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原諒
原諒
“說吧。”奚商把她丢到床榻上,面無表情,“衣服穿好。”
他側開臉,仿佛之前那個霸道近乎強迫的人不是他。
一時君子,一世流氓。
女人身上就披了一件白色紗衣,裏面空空如也,又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出了線條,倒是比不穿還赤.裸,欲色滿室,白肉瓊液,美不勝收。
如妝無奈,身上還是濕漉漉的,這下,床鋪裏面也都濕了。
“是你在我沐浴的時候闖進來......”她小聲抗議,對上奚商冷漠的眼神,還是扯過被子把自己遮好。
“怎樣都是你有理。”奚商尋了一把椅子拖過來坐在床邊,冷漠道,“要我來也是你,推開我也是你,我确實不明白,你還有多少這種莫名其妙的心思花在我身上。”
“現在你先把真氣的事情說清楚,我給你時間說。”他手指交叉,指節上鋪着一層厚繭,常年的習武和征戰,早已磨煉出一股非比尋常的氣度,以往是不羁和惡劣的魔頭,如今也是個冷酷善刑的閻羅将軍。
如妝在暗衛中厮殺多年,見他這般也并不害怕,只看着他,從前只聽他聲音,撫摸他的輪廓,見面幾次不歡而散卻也沒能好好看看這個男人。
“說話。”奚商終歸是被看得不自在了些,語氣惡劣起來,“我覺得你還是做個瞎子更合适。”
“阿奚說如何那便如何。”如妝笑笑,手指卻毫不猶豫地往雙眸戳去,勁力十足附帶一股綿柔的真氣,驚得奚商一怔,反手握住她手腕,那指尖距離漂亮的杏眸不過微毫之間,他只要動作再慢一點,這雙眼睛就直接廢了!
“你真是個瘋子!”奚商恨恨地瞪着她,雖然沒有真的戳到眼睛,那真氣實實在在掃了上去,眼睛脆弱無比,如妝眼角落出兩抹血光來。
他又氣又惱,可被她這麽一攪,先前的怒火消了大半,扯下她衣袍一角蒙在她眼睛上,又把了她的脈搏,确認無誤才松了手。
這個瘋女人!
如妝唇角勾着:“阿奚,你看,你還是關心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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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商盯着她:“你想怎麽樣?”
“阿奚,我先與你說秘籍的事罷。”如妝這會兒不能強行視物,眼睛的傷起碼要養上一段時間,可她曾經失明過,并不懼怕這樣的黑暗,只是可惜不能時時看到奚商的面容了。
“你手裏的那本《月紅禁典》是我修改過的。”她說,“其實我很早以前就看過這本秘籍,但這秘籍修煉起來過于兇險,如今金蝠衛都不練這個,秘籍現在還藏在金蝠衛的肅殺營中,這原本就是宮中金蝠衛傳下來的功法秘籍,只是多年前有個金蝠衛叛變出宮,将這功法流傳了出去,才有了你們滅骨海。”
奚商皺眉:“你的意思是....功法流傳的過程中出了問題,或者是...這個金蝠衛故意隐藏了一部分?”
如妝點頭:“其中有兩頁被撕的隐秘,看不出來,我是瞎子,卻能摸到痕跡。”
奚商嗤笑出聲,不知是在嘲笑誰:“原來如此,慎回修、穆涼奇...還有修煉過《月紅禁典》走火入魔的人竟是因為這個緣故......不該是自己的東西,得了還真是會得天譴。”
“我那會兒看不見,沒辦法把這兩頁給你補齊,所以一直拿着這本書不給你,就是怕你練出問題來。”
“我們離開白鶴庵到村裏去的時候,不過兩日,就收到了金蝠衛的密令,新帝繼位,我們必然要露面效忠,先前先帝殡天的時候讓我服下了暫時失明的藥物留在白鶴庵,也是為了給後面的新帝留下一個忠心的暗衛。”
“這是我們金蝠衛歷代的職責,從出生起,我沒有見過父母哪怕一眼,會說話的第一個詞就是師父,懂事的時候就明白此生要為帝王家肝腦塗地,無論遭受什麽,都必須要護衛皇帝的安危。”
“我不得已.....只能盡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尋找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我知道這個對你來說很重要,你要去報仇,還要面臨追殺,必須有武藝在身,所以弄清了那兩頁缺失的內容,想辦法學了功法,凝練了一道真氣每日偷偷注入你的體內,後面你在修煉功法的時候,便能逐漸融合,補充缺失的部分,讓整部功法變得凝實完整,威力也更甚你那掌門數十倍。”
她頓了頓:“只是過程确實痛苦,我料想到了,也不願你卷入宮內紛争,所以才把你送到寧親王的船上.....”
