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坐上宋亦慎的汽車出了門,一路駛到千樂門的門前。

歌舞廳內,是一幢一層建築,牆壁用不規則的石頭築成,紅瓦覆頂。

舞廳面積雖然不大,但色調沉靜而浪漫,整座建築,既莊重大方又風格西化。

沈林軒從前在十裏洋場,為着應酬,來過這種地方。有了媳婦兒後,倒是沒再踏足過此地。

想不到北平也有這樣的地方,想來也是,誰掌權都得聽戲,滬上更歌舞升平一些,北平未必沒有隔江猶唱後庭花的商女。

才進門,迎面便撞見過來送花的戲迷:“恭喜沈老板平安歸來,你不知我們有多擔心你。聽說你在奉天九死一生,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若你真出了什麽事,我們必定痛入骨髓、魂飛魄散。”

沈林軒微愣,他不大重視戲迷,但起碼的尊重也有。

若她說的是‘我’,今日這花直接拒了,便不會給她面子。

但她一口一個‘我們’,還是接過花,冷淡道:“謝謝。”

他唇角沒有一絲溫度,對戲迷而言,依舊猶如在夢裏一般。

千樂門的經理見此稀客盈門,也是親自過來迎接,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浮現一絲挑事的憨笑:

“這是什麽風,把天神吹來了?沈老板親臨,真真讓我們這歌舞廳蓬荜生輝啊。這還是我們董小姐頭一次送男人花。”

沈林軒将花随意擱在身後的腳邊,目光落在董小姐肩頭,卻未在瞧她。

董小姐是從男人堆裏滾出來的女人,很容易一眼看出,這個望向自己的男人,是将她掠過了眼底,還是放在了心裏。

他的目光看她,卻沒有一絲注意力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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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姐自嘆是情場高手,還未受過這樣的冷落。一向不需要在男人身上花心思,但沈林軒不是普通的男人。

眼下,只嗔了一眼千樂門的經理:“您可別污蔑我名聲。”

經理連忙舉手做投降狀:“我可什麽都沒說。”

董小姐的眼角眉梢皆是風情,男人只肖被她這樣勾上一眼,骨頭便能酥了半邊。

但她不知沈老板是否跟她一樣,皆是情場高手,竟對她自動屏蔽了。

“沈老板初來乍到,還不知道吧。這是我們千樂門的當家臺柱,近兩年最紅的歌星董純夕——董小姐。”

經理介紹完,沈林軒露出兩分人情世故帶給他的疲态,點了點頭。

董純夕若非看他恹恹的模樣,還當他讨厭自己。

從前只知這男人皮相好,戲唱勾人,倒不知一見驚為天人,宛如從畫上走下來的一般。

撒嬌道,“沈老板怕是看不起我們這些唱歌的吧。”

“都說戲子是下九流,只有人抛棄我,我沒資格嫌棄任何人。”沈林軒從前不大聽流行歌曲,對其不喜歡、也不讨厭,是全然的漠視。

旁人都沒說戲子是下九流,他又怎會去歧視唱歌的,只是藝術種類不同罷了。

千樂門的經理對董純夕格外照顧,畢竟是搖錢樹。兼之董小姐是交際達人,能給任何人提供情緒價值,自是将上司哄得舒舒服服,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經理還是頭一回看見董小姐那雙逢場作戲的眼睛,像此刻這般熠熠生輝。

“真沒想到董小姐喜歡京戲,這是什麽?有緣千裏來相會,三笑徒然當一癡。”

“怎不喜歡?我早前在十裏洋場唱歌,就聽說過沈老板的大名。只是那時沒唱纟工,攢了許久的錢,想去見沈君,但遲遲買不到戲票。遇一混蛋票販子,将我吃飯的錢也騙了個幹淨,恨得我咬牙切齒,哭了一個晚上。”董純夕這次倒是不呲經理了,明知所有繞指柔到沈林軒那裏,都是向瞎子抛媚眼,可她偏要硬闖。

柔聲道:“我尤其愛看沈老板的扮相,那箭衣穿得真漂亮,嘿嘿嘿。沈老板的腰真細、真軟,比女人的還好看。沈老板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沈林軒不喜歡被她這露骨的話挑逗,用沉默拒人千裏之外。

董純夕只當看不懂,把他這樣冷漠的态度當成默認,繼續問:

“沈老板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你們唱老生的,比唱旦的手還好看?”

