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不。”蒲希冉想也沒想,便幹脆果決地拒絕了。
“男女授受不親,我不想落人口實。”
她現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吃過一次虧,是決計不肯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好吧。”傅雲亭不再強求,默了默,轉身回了小汽車。
蒲希冉眼見他上了車,夫唱婦随。若是放在以前,該是一陣悵然若失的。
可此刻,卻連一絲心情低落都沒有。
她不懷念從前的患得患失,只無比慶幸現在的蛻變。
她可以不辜負夫君的寵愛,也能對得起自己了。
小汽車已經駛離,她緩慢走在四下無人的長街,腳上踩着的高跟鞋不舒服,只覺這跟裹小腳也沒什麽區別,還不如繡花鞋舒坦。
但要配旗袍,好像也沒有更好的穿搭。
鞋子不合腳使她走得極慢,專注腳被磨得痛,忽而懷念起從前念書時,穿的馬丁靴和小羊皮靴,時尚又舒适。嫁了人,好像從時髦女學生,又活回去了。
走到長街盡頭,拐了個彎兒,她輕嘆了口氣,正在糾結是繼續走,還是在路邊等等時,就見黃包車如及時雨一般,停在了自己面前。
蒲希冉想也沒想,便坐了上去,報了浦宅的地址,漫不經心開口問起:
“今晚這黃包車,怎地這樣稀少。可是外面又不太平了,還是哪個大亨辦酒宴租用?”
不等師傅回答,先想起來自己囊中羞澀,方才随身攜帶的銀錢,都輸了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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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同師傅商量着:“你若信得過我,到了浦宅,可叫我哥哥給你銀錢。如若擔心,我這會兒可以将這耳墜子抵押給你。”
蒲修臻出名,未必他的舍妹也有名氣。
即便知曉他身世坎坷的,模糊曉得他有個妹妹,也不會知曉具體閨名,窺見容顏。
蒲希冉主動提起,想必黃包車師傅不識貨,也能借着哥哥的信譽,讓他安心。
只讓她有幾分奇怪的是,她說得真誠也好、師傅不接受也罷,前面那個吭哧吭哧老實拉車的,竟是一言不發。
正待她琢磨,這師傅估摸是個內向的性子,只知埋頭苦幹,不愛與人攀談。想到了地方,再收銀錢。
略一擡頭,定睛一瞧,從那師傅熟悉、寬闊、高大的背影中,看出了端倪。
蒲希冉心髒驀地一沉,起初不怎麽敢認,直到這男人跑得挺快,将她帶到了浦宅門前,又一陣心亂如麻。
她倒是不知該說什麽,好在‘師傅’沒改道,又将她拉往不知名的客棧,亦或是他在外面築的愛巢,買的花園洋房。
“傅老板什麽時候改行,去拉洋車了?你還敢來,不怕我哥哥打你。”她奚落了一句,在他停穩後,穩了穩心神,便是下了來。
這男人還是一貫的擅長風花雪月,将羅曼蒂克刻到了骨頭裏。
若是從前,她會怦然心動;現在,心底的小鹿撞死了,只剩平淡如水,想跟夫君好好過日子。
“不如你進來,我将賭資和今晚的車錢,一并給你。”
傅雲亭未置可否,只自嘲地笑了笑:“蒲小姐貴人多忘事,現在,竟是連我的背影,也看不出來了。”
若是換了從前,哪怕蒙上她的眼睛,她都能聽出來自己的腳步聲。
蒲希冉主要是沒往那方面去想,若明日四九城知道,一向矜貴清冷、火到婦孺皆知的傅老板,會給她拉車,只怕震驚到需要臘八粥黏上下巴。
但她沒解釋,以免節外生枝。
只不鹹不淡地開口:“你回去,也別跟她吵架。若是因着我,使人夫妻不和睦,那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至于今晚的事,沒被人瞧見最好,她自是守口如瓶,不讓自己再往深淵裏掉。
“上回,你淋雨去尋我,就是她将你擋在了外頭,不肯告訴我。讓你誤解我,又着了風寒,生了一場重病。因而将我放下。我不會與她吵,卻也讓我清醒,聽蒲兄的話,不能再任人擺布了。”她不解釋,他卻要解釋給她聽,且解釋的清清楚楚。
哪怕這解釋,是冬天的蒲扇,夏天的夾襖。
“不,雲亭哥哥,你錯了。我從不因着這事。而是沈郎很好,他待人真誠、用心,值得托付終身。也值得被愛。我想任何一個女子,都不會辜負他。”哪怕傅雲亭執念再深,她也要給他解釋遍遍。
同時在心底,也有點埋怨自己哥哥。
那些肺腑之言,什麽時候說不成,偏在兩人各有家室之後,用激将法慫恿傅雲亭,讓他不得安寧。
知曉哥哥是為自己好,只是沒必要。
因她現在只想要平靜的生活。
“那日在我婚宴上,你飲了許多酒,以後切莫那樣喝了,恐傷了胃。”
她的話,句句都像離別贈言,昭示他,莫再打攪。
他明白了,再不出現在她的生活,他答應她了:
“冉冉,放心,以後我不會再來同你見面了。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我說到做到。”
如果口頭的恭喜,不足以讓她安心。往後約束自己的心,就是身體力行的祝福。
“胃…怕是早壞了,沒有你管我,心疼我。我只怕嗓子也倒了。要麽,你去聽聽?”就當最後一場。
還是被她一口回絕了:“夫君在,我都不會去。他不在,我更不會去。我明知他在意什麽,若還裝傻,故意觸他逆鱗,給他添了堵,還倒打一耙,埋怨他不信任我,那我不是蠢,而是壞。”
她只記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夫君若跟哪個電影明星糾纏不清,她也會難過。所以,她絕不做使他不痛快的事。
這個家,來之不易,她沒有理由不維護。
傅雲亭萬念俱灰,仍舊不甘心:“冉冉,你如此潔身自好,可他也像你一樣,斷絕與其他所有女性聯系麽?”