奚商猛地看她:“安排我救下沈質安.....這也是在你的算計之內?”
如妝點頭:“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輕生,也怕你找不到機緣回來,更不願皇室的血脈因為自相殘殺而凋零,于是便做了這樣的安排。”
“沈迦烨不知,我們金蝠衛最早的規訓,是護衛皇室,而并非他皇帝一人。”
“他這樣的作為,實在已經違背了最初金蝠衛的規訓,我無法做到繼續對他言聽計從......但如今,我雖然不算直接背叛了他,卻也與你們滅骨海的顧薄達成了共識,利用皇後一事來逼得丞相造反,又默許顧薄下毒,我已經背叛了金蝠衛,是個要死的人了。”
如妝笑笑:“可我死之前,就想跟你把一切解釋清楚,你恨我也罷,不肯原諒我也罷,是我背叛你,傷你在前,多說再多的緣由也彌補不了,卻也想讓你知道......”
“如妝一直守着杏樹等你,即便成為枯骨,也想跟你一起看花開花落。”
奚商沉默良久,他從顧薄那裏知道如妝找他合作的時候猜到了事情的七八分,也知道了如妝的金蝠衛統領身份,可卻不知,原來這個女人為他算到了那麽遠,從想盡辦法修正秘籍,讓他救下沈質安賺到天家的人情,報仇、反叛,一切的事情如此順利與她計算的不差分毫。
她似乎是這樣熾熱地愛着他,因為他一句随口說的話能立即戳瞎自己。
奚商突然覺得有些呼吸不暢,他有些搖晃地站起身來。
“你好好休息吧。”
“阿奚,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女人的聲音中充滿了期待,“我可以做任何事,為你能做任何事......只要你原諒我......”
他搖搖頭:“如妝,我喜歡的那個如妝不是你,她兩年前就死了.....”
如妝愣住。
“她很漂亮,卻也冷漠,可她也很善良,會哭會笑,會打人會讓我給她講民間的故事,和我誦經,陪我做些雜活累活,她雖然眼睛看不見,可我能明白她的心思,知道她愛我。”
“可她有一天就失蹤不見了,她說要我陪她看杏花開,我就在那杏花樹下等了七日,花沒開,她死了,我只好把她埋了,埋在樹底下,她就能年年看見花開花落,即便我不在也能看見滿樹花朵落到她頭發上,那一定很美。”
奚商目光從虛空中挪到如妝臉上:“謝謝你為我編織了那麽好的一場夢,也多謝你為我費的這些心思,從今日起,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算是你救我、教我、輔助我的謝禮。”
“其餘的,那就算了吧。”
他轉身離開,這次的腳步似乎沒有那麽沉重,他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也似乎看清了自己的心,欺瞞和背叛早已經在心底根深蒂固,痛苦和折磨并非空缺來風,他早已經從心底剔除的人不可能再回來,這些他明白,都是無法改變的。
不知道如妝是否明白。
那吻已經沒了當初的滋味,擁抱沒有了情愫只剩赤.裸的欲.望,他在那會兒就明白,一切是真的結束了。
現在更好,他連最後一絲疑惑也無,釋然無比。
人這一生也并不是非要愛情不可,等事情徹底結束,他就要回南疆去,做個自由自在的江湖人士,天大地大,随處可去,他奚商也想開始為自己活一場。
如妝愣在床上半晌,伸手扯下包裹在眼睛上的布條,她睜眼只能看見奚商模糊的背影,卻感受到了男人身上傳來的輕松和快活,恣意真實,心底冒出一根根無比恐怖的尖刺,心髒千瘡百孔,她在這樣的釋然中感到一陣絕望。
這是為什麽?
她還有些迷茫。
一切誤會難道沒有解開嗎?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奚商好,她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不,不,她說的很清楚了,奚商說很感激她。
不!
但她要的不是感激啊!
如妝扯着自己的頭發,假發被扔到地上,她頭頂依舊白花花一片,竟是一直保持着剃度的模樣,她有些崩潰,思緒和情緒一起開始崩潰,可她不明白為什麽奚商原諒她了,卻又不願意接受她了。
如妝死了嗎?
如妝還在啊?她就是如妝啊,就是那個如妝啊——
她忽然擡起頭,如妝被埋在樹下了?是哪顆樹?
她得去看看入土的如妝,是個什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