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沈老板,你已經打下家業了。我現在過來,也是坐享其成。”蒲希冉笑笑說。
“二小姐,我是認真的。我想跟你分享我的財富,不要你跟我吃打拼的苦,只要同甘。”沈林軒說。
白手起家他經歷過,個中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他又如何忍心喜歡的小姑娘再去吃苦。
她該感動,只是內心不起波瀾。不知是不是以前小鹿亂撞得太多,後來撞死了。
抿唇笑笑,說:“沒一塊風雨同舟,就坐享其成,你不怕我是勢利眼。等你落魄了,就舍你而去?”
她陪傅雲亭一路走過來,也算看着他萬丈高樓平地起。可是又怎麽樣呢?現在是另一個女人來坐享其成。
忽然起了報複的心思,她的神明沒了,她也去摘別人現成的桃子。
“那我就努力讓自己一直走上坡路,戲臺是我的戰場,我一直都有力挽狂瀾的能力。以後有了家,有了家人,更不會去弄險。讓人生只有起,沒有伏,不叫你擔心。”她明明沒有擔心,他不知自己是不是又自作多情了。
從未擁有,和擁有後失去,要選擇哪一個。
看她站在那裏,就是他百年孤寂、茕茕孑立、溝渠裏唯一的月亮,不同的人看到她,折射出不同的形狀;不同的時節看到她,她能展現出參差的陰晴圓缺。他有時看不懂她,總覺她是根救命稻草。
其實月亮也不知自己被賦予溫暖的重任,她只是自顧自地起起落落。
“身處梨園行,就是名利場,十裏洋場尤甚。大風大浪我都闖過來了,我的氣運不會再差。遇見你,往後只會更好。我也知道,人生起起落落,都是平常。若真有一日我運去時衰在荒村,你離開我,奔更好的前程,我也不會怪你,只會恨自己無能。即便你不走,我也會讓你走,我舍不得你跟我受苦,看我落魄。”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蒲希冉只是靜靜地聽着,然後在心裏權衡利弊。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與其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受盡委屈。由着占有欲作祟,亂吃飛醋,将對方推得更遠,最後相看兩厭。
不如嫁一個喜歡自己的,沒有愛,就不會捕風捉影、疑神疑鬼、無理取鬧,不會成了自己從前最讨厭的深閨怨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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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沒有安全感的人,也許天生不适合嫁給愛情。否則只是彼此折磨。
“冉冉,我想向你哥哥提親,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想争取一下。”沈林軒說。
明明還沒得到,可一想到分開,就已提早心痛到痙攣了。
然後蒲希冉點了這個頭,溫婉又怯懦地說:“我可能不會像那些商賈人家的小姐一樣,有太多嫁妝。還望你不要嫌棄,餘生多多指教。”
那一瞬間,沈林軒懵了,甚至一度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
直到确定她真的答應了,驚喜過頭,大跨步上去,将她攔腰抱起,在原地轉了好幾圈。
惹得她嬌笑連連,錘着他肩頭讨饒:“好啦,你快将我放下來。這裏人多眼雜,宅子裏的仆婦都看着呢。若是傳出去,我就算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了。”
“噢是是是。”沈林軒小心翼翼将她放下來,擔心她跌跤,又用手臂圈出自己的領地,将她扶好。
那興奮勁兒還沒過,悸動說:“冉冉,我以我對京戲的信仰發誓,我将一生忠于二小姐,如有違背,叫我被亂箭穿心而死。”
蒲希冉輕笑,想不到沈老板看着似文弱書生,卻有這般力氣。
想來也是,他們這些大武生出身的,都是脫衣有肉、穿衣顯瘦。
她努力将那個人的影子剔除,哪怕宛如刮骨療毒。
她知道越刻意越難忘記,還是逼着自己開始新的生活。
“沈先生,不管我們今後走到何處,我都希望你好好的。”
這話,沈林軒不聽。
他是個泾渭分明的人,愛要愛到極致,恨也是。沒有中間地帶。
忽而又想起什麽似的:“我從戲樓回來,身後跟了許多戲迷,暴露了你家的住址,會不會影響你們?”