“你別挑撥,我也不在乎。他外出與人打交道,難免遇見姑娘家。可他的心在我這,我便踏實。可我去看你,問心有愧,我絕不去。”她不聽他在這偷換概念,倒是憐惜他辛苦,抱着那堆殘渣,還拼了命的、想把她也往回拽。
“問心有愧。”傅雲亭細細咀嚼這兩個字,掩耳盜鈴,将她那些絕情之言,倒是一并擱下了。
但對她的喜歡,終究超過了自己,哪怕再想念,他也會将自己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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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還沒過完,沈林軒在奉天已是站穩了腳。
在司令府除去每日練功、唱戲,便是陪着老太太飲食起居。
老夫人早已過了耄耋之年,好這一口,幹脆叫沈家班住在了自己的院子,未在奉天另置別館休憩。
到了賀壽那日,沈林軒唱了一整出的《龍鳳呈祥》,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其他幾位有臉面的姨太太同感驚豔,除了段司令聽得昏昏欲睡。
直到一曲終了,老壽星厚厚的賞了下來,段司令打了個鼾,揉了揉鼻子,一臉嫌棄道:
“京戲有什麽好聽的?唱得太慢,聲音太低。要聽,還得聽秦腔。扯着嗓子喊,那才痛快。”
最受寵的三姨太,在一旁用帕子捂着嘴,笑說:“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也不能貶低她喜歡的。”
段司令撇了撇嘴,心下不快,自己這個兒子,在老太太眼裏還比不上一個戲子。
一向以孝順出名、兼之孝道治理北疆,見老壽星樂呵呵、布滿褶皺的老臉上,慈祥的笑容跨下去,忙陪着笑臉。
一把從警衛員的手中扯下扇子,親自給老娘打着扇子。
看向臺上作揖過後的沈林軒,随意開口問:“你會秦腔不?”
“回司令,沈家班沒研習過秦腔。只會聽,不會唱。”沈林軒不卑不亢道。
看出了他不滿的目光,回了一句:“司令該是更愛地方戲,喜歡二人轉吧。”
“那你會二人轉?”段司令問。
“不會。”沈林軒說。
“嘿!”段司令呲牙咧嘴,只覺這小戲子在耍自己。
沈林軒若非現在有家有口,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仍是一條好漢,他是不會向強權低頭的。
戲,只唱給懂得欣賞的人聽。
不過他的愛人,還在遠方的家中等着他,苦口婆心叫他不要任性。
他就得将這些歷史的塵埃陪好了,左右周旋,好全身而退。
他笑了一下,低了低頭,說:“可我會昆曲,司令若有興致,可否等我換了行頭過來?”
“別別別,饒了我這耳朵,那玩意兒比京戲還慢呢。”段司令說完,再去看老母親,正一臉期待。
要麽都說老小孩,小小孩,不得不說,那戲子在哄老人家高興這件事上,的确比自己這個兒子強。
不搞君子一言那一套,馬匪出身的泥腿子,輕松改了口:
“那你整一段呗。”
沈林軒回後臺換了行頭,跟幾個有武生功底的二路一合計,敲定了《鐘馗嫁妹》一出。
跟包有點忐忑:“老大,那段司令連京戲都聽不進去,整昆曲,他不睡得更快?”
“不要緊,他覺再多,已經睡一覺了,總不能一會一覺。”沈林軒心态平和、十分樂觀道。
“昆曲已經等了大家六百年,還怕人不喜歡麽。”
心底盤算着,是不是要集百家之所長,昆曲入門、武生打底、專工京戲,再将地方戲鑽研一番。
再上臺時,扮相驚豔四座,舉手投足更是盡顯功底。
滿口京戲換成了昆曲,當《石榴花》的曲牌響起,但聽他唱道:
“俺只見枝頭鳥語弄新聲,小橋邊殘雪報晴春。”
将昆曲的雅,和武生的技,融合得惟妙惟肖。
這回不光老壽星看了喜歡,段司令也将眼睛看直了,他從未想過,自己一個五大三粗的行伍之人,有朝一日會喜歡上聽這玩意兒。
昆曲的感染力之強,尤勝過京戲,也不像其他劇種那般,熱鬧過後就煙消雲散。
待他唱完,四姨太方遲遲開口:“爺,這老太太壽辰、大喜之日,演這些鬼了神了的,恐不吉利。不是催着老太太去死,好過奈何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