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偏執
偏執
如妝從府上消失了。
奚商聽到這話的時候端着的茶杯稍稍頓了頓,便道:“随她去,她願意來便來,以後王府就是她家。”
末了又加一句:“她是我的恩人。不得怠慢。”
管家詫異地看他一眼,嘴上連忙應了。
顧薄緩緩在棋盤上落下一子,頭也不擡:“怎麽,不拘着人家了?”
“我有什麽資格拘着她?”
奚商放下茶杯,瞟了眼棋盤:“我輸了。”
“你輸得厲害。”
顧薄唇角一勾,鷹一般的眼睛看向他:“真不喜歡了?”
奚商:“你什麽時候關心起這些兒女情長的事情了?”
“人總有七情六欲,見你總是這樣難過,作為兄弟,關心一下沒問題吧。”顧薄道,“除非你現在還不拿我當兄弟。”
奚商笑笑:“那怎麽會,你當時奉命追殺我,特意放我一條生路,又配合我裏應外合殺了穆涼奇,如果不是你在滅骨海根基深厚,我們現在也沒有這支奇兵,能在平南大戰裏那麽順利贏。”
“我自小就羨慕你天資聰慧,只可惜這《月紅禁典》完整版我這裏沒有,否則你修煉起來定是事半功倍。如今有你在,我才覺得世上沒那麽冷情,還有個能知道我過去的人,證明我曾經活過一遭。”
“我早就把你當兄弟了。”奚商捶他一拳,“只是我自己也才想明白,情愛什麽的,過去就過去了。”
顧薄受了這一下兄弟之捶,揉了揉肩,複又想到什麽:“說起來,你這個榆木腦袋只會沖殺砍人的家夥...當時怎麽能那麽肯定我會和你聯手?畢竟我們以前關系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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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久了沒人來找你,追殺你,你就沒有想過,是不是誰在暗地裏幫你?]
[人的情感錯綜複雜,也許厭惡你傷害你的人,實際上是想要保護你的人。]
昏暗的燭火下,貌美的女子眯着眼,細心用光滑的指尖找出他手上的毛刺,用針一點點挑出,似乎漫不經心,卻又滿含深意地跟他說話。
[你能看見的不一定是真實,人心才是真的。]
“嗯?奚商,你想到什麽了?”
奚商吐出一口氣,有些煩悶地打亂了棋盤上的黑白子,下了矮榻。
“我去軍機處看看。”
“不是明日要啓程去南疆?”
“嗯,把事情安排好。”
顧薄也站了起來,叫住奚商。
“所以....這次你不打算回來了?”
奚商回頭看他,月色落了一地白霜,他立于霜寒之間,道:“我該做的做完了,仇也報了,身份也尋回了,母親和哥哥的事情也只能到此為止,我不欠皇家的,也無心于朝政。”
他轉身忽而大笑出門:“此去南疆,你多多保重。”
“再見了顧薄。”
顧薄看着他的背影,也一笑:“再見了,阿奚。”
不同于京都快要入秋的初冷,南方天氣依舊晴朗幹爽,此刻花香四溢,街道上人流熙熙,與京都的繁華相比,更顯淳樸和風情。
來了半月有餘,奚商辭別了皇帝,是打算看完沈質安軍隊處理的如何,再去到沈流烽給他劃的一片封地去待一陣子,卻不料被沈質安這小子給騙了,來了就是一個熊抱,轉身拎着他去軍營,卻發現飛龍營早就妥妥帖帖,原本就忠于老寧親王的軍營,面對受苦受難的小主子,那還不幾天就順順利利回歸了。
沈質安那厮騙他過來,完全就是想他了,想見見他,順便請教一下武藝。
好歹占了別人一個師父的名頭,奚商送他兩個爆栗之後還是将滅骨海的一些心法融合了《月紅禁典》中一些平和的招式教給了他,又多留了幾日,明天就打算離開。
“王爺,這裏是整個城裏最好的酒樓,別看沒有京都繁華,可是物價好,味道更好。”趙飛鵬興致勃勃地介紹着,“這裏的娘子們也漂亮,溫柔,你多留幾日,我引薦給你如何?”
沈質安在旁邊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奚商哥,新上任的雲南知府家有位姐姐,說還認得你。”
奚商看他一眼:“說認識我的姐姐妹妹還有點多,你說的是哪一位?”
實際上他在京都的時候,才回京那會兒桃花不少,華清樓那位公琰仙多次給他送帖,可直到他無常閻羅的名聲傳出,帖子和媒人都匿了身形,花魁娘子也沒派人請過他,想着曾經利用過那女子故意去氣如妝,奚商差人送了些金銀過去,便了了事。
他從前在滅骨海被穆涼氣惡心透了,對男女之事并不太喜歡,又因皮相好看,多惹人青眼,但真情和假意,卻不是皮囊能糊弄過去的。
直到遇見那個瞎子尼姑,冷情和柔媚極致的反差破開了他的心防,可他覺得,這一生不會有第二個人出現在生命裏了。
“是唐慧姐姐,你還記得嗎?”
