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命的轉折

生命的轉折

在距離高考還有十五天的時間裏,陳年發了一條公開可見的說說:“最近要考試了,不登企鵝號了,考完再說,先預祝各位考試順利!”

發完這則說說,陳年還給李溪亭發了條消息,跟她講自己最近不怎麽登企鵝號了,有什麽事可以直接來他的班級找他。

李溪亭是在晚上上完自習才看到這條消息的,她回複了一個好,然後就沒見那頭回複她了,她知道,陳年早已經下線了,畢竟,他的志向在南大。

李溪亭将手機放在枕頭下,嘴角上揚,随後拿起床邊的書開始看,她也要努力追随着他的步伐往前走。

這一次,他是指明燈。

“同學們,僅剩十天時間了啊,希望各位同學可以抓緊時間,努力複習,把不會的知識都學會,學懂,要是有不會的題,下課的時間也不要忘記來辦公室問我,我都在的……”

很快,這節課下課,班主任老李頭一個勁的讓同學們去辦公室問題。

老李是教數學的,二班是文科班,數學都算不上好,就拿李溪亭來說,她的數學成績也是極其不穩定,在班裏面只能算得上中等,有的時候試卷稍微難點,她連及格都困難。

她的理科沒有文科好,這也是她頭疼的地方。

南大,她該如何才能考的上呢?

于她來說,這是一個難題。

這之後的日子裏李溪亭天天去辦公室問題,一旦有不會的題就去問,老師不在就問同學,同學沒時間就自己琢磨,反正她下定決心的一心一意的要往前走。

至于能走多遠她也不知道,她只希望能夠離他再近一點,再近一點就好了。

終于,在最後一次的模拟考的排名榜上,他們倆的距離不再是那麽遙遠了。

陳年是理科班的第一。

而李溪亭則是文科班的第八十八名。

之前李溪亭都是一百開外的,甚至連進前一百都困難,而這次她做到了。

她也在不斷的縮小着兩人之間的差距。

李溪亭注意到,南月依舊是理科班第二,與陳年只相差二十分。

有那麽一刻,她知道,可能到最後能夠與陳年一同去南大的,只有南月。

那個人或許不是她。

她查過2012年南大文科的分數線,她距離那條線還相距甚遠。

她得日夜趕路才能到達。

這之後的日子很是艱難,艱難到她堅持不下去的時候,耳邊不斷響起的是陳年之前跟她說過的“加油”二字,這兩個字也成為了她不斷前進的動力,讓她足以在這段飄渺虛無的日子裏抓住那點微光,一步一步一個腳印往前耕耘。

五月中旬,距離高考還有大半月的時間,那段日子裏她拼了命的努力,這期間沒有回過家一次。

高考前夕,班裏有許多的同學因為壓力過重開始回家,班裏面學習的學生減少了一半,有的時候李溪亭望着書也時常走神,想着那個一心一意要考上南大的少年,他會像自己這樣拼命嗎?

每當她想到這裏時,老李頭總會敲着她的腦袋告訴她要好好學,她還差還多才能趕得上來。

如此,她又繼續将心思花在學習上,把腦子裏的那些想法抛之腦後,咬着牙繼續學,那個少年,還在前面等着她呢。

或許,他的南大不是他一個人的南大,而是,他們兩個人的南大。

随着高考的時間不斷的拉近,她的焦慮也愈加強烈,怕自己考不上南大,再也見不到他了,怕自己不能如願以償……

她的少年,她要走多遠的路才能與他遇見,她不知道,她能做的,只有不斷的往前,再往前。

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學校上晚自習的同學都是看自願,也有的同學不願意上,李溪亭哪怕壓力重重,依舊堅持着上自習。

那天下晚自習後已經很晚了,在回寝室的那段路上她遇見了和陳年和他的同學。

兩人正抱着球從籃球場上回來,見到李溪亭時,陳年額頭上都是未散去的汗,他看到她這麽晚懷裏抱着本資料回來,眼裏有些詫異,開口問她:“這麽晚了還在學啊,不累麽?”

李溪亭也沒想到會在這遇見他和他的同學,笑着應答:“都說笨鳥先飛,我腦子沒有你那麽好,我得多下功夫才成。”

陳年的同學見二人認識,也就不叨擾二人談話了,跟陳年道了句再見後就抱着球率先離去了。

只留下陳年站在路燈下笑眼吟吟的看着她。

陳年笑着對她擺手:“那,接下來,就由我來送這位美麗的女士回去吧。”

李溪亭笑了笑,抱緊懷裏的書,輕聲說好。

陳年走在她身側,旁邊的路燈将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有那麽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兩人的影子交織在一起,仿若一直走到白發。

“嘿,想什麽呢你?”

