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童磨8
童磨8
第八章
近日裏,若是說在整個京城當中有什麽“大事”的話,那麽就一定要說道說道這十幾年前的當科狀元陳光蕊于赴任途中被殺害頂替,那賊人做了十六年的江洲知府這件事情了。
而此事的敗露、亦或者說是終結也十分的有戲劇性,竟然是那狀元郎的遺腹子于剛出生的時候被母親放入江中随水遁走,在長大之後反回來為父報仇、為母伸冤。
一時之間,這成為了京城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即便是世家,私下裏也多有提及。
這也不難怪,畢竟如果僅僅只是一個往年的狀元郎的話,那倒也不算是太過于稀奇,畢竟每次殿試都會有那麽一位;但是不同就不同在,這狀元郎的妻子殷小姐,乃是當朝丞相殷開山的獨女,那麽這事情,便也就同這些王公貴族們有那麽點千絲萬縷的牽系了。
而那日,帶着自己的母親殷小姐一并入京、殷丞相親自往城門迎回來的那位少年,不但容貌俊秀,顏如宋玉、貌比潘安,還擁有着一雙五彩的琉璃瞳,每一個見到了的人都會忍不住為之贊嘆的。
那雙眼睛天生華光,甚至是有那等德高望重的大師在見了之後親自批命,言道其為天生的佛子,前世必然是有着大功德大造化,此生延續,與佛門有緣。
想來,若不是因為殷丞相在朝中的權力厚重,輕易開罪不得的話,說不定這位大師當場就要将童磨給遁入空門了。
總之,當觀音菩薩帶着木吒,化身為那行腳的游僧踏入長安城的時候,聽到的便是這樣的傳聞。
菩薩只覺萬事不妙。
她也不聲張,只是帶了木吒,先姑且尋了一處土地廟暫歇。擇了一日,帶木吒上街,行至泾水旁,卻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不重,只恐并非是尋常河鮮的味道,而更像是妖邪所留。
菩薩略一思索:“這裏距離長安城不遠,平日裏也多有人來此浣洗衣物。若是就此放任不管,只怕是日後要多生事端。”
她于是點了木吒:“惠岸,你且随我同往。”
順泾水越是往上,那腥味便愈濃烈。可是除此之外,在這腥味當中像是還夾雜着別的一些什麽味道……
觀音有些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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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像是……香料的味道?
遠處的一點火光顯得極為耀眼,在火堆邊,好像還有個盤腿坐在地上的人影。等到觀音并木吒靠近到能夠看清楚究竟都發生了一些什麽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卻讓他們愕然失語。
盤腿坐着的是一個約莫十五歲上下的少年,穿一身绫羅的綢緞。眼下卻大咧咧的就這麽直接坐在地面上,而絲毫不在意那一身華貴的衣服是否會被弄髒,或者使價值受到損壞。
比起那些來,他更關注的或許是自己面前火堆上支起來的烤架,以及烤架上那一口小陶罐裏面炖着的東西。
因為蓋子蓋着的緣故,木吒實際上并不能夠判斷出他都在炖些什麽;只是對方身後,那幾乎像是一座小山一樣龐大的魚妖的屍體,卻未免有些太過于矚目。
他們并未有任何的要掩飾自身行蹤的意思,因此童磨自然也就注意到了他們的到來。他朝着這邊偏過頭,于是那一雙五彩的眸子便沒有任何阻礙的落到了師徒二人的眼中。
菩薩面上不顯,心底卻是暗驚,那居然當真是一雙琉璃瞳。
金、銀、琥珀、水晶,琉璃,此為佛教五寶。
而能夠以琉璃為眸的童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
菩薩只将這些想法全都放在心裏,且按下不表,面上攜了笑,朝着童磨走了過去。
“小師傅。”她說,“這是在做什麽?”
