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傅雲亭不知她這小腦瓜,整天都在想些什麽。

曲指敲了敲額頭,不免有幾分好笑,半是惱怒訓斥道:“以後,少上那些洋人教授的生理衛生課。”

祖父只能逼着他低頭娶了,總不至于像女子嫁人一般,成親前,有乳娘拿來春宮圖教導一番。

他可以接受家族安排,但不是什麽都能逆來順受。

“傅哥哥,如果以後你我再無姻緣,我想讓你晚一點忘記我,記我記得久一點。”蒲希冉說話間,吸了吸鼻子,解開胸前小洋裙的扣子,露出大片肌膚。

“我早就想給你了,是我自私又小氣,我希望你的第一次是我的。”

她不能給人做小,但如果那個人是傅雲亭,便百無禁忌。

明明是平淡中的語氣,可他還是聽出了蠱惑,眼見她露出圓潤的肩頭,洋裙即将滑落,立即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将裙裝給她提了上去,裹緊她的身子。

壓低了聲音,喘着粗氣道:“冉冉,別引誘我,也別折磨我。我對你的自制力,不像你想的那麽堅定。”

她哪怕什麽都不做,只在他面前笑意盈盈,露出兩只梨渦,都讓他神魂蕩飏。

晚上回去夢裏都是她的影子,釀釀跄跄,早上又要收拾殘局。

他不肯,便是也如她一般,知曉他們從此咫尺天涯。

“傅雲亭,我不折磨你,你也別折磨我。只要一想到,你壓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喘着粗氣,情難自禁,就逼得我發瘋。我不想餘生寝食難安,年紀輕輕,還未嫁人,生活才剛剛開始,就活得像個怨婦。以後,我不打擾你,你也別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我不會。冉冉,究竟讓我怎麽說你才信?”傅雲亭從來不是浪子。

沒八擡大轎、十裏紅妝娶她進門,不會在這城郊的小小客棧裏,将她最寶貴的東西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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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隐瞞你,我願想拖個一兩年,待那時你畢業了。我祖父漸漸式微,我在梨園行站穩腳跟,更有話語權,我自己的事能自己做主,就将那女子完好無損地休了。放她回鄉下,再給她一筆錢,對我來說只是是九牛一毛。”

蒲希冉未置可否,只咬緊嘴唇,依舊木讷地搖了搖頭。

仿佛心意已決。

傅雲亭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因而知曉她有多固執。基本上言出必行。

後知後覺,她為何這般傷心欲絕。

他想的是從長計議,她想的是老死不相往來。

“冉冉,我不是随時随地發情的公狗。你也知,我身處風月場,誘惑多,什麽都見過。我要是想吟風弄月,我早那樣做了。你信我,我一準為你守貞如玉。”

他的解釋,不管是為了提醒自己,還是立的誓言,于她而言,挽留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她緊抿着唇,望向窗外,漸漸升起的月色,落下昏黃一片。

如今她也算求仁得仁,想要的答案得到了,便再沒停留的理由。

傅雲亭對她太熟悉了,她略一蹙眉,他就知道她要幹嘛。

長腿一邁,立即擋住了她的去路。

語言都顯蒼白,他随手抄起門邊一只瓷杯,握在掌心,微微用力。那瓷杯應聲碎裂,沿着虎口,将他寬大掌心割出裂紋。

傅雲亭本就是練武生出身,挑班做老板後,才改了行當,工老生。

握碎一只杯子,于他而言,并非難事。

頃刻間,便有血湧出來。

蒲希冉遲疑了半步,已大驚失色。

她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從胸口處抽出帕子,纏繞在他手指處,那上頭,還帶着她的體香。

傷口被碎瓷片割得極深,血很快漫透了帕子。

蒲希冉見止不住血,愈發焦急,用自己小手去按壓傷口,仰頭問他:“不疼麽?”

傅雲亭不答,只反過來同她十指緊扣。

見她又着急落了淚,滴在自己的傷口上,他的血合着她的淚,這算不算另一種血□□融。

“我的爺,算我怕了你,你這戲連成片兒了,回頭還得給人唱堂會。角兒怎麽能不愛惜手?”好在血不再流了,她卻始終心魂未定。

唱老生的,雖不比唱旦的,手伸出去要好看。

但一曲《夜深沉》奏完,也不能伸個棒槌出去。

“看你不信我,看你要走,就忘了。”傅雲亭一副淡漠語氣,死不知悔改。

“他們愛的是這張臉,手毀了就毀了,哪怕我什麽都不幹,光往戲臺上那麽一站,他們也愛看。你要是真棄了我,就是毀我。還在乎這手做甚?”