直到陳年的一句話将她的思緒喚回來,她才反應過來他剛剛是在跟自己講話。

“沒……沒什麽。”

她應答。

“你呢,想好了去哪所學校了嗎?”

陳年停下腳步,看向她。

李溪亭沒料到他會主動問起自己這個問題,她一直以為他眼裏的女生只有南月而已,她愣了愣,才垂着腦袋細着聲音說:“我……我看我能考多少分吧。”

其實她心裏早就有答案了。

但是她怕說出來是個自不量力的存在。

陳年皺了皺眉,對她的答案有些不滿意,但是他也沒多說什麽。

二人之間又重歸于寧靜,只剩下樹葉細細碎碎的聲音,耳邊有風輕輕吹過,兩人并排而行,陳年則是漫不經心的插着兜,散漫的往前走。

六月的晚上蟬鳴不停的叫喚,少年跟在她左邊,蟬安靜下來時,耳邊就只剩下他的呼吸聲了,或是剛剛打完球,他的呼吸有些重,她聽在心裏,那本書的邊角早已被她捏起了褶皺。

少女的心事就是這般,在心裏百般回味。

這一段路并不算長,但是李溪亭是第一次覺得兩人像是走了長長的一生。

走到寝室門口時,她擡起頭欲想說句再見,不料他比她還早上幾分開口,他卻是在說:“要不然,試試南大吧。”

李溪亭徹底怔住了,雙眼看着站在路燈下發着光的他,“什……什麽?”

他不慌不忙的開口:“我說,你要不要試試南大。”

陳年說完這句,臉上浮現出可疑的紅暈,他怕她瞧見,連忙扭轉了腦袋往別處看。

“好,聽你的,我試試南大。”

他也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就答應了,眼眸裏帶了些不可置信。

“真的?”

李溪亭:“嗯,我争取考上南大。”

“那我等你。”

在蟬鳴不絕的夏日,兩個不斷試探的心慢慢靠近。

在門口宿管阿姨的不斷催促下,二人很快道別,李溪亭望着他遠去,在路燈下他的影子時隐時現,神出鬼差的,她拿出了手機,将那一幕拍了下來。

将那張照片偷偷設為了屏保。

這一設就是好多年。

六月二號,距離高考還有四天。

那天晚上寝室裏已經只有她一個人了,大家都回家了,都想着在即将考試前回家一次。

李溪亭沒有回去,姨媽總是在手機裏叮囑她要好好學習,不要惦記他們,不用挂念其他的,好好學習才是她最重要的事。

姨媽還告訴她家裏一切都好,讓她安心考試。

可是,在這之前,姨媽分明沒有這麽多話要跟她說的,近來話突然就多了起來。

六月三號,她手上一直帶着的手鏈在她寫作業的時候莫名其妙的被什麽刮開了一條口子。

那像是被刀子刮開的,很鋒利,手鏈戴在她手上搖搖欲墜,下一秒似乎就要斷裂。

她也不知道是在什麽地方割開的,或許是在寝室裏,又或許是在寝室門口的鐵門上……

總而言之,那條父親送給她的手鏈出現了一條難以修複的裂痕。

它現如今是殘缺不全的存在。

那天晚上,李溪亭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她夢見了長途跋涉回來見她的父親。

此時的父親臉上比之前每次回來看她的時候都滄桑許多。

他站在一塊空地上,周圍全是工地上的鋼筋鋼材,她站在父親的對面,看見父親淚流滿面的看着她,那是她第一次看見父親流淚。

她有些無措,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父親手裏握着的是她曾經跑了一條街也沒送出去的香囊,香囊上還繡着長命百歲,那是李溪亭親手繡上去的,一針一線都是她日日夜夜繡出來的。

可她分明記得,那個香囊她壓根沒有送出去過。

可如今,它又是怎麽出現在父親手上的?