童磨對于他們的靠近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只是道:“在炖魚湯哦。”
這話倒沒有作假。
童磨想,天知道他最近過的都是什麽樣的生活。
自江州一事之後,和殷小姐之間如何相處自不必提,只是并打動不了童磨。他跟着殷小姐回了長安城,起先還不如何覺得,可是這日子一久,就發現了大麻煩。
——他沒吃的了。
長安乃是天子腳下,國運重地。再加上大唐如今正是繁榮昌盛、萬邦來朝的盛世,龍氣拔高到了一個輕易無法去想象的地步。
這樣一來,根本沒幾個妖怪有那個膽子,敢在這長安城當中生事的。甚至就連靠近長安城都沒誰願意。
童磨在長安城內溜街打馬了好幾天之後,才終于不得不承認,他可能真的是連找只麻雀妖打打牙祭的可能性都沒有。
童磨不免就流下來了悲傷的淚水。
人類的食物,他根本吃不飽啊!
童磨忍了又忍、忍了又忍,終于是餓的百爪撓心、揪心揪肺,尋了那麽個時機跑了出來,意圖在距離長安城稍遠一些的地方碰碰運氣。
也是天無絕人之路,還真就給他遇到了一個不懂事的魚妖,每日只在這泾水畔巡游,意圖尋幾個童男童女吃吃。怎料到自己也會成為了別人的福中餐。
這不,童磨發現後,當即就大喜過望。隔日就揣了陶罐、提了柴火來,只摩拳擦掌,要好好的飽餐一頓,一解這些天來的腹中饑餓。
——也就是眼下,觀音師徒看到的局面了。
面對觀音所化身的游僧的詢問,童磨并沒有絲毫的慌亂的神色,老神在在的回答了她的問題:“在炖魚湯哦。”
觀音哽了哽。
她自然能看出童磨在炖魚湯……她更想問的,其實是童磨背後那尚未處理的魚妖。
童磨順着她的視線,也看到了自己身後的魚妖。他稍微的頓了頓,面上的笑容擴大了:“那個有什麽問題嗎?”
“只是食材而已。”
觀音:……
她細細的去打量童磨,心頭驚疑不定。
當年金蟬子因為不敬如來、枉顧禮法,因此而被打落凡塵的時候,作為佛前的菩薩,觀音自然也是那一幕的目睹者之一。
所以她還能夠清楚的記得,按理來說,金蟬子在轉世後,不會擁有以往的記憶,也不會擁有過去的力量。
那麽,這一只魚妖又是怎麽回事?
而童磨卻并不顧觀音木吒就在一旁看着。他十分自然的、旁若無人的将陶罐的蓋子揭開,炖的奶白的魚湯散發出來了極其濃郁的香氣,勾的人食指大動。
童磨于是湊過去,迫不及待的舀了一勺打算喝——
然後就被燙到了。
他于是苦惱了起來。
繼承了金蟬子的記憶,童磨當然能夠認出觀音來。出于一種本能的感知,以及金蟬子的意識在消散前最後留下的那些語焉不詳意味不明的暗示,童磨認為還是不要讓觀音發覺自己身上的不同才好。
可惜了,如果觀音不在的話,他就可以手動搓冰降溫了。
童磨抱有着這樣遺憾的心理,将湯吹涼,再小口小口的戳飲。
魚肉雪白,肉質細膩鮮香,沒有一根多餘的冗刺。湯汁濃郁,入口生津,哪怕是皇宮裏面的禦廚來了,面對着這樣的一碗魚湯,都只能夠甘拜下風。
然而這當然不是說童磨的廚藝有多好,不如說那根本就是足夠被稱之為簡陋的料理方式了。只是有賴于原材料實在是品質上乘,才讓這一碗魚湯擁有了輕易難以被觸及的美味。
童磨慢慢的喝,觀音也是好耐心,就慢慢的等。
直到那一整個陶罐都被舀的幹幹淨淨之後,童磨才有些意猶未盡的放下碗,再看觀音,竟也依舊留在這裏沒有離開。
“你還有什麽事情嗎?”
面對着童磨這般的詢問,觀音盯着他,面色複雜,半晌才道:“我觀小公子與我佛有緣。”
她命木吒捧出異寶袈裟與九環錫杖來,立在童磨面前,念了一聲“善哉”:“今願以這些寶物相贈,不知小公子,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