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深海石子

深海石子

忙起來的時候，總是不覺得光陰飛逝。

因為雜志社人事變化巨大，李約柳A和同事們忙碌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金黃色落葉開始“撲簌簌”的在大街上下落，一個個落日與明月交替輪回，清涼的秋雨打濕蟬蟲的吟唱調，她才陡然意識到，時間已到了秋日。

站在神愛大橋上，将伊川百合A的骨灰灑入流動的波濤裏，看着純白的百合花瓣與河水輕吻出漣漪，李約柳A無聲嘆了口氣。

百合，在世界大亂的前夜往生，你，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

随最後一支白色百合花飄出視線以外，李約柳A完成了D國最傳統的水葬儀式。她站在橋上默默伫立，思緒，卻随水波無止地境漂浮起落.......

近兩個月來，雖然政府始終未曾公布“B世界入侵者”與“燈神”的消息。可是有心人如她，每日搜索新聞都能發現蛛絲馬跡：

前同事石井一二三，應該說，是石井一二三B在地鐵1號線因為酒醉騷擾被抓走了，相關影片被傳上live24甚至成為熱門話題。

聽着洛白等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感嘆，李約柳A卻深感愧疚。

若是能早一點，哪怕僅僅一天，她知道“B世界入侵”的消息，一定會想方設法阻止石井回租屋.......

還有前老板姜鬥金。

擡頭看遠處國會廣場的超大熒幕上，正在播放的安娜·薩姆索諾娃複出采訪，李約柳A聽到兩位路人調侃地笑安娜“遇人不淑”“丈夫跑了”，語氣之中的輕蔑與惡意讓她忍不住轉過身，冷冷瞪視兩人表示不滿。

兩位路人被她的眼神吓到，趕緊道了聲“不好意思沒惡意”便惺惺然走開了。

看着快步走遠的兩個人，李約柳A磨牙，覺得自己應該狠狠罵他們才對。

遠處的大屏幕上，安娜·薩姆索諾娃的面容美麗如初，宛如不知憂愁的神女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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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李約柳A知道，她的笑容背後，是喪夫、負債、獨自養育孩子不得不複出的苦澀。

世人只愛看落水狗，卻無心關懷秋日的水波，該有多冷。

恨恨地踢了一腳路上的石子，李約柳A看它打破如鏡水面，也打破兩岸倒映的建築光影。

燈神到底給這個世界帶來了什麽？

殺戮、無序......

李約柳A的腳步緩緩走下大橋，看到不遠處正在散發傳單的憔悴女人。

她的丈夫也失蹤了......

還有無數A世界裏，對生活有遺憾的人，也通過“燈神”去了B世界吧？

李約柳A想起李約柳B窩在家裏，告訴自己查到的訊息。她的腳步右轉，選擇橫跨斑馬線繞開那位不幸的妻子。

人世艱難，怎忍去看.......

她無力改變，也沒有勇氣，近距離圍觀別人艱難。

*

告別采訪完畢的記者，安娜·薩姆索諾娃推開身後的小單間大門，看着姜玉良懂事的眼神，忍不住慈愛地抱了抱兒子。

“玉良，餓了嗎？”

想到自己忙于工作到現在都沒陪着孩子吃中飯的行為，安娜·薩姆索諾娃深感抱歉，她看了眼化妝桌上的漢堡包。

已經徹底冷掉了.......

“我們去吃你最愛的MM家好嗎，你想吃什麽今天媽媽都會買的。”

“真的嗎？”

小孩子的煩惱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剛剛還因為母親忙于工作沒空陪自己吃飯鬧脾氣的姜玉良，立刻眉開眼笑拉起安娜的手想要跑出去。

“這孩子！”

安娜看着姜玉良跑得飛快的身影，趕緊拿起手包就想要走出去。

餘光瞥見桌上冷掉的漢堡包，兒時生活拮據養成的習慣讓她随手拿起，準備等下自己吃掉裏面的蔬菜好了。

反正以後自己為了工作也要節食，不如從這餐開始。

走近528藝術中心大門轉角，安娜·薩姆索諾娃看到一個穿着夏裝的小男孩正趴在比他還高的垃圾桶旁，整個人幾乎要掉進去。

“小朋友，你幹什麽呢？”

安娜一手拉住姜玉良，一手想要将那個孩子拉出來。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那個孩子依舊将腦袋埋在大大的垃圾桶裏，搖搖晃晃的小身子讓安娜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誰知道這個垃圾桶裏會不會有玻璃碎片或者針筒注射器什麽的，萬一這個小男孩一頭栽進去手上可怎麽辦？

“玉良你拉住媽媽的裙邊不要松手。”

安娜松開兒子的小手，雙手用力抱住這個小男孩的手，得益于寒啓族人天生的身高優勢，她看見那個男孩小小的手正使勁兒向前，似乎是想要抓垃圾桶裏別人丢的漢堡包。

腦袋還來不及思考反應，安娜感覺手上一輕。

那個死死扒着垃圾桶的小男孩，終于松手被自己拉出來了。

“啊——！”

聽到身後兒子驚訝的叫聲，安娜随手将那個垃圾桶裏的小男孩放下，趕緊轉身去看姜玉良怎麽了。

只見頭發卷卷的兒子，此刻綠眼睛瞪得大大的，正驚奇地看着自己正前方。

是自己剛剛拉出來小男孩的方向。

安娜回頭看去，也吃了一驚。

她身後半米的地方，那個被自己拉出來的小男孩頭上，此刻頂着一個髒兮兮的咖啡紙袋套在頭上，完全遮擋住了他的臉孔。

“怎麽套頭上了？”

安娜以為是剛剛小男孩頭栽進垃圾桶不小心套上去的，伸長手趕緊想要幫他拿下來，可是那個孩子卻一閃身避了開去。

“你是不是想要吃的呀？”

安娜·薩姆索諾娃還沒搞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聽到身後兒子聲音軟軟地問道，同時一只小小的手，也捏着黃綠色的漢堡包遞到頭頂套着咖啡袋的小男孩胸前。

“我想......”