父親遙望着她,手裏握着的香囊被他捏的變形,眼裏一片淚水,周圍滿是穿堂而過的風聲,在那片風聲裏,李溪亭看見父親彎下了腰,他好像在隐忍些什麽。

片刻後,天空下起了大雨,轟隆隆的雷聲在天邊炸起,工地上的草被風吹彎了腰,風太大了,卷起了地上的灰塵,有一瞬間模糊了李溪亭的眼,她揉揉眼,努力的辨認着父親的方向。

父親手捂着肚子,臉色越來越差。

周圍風聲越來越大,雨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李溪亭看着父親,心裏忽然有些不安,她飛奔上前,嘴裏重複着:“爸,我們回家吧,回家吧,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沒有人回應她。

那場雨來的很急,急到她在夢裏都流下了淚,她也分不清那是她的淚還是那場雨。

父親沒有回應她。

只是不斷的撫摸着她的臉,笑的很慈祥,他舉起那個香囊,笑着開口:“亭亭真厲害,還會做香囊了,這香囊啊,可真好看……”

父親的話越來越輕,輕到最後李溪亭連聲音都沒聽清。

她只記得最後一句是:亭亭要聽話,要好好做人,要活下去……

她清楚的看見,父親的手捂着的地方,都是血。

那些血混和着雨染紅了她的衣角,她替父親捂住肚子,可那血越來越多,怎麽也流不完……

她的夢裏有一場瓢潑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在那場雨裏,她失去了至親。

“亭亭,我愛你。”

那場雨下完,父親的最後一句話也随之落下,他說他愛她。

此時,寝室外一聲悶雷滾動,天邊雷聲陣陣,李溪亭擦了把淚在夢裏恍然而醒。

那場夢太真實了,真實到她都能看清楚父親手裏香囊上繡的一針一線……

可是,自己怎麽會做這樣的夢呢?

這個夢來的太突然。

突然到李溪亭生出了想要回去看看的心思,她連夜給父親發了條消息,她問父親工作怎麽樣了,身體有沒有不舒服,最近過的怎麽樣……

可這些問題停留在她的對話框裏,沒有人回複她的疑問。

父親和她的聊天界面依舊是一片空白。

那些空白讓她産生了莫名的心慌。

第二天,她請了假立即回家。

班主任以為她壓力過大,也沒有再詢問,只是讓她好好調節情緒。

六月五號,距離高考還有一天。

她回到家,家裏一個人也沒有,她站在門口等了很久才等到姨媽來開門,看見李溪亭突然回來了,她顯得很慌亂,手裏的東西撒了一地。

她手裏的是一張張紙,李溪亭清楚的看見上面寫着“安縣第一人民醫院”。

李溪亭有些疑惑,開口問姨媽:“誰生病了嗎?”

姨媽忙把那些紙往懷裏藏,不敢看李溪亭,抹了把眼角的淚,側身開門,開門的同時她不忘叮囑李溪亭早些回學校,好好學習,別挂念着家裏,說什麽家裏一切都好的話。

越是這樣,李溪亭就越覺得奇怪。

她不安的心在看到客廳裏父親的打工外出的包時又開始緊張了起來。

父親的包怎麽會在客廳呢?

父親不是走了嗎?

那這包……

還沒來得及問上姨媽一句,姨媽的手機就響了,那鈴聲響的急促,像是在催促她接電話。

陳芝華看見李溪亭看着她,她也明白這丫頭是猜出什麽來了,連忙拿着手機往房間走去,到了房間才敢接聽電話。

電話裏是姨夫趙安的聲音。

“快來吧,阿強不行了,醫生說就這點時間了,撐不住了,你看看把孩子帶回來看一眼,見上最後一面,沒多少時間了,再不見面就真的見不到了……”

趙安的話在電話那頭響起,陳芝華舉着手機罵:“你這是怎麽說的,把孩子帶過去看那孩子怎麽受得了,孩子還要高考呢,高考能耽誤的了嗎?”

“她才十七,不高考那幹什麽?”

“你想想,要是溪亭知道了她爸不行了,那她怎麽受得了,還怎麽安心考試?”

……

陳芝華房間門沒關緊,李溪亭站在門外聽完了全部的對話。

包括姨夫趙安的,她也聽到了。

他們的話都在提醒着李溪亭,昨天晚上的那場夢或許不僅僅只是一個夢。

而是父親對她的告別。

在夢裏,父親說他愛她。

在現實裏,父親從未這樣說過。

所以,她早該明白的,那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夢。

父親要走了,他是在同自己告別。

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下,李溪亭推開門,哽咽着問陳芝華:“姨媽,我爸……我爸他怎麽了?”

“怎麽就突然不行了,他不是外出打工了嗎?”

