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發簪
發簪
撞人的小厮用足了力氣,秦芷君又着實身子輕盈,她除了感覺肩膀疼得要斷掉了,更是有一種飛起來的感覺。
噗通一聲,她落入到水中。
這裏的水應該很深,因為秦芷君可以感覺到自己擊出了巨大的水花,猛地往下沉去,周遭汩動着大大小小的氣泡,讓本來澄澈見底的湖水渾濁起來,視野也被氣泡淹沒。
她是會水的,在何盼巧還活着的時候,母親帶她去過村子裏,帶着她凫水。
秦芷君想要用手撥開水,卻發現巨大的疼痛讓她身子抽動了一下,身子反而往下墜。
她的腦子裏忽然出現了一個念頭,她的肩膀該不會是被撞得脫臼了,又或者是骨折了?
鋪天蓋地的水湧來要把她吞噬,而周晉的聲音異常清晰,“秦二小姐,你別怕,我……”
後面周晉說了什麽,她聽不清。只因為腦子嗡得一下,一道如同兒臂粗的閃電劈在了大腦裏,一個名字從湍急的海浪裏被翻卷出來——周晉。
她知道了自己為什麽會落水,是周晉做的。
周晉讓人把她撞入到水中,應該利用的是魏安生的小厮?然後周晉自己把她從水中帶出來,光天化日之下摟摟抱抱,有沒有八字不合都沒有關系,她都得嫁給他。
不過,周晉肯定是失誤了,他根本不知道守在湖邊的婆子們各個都會水。
周晉沒有立即跳入水中,那麽先跳入水中的肯定就是公主府中的婆子們,周晉要跳水肯定是來不及得。
他想要英雄救美,只怕比不上這些想要賞錢的婆子們速度快,畢竟這些婆子們在花宴開始之前每天都會下水。
在周晉這個名字浮現的時候,秦芷君瞬間想到了許多,還想到了那個預知夢裏掉入到湖中那位高門貴女,大概自己這樣落水了,那個少女就不會落水了,畢竟等會他們就會知道了明宴公主為了這一場花宴做了什麽安排。
秦芷君甚至覺得有些好笑,也因為這個好笑得感覺,她在水中犯了一個錯誤,她用了鼻子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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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芷君發現了自己的錯誤,慌忙屏住呼吸,但是太遲了,氣道還是湧入了水。
窒息感像是一只巨手把她死死捏住,她無法在水中有任何動作,腦中更是嗡鳴一聲,整個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層的針線細密的錦布,蒙上了第一層濕潤的錦布只是一個開始,之後是第二層第三層,一只無形的大手不停地在添磚加瓦,想讓她死亡。
她像是被蛛絲黏住的小蟲子,無法從蛛網上掙脫下來,一直到一只手從她的背後摟住了她的脖頸。
那人的嗓門很大,像是一柄鋒利的匕首,把錦布還有蛛網給劃得細碎,而且這人還很給秦芷君安全感,因為那是個蒼老的帶着興奮的女聲。
“姑娘別怕,老婆子我會水!”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她是有感覺的,只是還動不了,她進入到了一種玄妙的似活非活、似死非死的狀态。
秦芷君感覺被拖拽上了岸後,身上立即就披上了披風,把她裹得嚴嚴實實的,力氣很大的婆子還把她倒拔蔥一樣抗在後背上,“姑娘,忍一忍!”
那婆子不停地用肩膀去頂她的胸腹處。
常年做粗活,婆子的力量很足,加上把人救活了會有豐厚的賞銀,讓她的動作又快又重。
很快這種節律性的沖擊就發揮了作用,婆子欣喜地看到了自己救回來的漂亮姑娘開始吐水。
秦芷君鼻腔和口腔裏出了水,咳嗽了兩聲,她的手指和腳趾才能夠重新動,她的鼻腔往下到胸膛都火辣辣的。
大部分的水被壓了出來,但是還有一小部分留在體內,這讓她很不舒服。
她彎着腰咳嗽,多餘的水珠子被磕出來,這樣她身體的負擔就輕一些。
婆子看到人活了,把人摟入到了懷中,把這個滿身是水的女孩子靠在她的肩頭,一下又一下輕輕拍着對方的背。
“姑娘,沒事的,你放心,咱們公主準備得很周全,你先站着緩一緩,等會就帶你去梳洗一番,再喝一碗滾燙的姜湯,人就舒服了。”
秦芷君從聽到了這婆子的聲音開始,便很有安全感,此時被她摟入到懷中,她掀開長睫看了一眼這位婆子。
救她的人身材豐腴,個子不高,但是有一把好力氣,那婆子焦黃色的臉有一些曬斑,因為上了年齡,眼睑有些松垮,讓眼尾的褶皮拉聳下來,遮住了一點瞳仁,讓她的眼睛形成了三角眼。
不太好看的粗使嬷嬷,讓秦芷君覺得對方身上鍍了金光似的,秦芷君見着這位嬷嬷心中便暖洋洋的,對着她笑了起來,“多謝嬷嬷寬慰。”
“哎呦。”婆子見着秦芷君笑了起來,更是喜不自禁,不光是賞銀,這位婆子意識到自己救活了一個人,一個年輕漂亮的未婚小姑娘,而且因為公主準備得很充分,也不會影響這位小姑娘的閨譽。
