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正義已死
正義已死
“媽媽,不要!”
江尚武的聲音劃破天際,但卻阻止不了母親執刀的手,刺穿自己的咽喉。
在場的所有人都在落淚。
這25年來,現場所有人因為身上的“詩忘谷”印記、因為畸形被所有人嫌惡驅趕,只有在詩忘谷裏,他們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他們是同類,是家人,是同一世界的流民。
而現在,他們的其中之一以生命為祭,所有人都只能垂眼流淚。
這樣不幸的一生。
也許,死亡才是一種解脫也說不定。
“我聽到心願而來。”
終于,在如血的殘陽下,一扇藍色的時空之門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
江尚武看着自己面前已經咽氣的母親,複又擡頭看遲來一步的燈神,她想咒罵,但狠狠地咽下去。
在死亡谷的25年,讓她養成了仇視一切強大的習慣。
因為她見慣了強者對弱者的傷害,因為她們一直在“被犧牲”。
江尚武知道,現在并不是計較的時候,起碼她母親的命不能白死。
可當她飽含希望地向燈神低頭,懇求這位神靈讓詩望谷重獲新生時,她們才知道自己弄錯了。
Advertisement
原來,這位神靈并不能改變世界,他只是能把某些人帶往另一個“幸運”的平行世界罷了……
多麽可笑!
就為了一個“誤會”,江尚武的母親獻出了生命。
她失去了媽媽……
當燈神淡淡地對江尚武說,B世界一樣發生了“313核洩漏”事件,那個世界依舊那麽令人絕望後,在周圍衆人的絕望聲中,依舊是江尚武,她跪朝一片虛空,仰面向着星河沉聲問:
“那還有C世界對嗎?我們制造願力給您,您就可以打開C世界大門對嗎?”
她們母女似乎永遠比她人更先一步從情緒中抽身。
或者說,将仇恨深埋心底,永世不忘。
燈神隐在看不見的空氣裏,靜靜回答了一句“嗯,是這樣沒錯”。
江尚武點點頭,她笑得猙獰,在藍黑色的天幕下,橘紅色的火光照耀她的半邊臉龐,顯露出一種野獸般的孤凄感。
“我們會為您制造信徒的。”
江尚武緩緩站了起來。
她撿起母親用來自戕的刀,漸涼的血,打濕她的指尖。
這是生母的血液,是流淌的仇恨。
她回過頭來,握緊手中的刀對現在所有的族人吶喊。
“從今以後,我們都是神的子民!不信神者,格殺勿論!”
空曠的山谷裏,火光映着所有人表情各異的臉,嘈雜聲熙熙攘攘,死亡谷多少年都沒有這麽喧鬧了。
但很快,這些人聲慢慢彙聚成一道黑夜中巨大的洪流。
“正義已死,燈神萬歲!”
“正義已死,燈神萬歲!”
“正義已死,燈神萬歲!”
……
江尚武看着所有人被火光染紅的臉,她痛快地笑了。
沉默的,不被傾聽的,被奉獻的人們,也可以擁有自己的聲音。
她轉過頭去,看向已變沉寂的燈神方向,幽怨的目光仿佛跨越萬裏之遙。
江尚武并不真正信奉神,可她有一整個世界的人要憎恨。
以神之名,她會讓所有人感受到她的痛苦。
她在乎C世界,但也沒那麽在乎。
因為從今天起,她們要讓這個令她們哭泣的世界,流出一樣的眼淚。
……
回憶完過去種種,江尚武也終于走到了懸崖上——那處黑色巨碗旁。
原本積蓄的人血在儀式過後都被收集起來,潑到了“被審判者”的家門前,她輕嗅着草木之間殘留的淡淡血腥味,感覺比任何花香都治愈。
——治愈她心底的憤怒與恨意。
腳步繼續朝懸崖邊緣走去,江尚武看到谷底密林深處,一群人正跪在新立的墳茔前祭奠。
是在祭奠昨天剛死去的“千眼男”宮本千藏一行人。
因為核輻射原因,詩忘谷的人連D國最推崇的水葬都不被允許,只能封入鉛棺,埋入黑暗不見天日的地底。
如果是以往,當同伴死去以後,大家只會聚在一起哭泣,或者麻木着臉舉行祭奠儀式。
接着,又會有一到兩個族人在祭奠過後選擇自盡。
一眼望到頭的絕望人生,與死何異?
而現在,江尚武看着谷底滿臉憤怒的族人,她難得的,有些真心感謝起燈神來。
因為有神的存在,她們不再是蜉蝣撼樹的可憐蟲,她們吸引了衆多被D國虧待的“少數”,她們的憤怒有了神支撐。
我們都是神的子民,江尚武在心頭默念。
既然……D國遺棄詩望谷的選民……
懸崖之上,朵朵白雲漂浮在蔚藍色天幕上,今天是個好天氣。
*
“武藤杏子也是A世界的D國公民,他們怎麽敢?”