陳芝華見瞞不下去了,只好說了實話。

在二人慌忙趕去醫院的路上,姨媽一字一句告訴她所有的前因後果。

其實父親上次回來的時候腿就出了點問題。

在幹活的時候不小心摔了,醫生說有些嚴重,讓父親注意身體,不要再幹重活了,可父親不聽,他說他幹完那單就能拿到不少錢,他拖着傷腿幹完了那單,也拿到了不少錢。

那次回來過年是他錢帶回來最多的那次。

可是沒有人知道那份錢他怎麽賺的。

只有姨媽知道他的不易。

讓他在外注意身體,別那麽拼。

可父親不斷的告訴自己要給女兒更好的生活,讓女兒走出這裏,走出大山。

在父親的心裏,他始終堅信,山外的天比這裏的或許更藍,更加寬闊。

那是一個父親的執念。

“後來呢?”

李溪亭哽咽着問。

“後來啊,你父親他因為腿腳不便在上班的時候從高樓上摔了下來,你知道的,工地上到處都是鋼筋,你父親……他很不幸的,肚子上被一根鋼絲紮傷,傷口很深……”

“當時醫院來電話的時候,我也很震驚,怎麽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變成這樣了呢……”

說到這裏,陳芝華抹了把眼淚,開口道:“去見見你父親吧,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那天的時間似乎過的是十分漫長的,長到李溪亭快要分不清是不是度過了好幾個輪回的日日夜夜。

等她趕到醫院時,父親已經安詳的躺在那裏了。

臉上很幹淨,只是眼角挂着淚,嘴角微微上翹,好像在笑,又好像不是。

總之,眼前的一切與她夢裏場景重合,她站在這裏,醫院呼呼而過的風,吹的她腦仁疼,她眼裏酸澀的開始流淚,她怎麽擦都擦不完……

她趴在父親床頭,耳邊清楚的回響起那句:“亭亭,爸爸愛你……”

可如今,她卻再也聽不到了。

那場雨沒有白下,将她十七歲的青春淋了個透底。

她在這場突然而至的雨裏,無措到找不到方向。

她像是迷失的鳥兒,她開始沒有家。

……

六月六號。

全國性高考,李溪亭沒去,哪怕姨媽勸解了許多次她還是沒參加,她固執的想要留下來陪父親。

哪怕父親已經躺進棺木,沒有任何回應,她也只是想看着父親,就那樣看着他……

六月七日,父親下葬的那天,太陽高照,考生也在這個時間點奮筆疾書,書寫着新的篇章。

李溪亭頭戴白布走在隊伍最前面,身後緩緩而至的是躺在棺木裏的父親。

六月八號,李溪亭給陳年發了一條消息,內容簡單,只有短短四個字,“高考加油。”

那是她最好的期盼。

我的少年,高考加油。

我還是沒能去成南大。

在葬禮結束後,高考也随之結束。

陳年也在企鵝號上詢問過李溪亭考的如何,發揮的怎麽樣,而那些消息被李溪亭來來回回看了很多遍也沒有勇氣回複。

她的夢想早就在父親走的那天就破滅了。

暑假來臨,李溪亭開始窩在家裏閉門不出,中途方悅也邀請過她去學校拿畢業證書,李溪亭想着是最後一次回到安中了,為不留遺憾,她還是去了。

她的位置上摞着高高的一摞書,在桌角上還有她之前上課為了不讓自己睡着寫的字,“別睡覺,聽課!”

在她數學書的扉頁夾着一張紙,上面寫着:考上南大,和他一起。

那張紙的邊角已經被卷起,看上去舊舊的。

李溪亭拿着那張紙趴在桌子上忽然痛哭了起來,怎麽就不順路了呢,明明她也很想考上南大的,怎麽就不在一條路上了呢……

怎麽會這樣呢…

自己明明已經努力了那麽久了,為什麽會這樣……

兩個人怎麽會越走越遠呢。

她找不到答案。

拿畢業證書的那天,她刻意繞了路,她在七班門口聽見了陳年和南月的對話。

陳年笑着對南月說:“好巧,以後估計也是一個學校了。”

南月笑着回應:“不巧,我一直都跟在你後面。”

“如今看來,我算是得償所願了。”

李溪亭站在門口,聽着他們倆的對話,淚又不受控制的流下來。

他們,果然才是相配的那對。

她今天來,本是想還給他那枚紐扣的,它一直都被李溪亭好好保管着,一直都沒有磨壞,因為她想着這是陳年和自己第一次看煙花時的印記。

也是唯一的印記。

那場煙火,是她此生最難忘的煙火。

在她記憶裏開花,也讓她深陷泥澤,困在十七歲的青春裏,走不出來。

或許,她也應該往前走了。

她還是沒能将那枚紐扣送出去,她知道的,南月會成為那個她想成為的人,站在陳年身邊。

至于那枚紐扣,還是留給自己吧。

至此,生命的轉折讓他們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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