婆子的語氣自豪,摟着秦芷君說道:“我可不是寬慰姑娘,咱們公主準備得很是充分,一切都好了。你看軟轎過來了,我扶着你進入到轎子裏頭,可以擋風,也讓人看不清你。”
秦芷君落水到被人救起來,落入到了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水珠的周晉眼中。
周晉如同秦芷君預料的那樣沒有下水,他在要跳水的時候,就已經被一個粗壯的婆子抱住了腰身,那婆子說道,“公子不必擔心,咱們守着湖的婆子們都會水。”
周晉當時和魏安生商議過,需要秦芷君落水點和他有一點距離,所以周晉是在岸邊站着,秦芷君是在水榭的長廊上。
水榭那裏不方便上岸,必須得從岸邊上,這樣一來會耽擱一點時間,會讓更多的人注意到這裏的情形。
周晉一切都想好了,也覺得明宴公主的這一片湖水很妙,他也會凫水,在他還沒有開始讀書認字之前,他是靠着在村子裏的河中的撈魚、捉泥鳅補貼家用的。他有很高明的凫水技巧,甚至魏安生的命也是他靠着高超的凫水技巧救下的。
在周晉的想象之中,他會順利地救下秦芷君,然後讓人看到衣冠不整的她在他的懷中,在衆人風言風語的時候,他會說出他們兩家本就在議親,他們兩人父母有舊,再然後她會嫁給他,他以後的生活裏會多一個她。
但是明宴公主的這一手安排讓他的計劃落空,做雜活的婆子們速度比他更快,更快跳入到水中,更快地禁锢住他,讓他只能夠在岸邊看着秦芷君。
周晉看着狼狽的秦芷君,她的發簪在落水的時候,已經連帶那一串珍珠流蘇落入到了湖水裏,頭發亂糟糟的蓬亂還緊緊貼在她的頭上,周身被披風緊緊裹住什麽都看不清。
她咳嗽的滿臉通紅,因為距離比較遠,有婆子攔住了他,讓他看不清她的眼,但是他猜想應該也是紅的。
周晉有些難受,他的行為傷到她了,但是他出了這樣做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
他先前拒婚的行為造成了如今的果,他想要娶她就必須付出一些代價來,他可以保證代價會在最小的範圍裏。
·
秦二小姐落水的消息在傳給明宴公主之前,就到了林嬷嬷的耳朵裏。
林嬷嬷便是那位守着女賓入門的嬷嬷,她第一時間趕到了這裏,先去讓人把秦芷君身邊去如廁的丫鬟給帶過來,另外她去找了魏三公子。
作為明宴公主身邊的第一人,這位嬷嬷在給出帖子的時候就已經把要與會的人摸排了個清楚,像是秦二小姐、周晉這種意料之外過來的人,她也第一時間弄清楚了。
所以她很清楚這位周晉是魏安生帶進來的。
那麽造成秦芷君落水的人也很簡單,雖然沒有抓到那個人,但是林嬷嬷有八成把握就是魏安生的人。
周晉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秀才,家境很是簡單,秦芷君落水之前周晉就在和她說話,秦芷君落水後,救起來她最得利的就是周晉,所以猜到周晉一丁點都不難。
明明自己的小厮沒有被人捉到,但是看着這位嬷嬷,魏安生卻覺得對方什麽都知道,魏安生別開眼,當做沒看到林嬷嬷的表情。
林嬷嬷:“魏三公子,那位周公子是您的好友,或許您适合把他帶着,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可以賞花作畫或者是去投壺喝點酒,做什麽都行。”
魏安生在林嬷嬷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眸下有些心虛,他幹笑着說道:“好的,嬷嬷。”
“我想我們公主舉辦這個賞花宴是為了給年輕男女一個機會,而不是強買強賣,一定要成全婚姻是不是?”林嬷嬷笑着看向了魏安生。
對于林嬷嬷的話,魏安生只能夠幹笑,後來看着林嬷嬷的眼睛都沒離開過他,只能夠點頭。
林嬷嬷對于周晉想做什麽沒興趣,只是不想讓他在自家公主的賞花宴不要出什麽幺蛾子,便說道:“剛剛我看到長青侯夫人看戲很是認真,公主這裏新得了話本,打算萬壽節的時候給萬歲爺呈上一出好戲,說不定在呈送之前,也會請侯夫人品鑒。”
魏安生背後的冷汗都出來了,拱了拱手對着林嬷嬷說道,“多謝嬷嬷指點,我知道了,我剛剛看到了白玉昆山生得極好,我這就帶着周家公子去賞菊。”
林嬷嬷看着這回魏安生如他的名字一樣安生了許多,點了點頭。
林嬷嬷去了秦芷君所坐的軟轎那裏,對着坐在其中的秦芷君說道,“我們現在去客院裏換洗,你的丫鬟已經來了,她會一直陪着你。”
冬葵的面頰通紅,她是一路跑過來的,沒想到只是短暫離開,小姐就出了這樣的事情,她說道:“我會陪着小姐。”
林嬷嬷擡起手,這頂軟轎開始走動。
而秦芷君的聲音沙啞,“嬷嬷,可能還要勞煩一件事。”
林嬷嬷說道:“什麽事情?”