“唐慧?她爹曾經中過榜眼?”奚商倒是愣了一下,這個名字他還真記得。
那是家裏還未有變故,他還是永昌候府的小公子時候,一條街上搬來了新晉榜眼一家,帶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常常眨着大眼睛找他玩,兩人分糖吃。
後來他被官差拖出們,哭的凄慘,小姑娘遠遠跑過來大叫他的名字,哭的比他還傷心。
“他是周商,不是周晉——唔——”
小姑娘被奶媽拖回了府,奚商那時就認定,唐慧這丫頭,就是他一輩子的好朋友,他一定要再回來請她吃糖。
“對啊,就是她,她還記得你。她父親之前是禮部尚書,這不,外放了。”沈質安說到後面壓低了聲音,“你明白的。”
沒誰能比奚商更明白了,唐慧的爹唐啓遇是朝中的中立派,鹌鹑般的人物,原本禮部也不是能輕易攪和到其中去的,但沈流烽繼位之後還是忌憚當時的朝臣,便尋了個由頭,将他從一品外放到雲南,生生降到四品。
奚商贊許地看了眼沈質安,小子确實長大了不少,知道禍從口出,他本就機靈,再過幾年恐怕就能獨當一面了。
“見一見吧,我還欠她幾塊兒糖。”
于是,他差人遞了名帖,第二日帶着幾個侍從侍女,捧着幾盒子精致的糖果糕點和首飾字畫去了唐府。
上馬車的時候就覺得好像哪裏不太對,入了馬車更是一愣,一個侍女竟早早待在了馬車裏,擡眼不是如妝是誰。
奚商不動聲色地放下簾子,命令出發,如妝身上的湖藍色侍女裙随着馬車走動漾出柔軟的波浪來。
“你怎麽在這裏?”
“我回王府,管家說你來了南疆,我就一路跟過來,才到一日。”如妝擡眼看他,笑道,“阿奚,我這樣穿好看嗎?”
“如妝姑娘豔冠京都,穿麻袋都好看。”奚商坐下,開了竹骨扇搖着,“但似乎不該出現在這裏,我正要去會客。”
“會客嗎?”如妝道,“難道不是去見姑娘?”
奚商一笑,看她:“見姑娘又如何,男未婚女未嫁,年齡相仿,理所應當。”
如妝靠近他,指着自己:“王爺瞧我如何?長相美貌,會持家,吃的少,做事麻利。”
“我是找娘子,不是招管家。”奚商用扇子抵住她下巴,微微往上挑,仔細看了看,“我以為我說的很清楚了,別再糾纏我,如妝。”
“你說你把如妝埋了,我就去把她挖出來。”如妝在袖口摸了摸,獻寶一樣,把銀簪捧到奚商眼前,“你看阿奚,我把如妝挖出來了。”
她摸了摸發頂,摸出另一枚成對的銀簪:“這是一對,你明白嗎,當時我不是想用這個傷你,是想送給你.....定情之物,我想讓你忘了我,卻又害怕你真的忘了我.....”
“阿奚,我把如妝帶來了,從此我們就在一起好不好?”
奚商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一對簪子,眼尾一涼,她冰涼的手扶了上去。
“疼嗎?”
“如妝,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他有些難堪地別過頭,原來這些事情遠沒有他想象中能那麽輕松應對。
如妝抓住了他的手:“很疼是不是,你看。”她握着他的手,撩起額前的發,在同樣的眼角的位置,有一道和奚商眼尾一模一樣的傷痕。
“我找了好久,我到村中的樹下去找,卻發現那樹早被人砍了,我不死心,在那一片挖了許久,什麽也沒找到。”
“我又去了白鶴庵,那是我們初次見面的杏花樹,那棵樹長了百年,我挖的小心,怕傷到它根莖,白日有守衛,我就挖了足足三個晚上,才找到這枚簪子。”
她伸出手指,上面傷痕累累:“我怕你生氣,也怕工具弄壞了如妝,就用手挖的,天冷了,那土有些硬——”
奚商再也聽不下去了,他攥住如妝的手腕,看着她自己劃出來的傷痕:“你何苦這樣作踐自己,我說了我感激你,你所做的我都明白了,你不用這樣傷害自己!”
如妝眼睛一亮:“你心疼我了是不是?”
“我就知道,阿奚你一定是會在意我的,你是愛我的。”
奚商無奈搖頭,緩緩松開她。
“如妝,我不愛你了。你騙術高明,卻不能把自己也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