蒲希冉似是找到了同道中人,一樣心細如發,一樣怕給別人造成負擔。
她莞爾一笑,很快打消了他的疑慮:“放心吧。我們兩年前剛來這裏的時候,就被戲迷發現了。他們喜歡我哥哥,就算掘地三尺,也能挖出來。以前還常有爬牆頭,過來偷聽的。不知是為了學藝,還是買不到票,過來蹭戲聽。”
好在哥哥是個老派人,不然整日聽牆角,怕是沒聽見哥哥練功、吊嗓子,只聽見跟嫂子交頸颉颃。
沈林軒聽了,沒會心一笑,更沒如釋重負,反倒擔心了起來。
“這可不成,萬一遇見那狂徒見色起意。保不齊不是買不起票的戲迷,就是來偷看你的。”
蒲希冉聽他語氣誇張,不覺有他說得那樣嚴重,嗔了一句:“我看就你是狂徒。”
她的調侃,他欣然笑納,沒太在意,反倒對此事愈發上心:
“回頭跟你哥說,多雇兩個護院,免了弄得蒲宅跟菜市口一樣。他倒是好,天南地北的跑碼頭,留下你們兩個女人,又不像人丁興旺的宗族,怕有人色向膽邊生,趁機作亂。”
蒲希冉在心底自嘲,她不過是傅雲亭的棄婦,甚至比不過那個鄉下裹了小腳、大字不識一個的婦人,在他眼睛,倒是人人争搶的明珠美玉。
顧不得自怨自艾,只忽然想到,他談起此等腌臜事熟稔,是不是從前成角兒的路上,也遇見過這些坎坷灘塗。
莫名有幾分憐惜。
“不行,冉冉,我得快點把你帶走。你哥那個不靠譜的,保護不好你。身邊的人都能給你臉色,更遑論外人。”沈林軒恨不能現在就回去,準備提親事宜,或者幹脆搶親。
“算了,不用你跟他說了,我去跟他說。叫他在院牆上,釘一排釘子,加一道碎玻璃,看還有沒有敢爬牆的。”
甚至這樣,沈林軒仍覺不放心。
他在十裏洋場摸爬滾打多年,也算見多識廣,見識過那精蟲上腦的,就像秋後的蚊子,哪怕下一刻被一巴掌拍死,臨死前也得吸一口血——親近美人芳澤。
被下半身支配的動物,沒法治。
“若真有戲迷被誤傷了,只怕我哥又會被梨園行同人口誅筆伐。他講義氣、好結交,又不願阿谀奉承,本就争議頗多。好在玩意兒好,在臺上立得住蔓兒,能在名利場吃上飯。我幫不上他什麽,就不能讓他再因為我被擠兌。”蒲希冉說。
只覺他關心過頭,拿他打趣:“我嫂子的命也是命,若真有你說的那麽嚴重。我走了,把她一人扔下,不更是讓她身陷險境。”
沈林軒可沒那胸懷天下的境界,這會兒滿心滿眼都是她一個人。
“我哥得到處跑碼頭,說得好像你就能坐吃山空一樣。”蒲希冉笑笑。
沈林軒聽着這小沒良心,想伸手再敲她腦瓜一下,還是忍住了,怕自己下手又沒輕沒重。
“冉冉,以後你是我的,不準幫別的男人說話。”
蒲希冉驚詫:“那是我哥。”
“你哥也不行,女的也不行,狗也不行。你只能看着我,想着我,跟我第一好。”他不光說,還十分幼稚地過來拉她的手,好似就能抓緊這份溫暖,給他十足的安全感。
不怕這是海市蜃樓。
“你放心,以後我出去唱堂會也帶着你。”
沈林軒說完,又覺得不妥,問:“聽我唱戲,為什麽哭?”
蒲希冉神色一變,很快恢複如常,不想還未成親,就用謊言堆積。
所以選擇了轉移話題:“那你呢?為什麽掉板兒,是不是跟哥哥的場面合不來。”
沈林軒受了她奚落,也不惱,只笑。想不到在臺上失誤一點,要被夫人編排這許多回。
“以後,我不貼那些家仇國恨、悲怆蒼涼的,多選些花好月圓、熱熱鬧鬧的,免得你難受。”
他這麽一說,蒲希冉心裏更不是滋味。
明明不是他的錯,還在努力逗自己開心,讓她愈發過意不去。
想坦白的話,也哽在了喉嚨裏,怕這份自己争取來的好姻緣,雞飛蛋打。
她不可以一直被命運擺布,受制于人,她想掌控自己的人生。
“冉冉,希望咱們将來,也一直花團錦簇,熱熱鬧鬧的。你相信我,我絕不負你。要是我有二心,找了姨太太,我就把自己殺了。”沈林軒說得一臉認真。
她卻回應不了他任何承諾。
“其實我仔細想了想,你嫂子說的話也沒錯,我不舍得你遠嫁承擔風險,也不讓你遠嫁。我可以留在北平。不過,就是她在那盯着,怕你哥不肯給你嫁妝。”沈林軒被抛荒太久,頭一遭拾到了珍寶,不知怎樣愛惜才好。
惜字如金的人,好像一夜之間長了婆婆嘴,替她鞍前馬後:“不過你放心,我跟你哥都不是缺錢的人。回頭我叫人把我的錢拿出來,給你做嫁妝。你出嫁時,我一準辦得熱熱鬧鬧的。”
蒲希冉想起那些不堪入目的報道,很怕大婚那日有不好的聲音,讓他難堪。
忙拉住了他:“不用了,我喜歡簡單的生活。回頭咱們随便擺兩桌,登報結婚就是了。”
她恨自己的懦弱和虛僞,可實在怕近在咫尺的歲月靜好,竹籃打水。
“但是,你在梨園行裏那麽多朋友,如果不都請到,在面子上會不會過不去?”
她難得肯替他着想一二,還是借了那個該死不死的未亡人的光。
從前傅雲亭注重這些,十分具有江湖氣,中隐隐于市,不似沈林軒這樣的獨行者。
“回頭請了這個,不請那個,怕人有意見。”
沈林軒笑,順勢揉了揉她的頭發,将一縷發絲纏繞指尖。
上面是不知名的皂角香氣。
“我若是為別人的輿論活着,怕是被中傷的,早死一百回了。”
自己的婚姻大事,幹嘛在意世俗的眼光。
她的感受,于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寶寶,你想要中式婚禮,還是西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