說罷,董純夕似知道他不會回答,便自顧自地稱贊下去:

“沈老板果真是有本事的,光是在戲臺上那麽一站,就能讓戲迷不管從哪個角度望過來,都能體會到美感。”

董純夕也有不少一起唱歌的小姐妹,只她們每次被要求拍海報時,都要刻意找角度。

上臺前,也需得在鏡子裏練笑容和舞姿,因不能保證随意一個身段都好看。

可沈林軒不一樣,他在戲臺上,舉手投足之間,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若有錄像機,随便在哪個位置攝影,都十分具有舞臺美學。

“好看嗎?拿命換的。”都是科班打出來的罷了。

沈林軒破天荒施舍了她一句,讓董純夕受寵若驚,忘了分寸。

直直地盯着他:“沈老板的腰好細,我能摸一把嗎?”

董純夕到底沒能得償所願,被沈林軒直白地拒絕了,還落了經理一通嘲笑。

沈林軒從前在上海灘唱戲,也見過這等妖豔賤貨,早見怪不怪了。

只是不知,小妻子被傅雲亭勾得五迷三道,會不會也曾對傅老板的身材品頭論足。

而她剪下自己的畫報,收集齊了,如此熟練,是不是也曾為傅雲亭做過?

如果她給他的,跟給別的男人的一樣,不是獨一份,那他就不要了。

苦日子熬着的時候,總撿別人不要的;他現在蛟龍破霧,不想再撿人剩下的了。

果然,不光男人觊觎女人的美色,女人也會眼饞男人的身子麽。

果然,貪財好色是人之本性。

暮色四合,北平的夏末,不似奉天,已有了初秋的涼意。

長夜寂寥,無人相伴,總覺枕邊孤寂,不如在這尋樂子。

沈林軒斷斷續續想着冉冉,她此刻在做什麽,他是不是不該任性賭氣,而後不将窗戶紙捅破,繼續心存幻想,等着這顆定時炸彈。

原以為冉冉是清冷高傲的性子,因着美貌,求娶的人多,權貴也不放在眼裏,在自己面前更是矜持淡漠。

原來,她只不過暖的人不是自己。

若她挂念自己,一定會來尋他。若無所謂他是不是死在外面,他便賭氣也不去見她。

沈林軒落座後,經理便立即送上果盤和點心,笑笑說:

“沈老板的身體是大好了,看來在奉天一路輾轉,未受太多磋磨。到底年輕,恢複得快。”

“不然呢?一輩子活在那樊籠的陰霾裏麽?”跟她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宋亦慎同經理耳語了兩句:“沈先生心情欠佳,無暇應酬。煩請經理費心,若能在此休息片刻,自然會為你們這千樂門仔細宣傳。”

“哦喲,誰不知道,沈老板将多少廣告代言都推了。不求美言幾句,只要不說我們不好,我就謝謝祖宗了。要是沈老板說一句不好,我這生意還想做嗎?”經理忙拱手求饒道。

待經理離開後,不多時,往這邊的沽客少了許多,還專門加派了護院,免得有瘋狂戲迷,打擾沈林軒休憩。

宋亦慎見此情景,踏實了不少,方湊過來說:

“我準備在北平找點營生做,亂世鋪子難維系,我想開了一家這樣的歌舞廳,你瞧着怎麽樣,林軒。”

沈林軒不懂經商,不過認可朋友的魄力,說:“你能成。”

難怪,宋亦慎不是風月場所的老手,卻将自己往這帶。不是來這吟風弄月,而是來這尋找商機了。

“到時候讓你入股,如何?”宋亦慎是認真的,并且沈林軒不覺得他是缺少創業的錢。

便只是因為愛重自己,所以想給自己這個貼戲有限的閑人,找點事做,忙起來,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我現在有心無力,連戲班都怕管不好,實在沒多餘的精力,去攬額外的瓷器活。”沈林軒不想占宋君便宜,他在經營的事上插不上手,不光是術業有專攻,而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

當甩手掌櫃,哪好意思去分紅。

宋亦慎随口提議,自不會努力游說。

沈林軒呷了一口茶,便見禮生仿佛打了雞血一般,不知從哪冒出來,突然詐屍,道:

“下面有請我們董純夕小姐,為大家獻唱《金風玉露》。另外,今晚消費酒水最高的,可以得到董小姐香吻一枚。”

方才悠揚綿長的小提琴曲,戛然而止。沈林軒差點忘了,千樂門的經理好像是提過一嘴,說董小姐是在這裏唱歌的。

只當時他根本沒走心,便直接左耳進右耳出了。

眼下知道自己又要被梨園行裏的人、善意的調笑,即便未親眼所見,也能猜到他們會說什麽。

無非說他裝腔作勢,表面上對董小姐不屑一顧,背地裏卻巴巴地等着聽她唱歌。

果真光風霁月的沈老板,招惹紅顏的方式就是不一樣,這欲擒故縱的手段,玩得比誰都溜。

只沈林軒不在乎,他已經淪為了北平最大的笑柄,還怕再多些口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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