一道沙啞的男童聲從紙袋下傳來，他伸手握住姜玉良遞過來的冷漢堡包，細細說了聲“謝謝”。

作為D國最北部寒啓市走出來的姑娘，安娜·薩姆索諾娃也經歷過家庭連吃飯都困難的階段。甚至說如果不是因為過人的美貌優勢，她也許今時今日也會困在寒啓市，依靠撿拾垃圾桶裏的食物過活。

就像兒時，父親因為寒啓鋼鐵廠“901”事件被捕入獄後，母親為了養活她所做的那樣......

安娜沒想到，自己當初随口對姜玉良說起，媽媽兒時餓到要翻垃圾桶找食物，所以一定要珍惜糧食的話，會真的被兒子牢記在心，甚至在遇到翻垃圾桶的小孩時主動遞上食物。

她鼓勵地摸了摸姜玉良的小腦袋。

然後尴尬地發現，自己的大拇指不知何時沾染了垃圾桶內壁的口香糖，此刻那白白的物體粘在了兒子卷卷的黑發上。

“呵呵。”

幹脆一使勁兒将整塊口香糖黏在兒子頭上，安娜·薩姆索諾娃若無其事地轉過視線，低頭從手包裏掏出兩粒吃剩的感冒藥遞給對面的紙袋小男孩胸前。

“藥！”

透過紙袋下沿，那孩子看到安娜遞上的藥，忍不住高興地尖叫一聲，就像安娜手中的兩粒小藥丸是什麽無價之寶般緊緊握住。

他連聲對着安娜鞠躬道謝，之後便頭也不回的一溜煙跑了。

看着那孩子轉身後一把扯開紙袋扔進垃圾桶的背影，安娜笑了。

果然，曾經依靠拾荒度過家庭艱難時期的她最明白，藥品才是他們最需要的東西，特別前兩天剛剛下過雨，那孩子的嗓子又沙沙的，明顯感冒過。

“媽媽，我們什麽時候去吃MM家啊？”

在未經世事的孩子眼裏，一切奇奇怪怪的情節都是正常的。

5歲的姜玉良并不好奇已經跑遠的紙袋小男孩怎麽突然跑了。他歪着腦袋，想靠緊母親的手臂撒嬌，卻被安娜·薩姆索諾娃一把按住。

“吃MM家之前，媽媽先帶你去洗頭做個小靓崽好不好。”

“嗯嗯，媽媽最好了！”

姜玉良看着媽媽笑眯眯的眼神，感覺今天簡直是爸爸消失後，最美好的一天！

——反正以前爸爸也經常忙工作不在家。

孩子沒見過生離死別，自然也不會為此感到悲傷。

安娜·薩姆索諾娃卻是憐惜地摸了摸兒子天真無憂的小臉。

生活的壓力由自己承擔好了。

玉良只需要享受他人生限量版的童年。

掏出手機，安娜·薩姆索諾娃拉着姜玉良走出大門，決定叫輛的士去常光顧的理發店。

自從姜鬥金B卷款潛逃後，他們家的傭人司機都被辭退了，安娜·薩姆索諾娃并不會開車，因此出行都選擇叫車。

看着手機屏幕上提示的smile消息，她随手上滑屏幕看去。

不出所料，都是以前同行或真誠或惡意的問候，以及債主們的催款消息。

纖長白嫩的手指在屏幕上不斷滑動，安娜·薩姆索諾娃的拇指最終定在了一個天使頭像的smile賬號上。

是小叔子姜鬥星。

安娜·薩姆索諾娃深吸口氣，有些厭煩地打開。

她倒想看看，這家夥又能怎麽冷嘲熱諷。

星：嫂子，你缺錢的話，我可以養你和玉良，別抛頭露面了。

呵呵。

安娜·薩姆索諾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又來了，這個生活閱歷少得可憐的“兄控”，永遠只會追問自己是不是真心愛鬥金，自己是不是想要錢......

每次看到他那張天真到愚蠢的臉，安娜·薩姆索諾娃心裏就厭煩無比。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讨厭自己的人。

她指尖飛速跳躍，狠狠地敲下一行字點擊發送。

528藝術中心大門，一輛明黃色的出租車剛好抵達，安娜也不管對面姜鬥星看到自己的消息後如何回複的，只是拉起兒子玉良上車啓程。

*

人聲鼎沸的LUNA酒吧裏，姜鬥星用手機推開試圖貼近的美女肩膀，走到無人注意的角落。

點開smile提示消息，他看到大嫂安娜·薩姆索諾娃30秒前發來的消息。

安娜：不要再懷疑我對你哥的愛了，絕不會比你對他的少！

藍紅漸變的燈光照在姜鬥星的臉上。

良久，在激昂的樂聲中，他冷冷嗤笑一聲。

如一顆石子，投入浩瀚深海，無人知曉它的沉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