“我可能傷着了肩膀。”秦芷君的左肩很疼,連帶她想要擡手都不行,“可能需要一位大夫看看我的肩膀。”
林嬷嬷說道:“秦二小姐放心,別院裏有女醫。”
秦芷君有些意外,又覺得不意外,畢竟明宴公主安排了婆子們都學凫水救人,現在提前準備好大夫、女醫也是情理之中的。
秦芷君被軟轎擡走的時候,魏三公子也拖拽着周晉到旁邊,和他耳語一番。
周晉又是拱手,又是同魏安生說了什麽,魏安生的頭不停地搖着,反過來雙手合十求着周晉:“剛剛林嬷嬷說的很清楚,要是賞花宴上再鬧出什麽來,只怕我得被我娘罵死,你就再等等,別在這個賞花宴上說你們兩人的婚約了,算是再喜歡這位秦二小姐,你們本來就有父母這一層關系,你也知道了她的身份,還有機會不是嗎?”
周晉最終同意了魏安生的話,今天魏安生已經幫了他很大的忙,如果自己執意要在這個賞花宴上落實自己和秦芷君的關系,那會失去魏安生今後的助力。
一番揣度之後,周晉點頭,“你說得對,我還有時間,不應該如此急切。”
在接下來的賞花宴上,別人問他剛剛什麽情況的時候,周晉只是簡單說道:“女眷那邊有人落了水,是誰還不清楚,等會就知道了。”
原本周晉想要說的是,他到了賞花宴見到了秦二小姐,這位秦二小姐和他有婚約,他本來要救這位秦二小姐的,沒想到公主府的人已經救了人,他要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恭祝他有這樣一個未婚妻。
考慮到魏安生,周晉不安地沒把這些話說出口。
周晉想着還有時間的,等到晚一點秋闱高中後,再說自己和秦芷君的婚約,繞開“八字不合”的這個天坑,推動周秦兩家重新結親,卻不曾想,再晚上半個時辰,他的那些話就再也無法說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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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芷君被軟轎擡入到客院裏,這房間裏除了床、供人坐一坐的軟塌,還有幾方椅子,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房間陳設如此簡單,就是讓人一目了然裏面什麽都沒有。
粗使婆子們把浴桶擡入,門窗都被反鎖,這才開始服侍秦芷君沐浴更衣。
一刻鐘的時間完成沐浴、更衣,秦芷君的身上是淡淡的秋菊味道,她在房間裏等待女醫給她看肩膀。
秦芷君覺得可能是脫臼,而事實證明确實如此,女醫給秦芷君摸骨确定了是脫臼,雙手摸到了骨頭的關節處,用了一個巧勁兒,秦芷君巨大的疼痛以後,她的肩膀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秦芷君的臉色白慘慘的,這讓冬葵抓住了小姐的手。
給了冬葵一個安撫的笑容,秦芷君對着女醫道謝。
“雖說已經正了位,但是這幾天盡量不要用左手。”女醫叮囑說道,“也不需要用什麽藥,但是若是再脫臼了,就需要用藥并且固定住肩膀。”
女醫吩咐了之後,秦芷君和冬葵送這位女醫出了客院大門。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秦芷君見到了汪文昌。
汪文昌的手中拿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的是她落水之後就丢失的發簪,“四殿下讓人從水裏撈出來的,現在完璧歸趙,上面的珍珠穗子斷了,”
秦芷君看向了汪文昌的身後,不遠處的柳樹下,顧煊靜靜伫立着看向她這邊。
秦芷君從托盤上拿起了簪子,“我想要和四殿下親自道謝。”
說完了這一句後,她緊緊攥住了簪子走向了顧煊,丢下了錯愕的汪文昌。
秦芷君在接近顧煊的時候,心髒在狂跳,她想起來了一件事,這一場賞花宴上那位落水的貴女還經歷了一件事,那就是目睹了四皇子被行刺。
聽聞那刺客重傷了四皇子,之後京都裏有了風言風語,四皇子不能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