是因為這本《月紅禁典》存在極大的問題,你仔細看的話,會發現有兩頁被從根部小心翼翼地撕去了。”
奚商如遭雷擊,他以為那道真氣是如妝為了折磨他,為了讓他有動力去修煉武功而留下的,可這居然……居然還是為了幫他修煉!
“我們進去說吧,好嗎?”如妝見他神色有異,便知道他是知道了大半事情,想明白了大半,卻不知道其中一些重要的關竅。
正是個緩和的好機會。
她聲音軟了些:“雨要大了,我很冷。”
奚商看了看她,抿唇一把将她打橫抱起:“你最好說清楚,不要再想些什麽花招。”
“我不确定還能不能相信你。”
如妝攬住他脖子,埋首在他胸口:“無妨,我信你就夠了,此生此世,即便你厭棄我,我也絕不會離開你。”
奚商的腳步微微一頓。
“你說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我現在好像知道了。”
“阿奚,這輩子我都不會離開你,無論是以什麽樣的方式,絕對不會再松開你。”
“我不要你一個人在這人世間蹉跎,我要你走到哪裏都想到我這麽一個存在,無論是愛,亦或是恨。”
“我愛你,阿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