他又開始胡說八道。

“回頭搽些蘆荟膠,再登臺,傷口還沒長好,就得用胭脂遮,準得揦的疼。”蒲希冉捧着他的手掌,萬幸不流血了。

低頭吹了吹,仿佛對待什麽稀世美玉。

只一想到他登臺得受這份苦,就開始替他疼了。

“下回你給我勒頭,點通天紅,我瞧着你,就把疼忘了。”傅雲亭又開始拿她打趣。

見她緊鎖眉頭,好似十分擔心的樣子,一顆心,早已融化成一灘水了。

用另一只好手,順勢揉亂她的發絲,柔聲道:“不要緊。你傅三爺是鐵打的,從前未出科,在戲班打通堂,什麽罪沒受過?有時候被師父打昏過去了,一盆涼水澆下去,爬起來還得接着練功。”

原本是安慰她的話,可她臉上的雷陣雨剛過去,此刻又陰雲密布。

傅雲亭真擔心她又将眼睛哭腫了。

轉身摸到身後的長椅,順勢坐上去,想将她抱到自己腿上疼着。

蒲希冉搖搖頭拒絕了,而是俯身半蹲在他跟前,還是握着他手的姿勢。

伏在他膝頭,聲若蚊蚋:“我認了,我給你做妾。”

她的百般原則,在他面前,盡數轟然倒塌。

那個所謂的娘家,她回不去,待得也艱難。

只要他疼她,名分其實,也不是那麽重要。

傅雲亭心悅她,超過了自己,怎麽舍得讓她做偏房。

強把她拉起來,抱到自己腿上。

“冉冉,你知曉我近來一直跟新學/潮、新思想、新文化的人在一起,捧傅社裏,有一半是這種人。納妾是封建糟粕,不管是我本身不願三妻四妾,還是順應潮流,都得摒棄姨太太這種封建糟粕。”

蒲希冉總是習慣性、最大限度地理解他。伶人本就比常人難一些,世人将他們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

普通人能幹的事,他們不能做,否則就會被添油加醋地诟病。

需得一言一行,皆符合這個時代規範,才能戰戰兢兢地站在雲端,不跌入爛泥。

“所以,我連姨太太也做不成。要想跟了你,就得做那見不得人的外室,人人喊打,如過街老鼠。”

蒲希冉坐在他腿上,繃直了脊背,腳尖點地,只覺前路無望。

從前比這更親密的事也做過,傅雲亭想叫她放松些,此刻的她,被他抱在懷裏,就像受驚的小兔子,只能睜着迷茫的眼。

“冉冉,天快亮了。我們別一塊出去,免得對你名聲有損。你先走,我不想讓你看我背影,那樣對你太殘忍。我留下來,若有事,也由我善後。”傅雲亭瞄着她一雙水漾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說,生怕她再掉金疙瘩。

不得不分開了,她卻還沒能縷出個頭緒,只得點了點頭。

蒲希冉出門時,壓低了帽檐,拐角隐匿于黎明中。

不知客棧外,一輛不起眼的汽車後面,是兩個青年模樣的男人,正在春寒料峭中,捂緊耳朵跺着腳。

“傅三爺進去有段時間了吧?”頭頂貝雷帽的男人說。

“是啊。”同伴戴着蛤莫鏡,低聲咒罵了句:“北平今年的天氣冷得出奇,都快初夏了,好險把人耳朵凍掉。”

随即又“嘿嘿”了兩聲:“回頭咱哥倆把這稿子賣給報社,說不定又能大賺一筆。”

“也可能不用撰稿登報,傅家就會出手,提前将這新聞壓下。”貝雷帽男記者不屑地睨了同伴一眼,說:“傅家是梨園世家,我就不信了,傅三能放下手藝不學,家學不傳承,也要跟好友的妹妹私奔。”

“這可保不齊,我剛在隔壁茶水間,聽得真真兒的。那蒲小姐,哭哭啼啼的,非要給傅老板做妾。咱們可都聽見了,沒瞎掰,你說回去,咱咋寫呢?”蛤莫鏡男記者掐指一算,作為戲曲報的筆杆子,很快就将标題都想好了:

“就說傅家欲迎良妾,讓清白人家小姐做姨太太。蒲小姐讀書歸來,為愛做小,跟傅老板喜結良緣。”

“別說,你還真別說。傅老板那個模樣,引得北平多少小姐丫鬟自薦枕席,我就不是個女的,我要是個女的,我都想嫁。”貝雷帽男記者說。

蛤莫鏡男記者立即打趣了句:“你是個男的,你也能嫁啊。”

“別胡咧咧了。依我看,傅老板保不齊真會私奔,誰擋得住那美人兒一哭二鬧三上吊。”貝雷帽男記者不再同他說笑,只揣測起來:

“你說傅老板要是不顧父母反對,執意休了那娶進門來的童養媳。非得自己在外面養小,還不得讓老傅老板,把他腿打折?”

“你說的是哪條腿啊?”蛤莫鏡男記者不懷好意地浪笑兩聲,就見客棧裏,是傅雲亭走出來。

兩人立即在車後藏好,誰都沒再出聲。只舉起傻瓜相機,拍下了傅雲亭在客棧門口的側臉。

雖然高糊,依舊擋不住盛世美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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