“他們怎麽不敢?”
神愛市望湖別墅客廳裏,一家四口加上小公主皆齊聚在客廳中央。
望着電視屏幕裏,神秘人“A”所上傳的琴海市東城區的死傷視頻,那個穿着和服且歌且行的黃泉女神,她所到之處,皆為人間煉獄。
李約柳A情緒最為激烈,她忍不住喃喃出聲。
另一旁的李約柳B似乎心情也很差,她緊緊握着手機,頭也不擡便回答李約柳A。
李約柳A沉默了。
當她看到電視錄像回放裏,那個和服女人蹲下身,撿起一個孩子的毛絨玩具時,那個染血的小熊腦袋,讓李約柳A再也無法忍受。
都是傑森·鮑威爾的錯!
想起今天在手機屏幕裏看到的A上傳新聞,裏頭甚至詳細得連武藤杏子的每日人體試驗數據都公開了出來,驗血、開顱、取心……想想這些可怕的實驗就這麽加諸在一個未成年的少女身上,而這個少女的憤怒最終催生出毀滅琴海市半個城區的黃泉女神,李約柳A就感到出離憤怒!
她只能一遍遍刷着live24上最高位的話題#傑森·鮑威爾去死#,看着一個個琴海市網友分享的親人死難消息而淚流滿面。
一旁的媽媽柳晴川看到了,她撞了撞離李約柳A更近的李鳳池肩膀,示意丈夫安慰一下自己的女兒,而目光,則投向另一邊——李約柳B的方向。
作為人,她也為D國政府的人體試驗行動感到憤怒。
同時,作為一位母親,當她看着武藤杏子實驗者身份一欄大大的“神之創造者”身份,她更覺膽寒。
一股暖意自肩頭傳來,柳晴川轉頭看去,是李鳳池溫暖的手攬住了她的肩頭。
柳晴川伸出右手回握,仿佛感到某種難以言說的力量,透過手掌與手掌的觸碰傳遞。
“小月亮……你的身份不會曝光吧?”
鼓起勇氣,柳晴川終于問出了口,可話音分明帶着顫意。
如果不是這個叫“A”的賬號突然爆料,她和李鳳池根本想象不到,D國政府的人體試驗竟然如此肆無忌憚,只要是神之創造者,他們甚至連本世界的未成年少女都不放過!
想到李約柳B的“B世界入侵者”和“神之創造者”的雙重身份,柳晴川和李鳳池感到脊骨深深發寒。
她們的女兒也要淪落到那種地步嗎?
她們夫妻寧願死,也決不允許有人這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
李約柳B聽到父母的聲音,她雙眼無神地自手機屏幕上方擡起頭來,小公主似乎感受到小主人的情緒極差,它努力擡起下巴,用柔軟溫暖的肌膚蹭了蹭小主人的左手背試圖安慰。
可是李約柳B的心情依舊差極了。
她與多蘿西曾在琴海市生活數年,那兒是她的第二故鄉。
她熟悉琴海市的許多街道,聽慣了琴海人如鳥鳴般曲折宛轉的鄉音調調。
而如今,她親眼看到那一條街、那一棟建築,那一些人在死去。
她記憶力曾承載了如此多美好回憶的城市,正一點點地成為廢墟。
我難道真的不能做什麽嗎?
生平第一次,李約柳B感到了一種強烈的悲傷與憤怒。
長久以來,那一道“AB世界”的标簽隔閡,就像是在她原本就冷透的心上過了一層厚厚的保鮮膜,她隔着玻璃薄膜往外看A世界,永遠是看客般的冷漠。
可是,當她看着那個哼唱着歌謠的黃泉女神将無數不幸帶到那座她曾生活過的美麗沿海城市,她心中緊緊綁縛的隔膜也陡然被磅礴悲憤沖破。
“我……媽……爸媽你們說什麽?”
李約柳B感覺自己此刻頭暈腦脹,一幕幕場景在她的腦子裏如程序BUG了般随意閃回,有自己與多蘿西在琴海市區閑逛的場景,有今天傍晚艾瑪·米勒沉痛致哀并下令逮捕傑森·鮑威爾的畫面,有A報道裏武藤杏子的實驗記錄……
太多太多的場景,裹挾着五味雜陳的情緒幾乎要将她淹沒,她似乎人在望湖別墅裏,又好像靈魂飛散到了D國各處。
“我是說,你不要害怕,爸爸媽媽一定會拼了命保護你的!”
柳晴川看着自己這個女兒難得一見的彷徨之态,只當李約柳B被武藤杏子的慘狀驚吓到,她立即攬住李約柳B的肩膀,試圖通過懷抱給她一個安慰。
溫熱的水湮濕了柳晴川的衣襟。
看着女兒死死壓在自己肩頭的後腦勺,她終于擡起手回抱住對方。
“不要害怕,萬事有媽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