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降(已修)

天降(已修)

春風來,百花香。

正是草長莺飛二月天。

海康縣城郊十裏地,收斂、安葬無人認領屍體的漏澤園之處,紙錢紛飛。

荒蕪的山坡處,一座座孤墳茕立,不少墳包被盎然的綠意包裹——卻是墳頭長滿了幾寸高的雜草。

春風拂來,百草搖曳,草葉上的露珠滴落,沾濕了土壤。

墳包之間,一道颀長纖瘦的身影正在忙碌,她揮動着小巧的鋤頭,不輕不重地往墳包上一鋤,一簇簇雜草很快便被清理出來。

汗水從她的額上沁出,彙成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往下滴淌。

汗珠的滴淌使得臉頰産生了輕微癢意,池不故擡臂将臉頰往衣衫上蹭了蹭,汗水被擦幹,只有衣衫留下一片汗漬的痕跡。

眼角的餘光不經意瞥到不遠處的亂石堆,石上坐着一個女子。

女子年二十左右,容貌秀麗,清韻典雅,白玉般的肌膚像長年被精心呵護着,不留一絲瑕疵。

鴉青長發垂落披散,春風一擺,勾了發梢,好似有馨香于風中彌散開來。

如此仙逸之姿,只靜靜地坐着,便是這荒郊野嶺中最美的景致。

然而,她一張嘴,便叫人幻想破滅。

“啊,什麽時候天降隕石啊,我想回家!”

她的聲音回蕩在荒涼的丘陵中,回應她的只有紛飛的紙錢、漫山遍野的荒草,及不遠處的鋤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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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女子郁悶的吶喊,池不故鋤草的動作一頓,睇過去的眸光澹泊,她淡淡地開口:“洲千金,幹活了。”

女子十分挫敗,身子軟軟地從石上滑了下來。

洲千金,或者該稱她為洲渚。

洲渚是個來歷不明的浮客,幾天前的一個午後,她伴随着電閃雷鳴從天而降,砸塌了池不故的房間。

而在那之前,池不故正與一群前來尋釁滋事的潑皮無賴周旋。

雖然這群潑皮沒有自報家門,但池不故知道,他們是一個叫黃姓的鹽場主事尋來的。

剛看透他們的來歷,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便撥開了他們,擠到了她的面前。

正是那鹽場主事。

他頭頂青色的朝天幞頭,身穿一身靛藍色圓領袍,腰間挂着一枚方形玉墜,腳下是一雙幹淨的布鞋,一看便知非富即貴。

“黃主事!”幾個潑皮皆以他馬首是瞻,神情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黃主事懶洋洋地“嗯”了聲,旋即用一雙豆大的小眼色眯眯地盯着池不故上下打量,那目光淫-邪得好似在無形中已将她渾身都摸了一遍,令人極度不适。

池不故忍着反胃的感覺,一臉淡漠地問:“有事嗎?”

“池小娘子,我來看看你啊!”黃主事笑着,露出了一排參差不齊的牙齒,“雖說現在開春了,可天兒還是很冷的,你缺衣服和糧食嗎?要不要我給你送一些過來。”

池不故略苦惱:“衣食我不缺,不過有件事倒真令我頭疼。”

黃主事聞言,便知自己表現的機會來了,忙問:“什麽事這麽令你困擾?盡管與我說,我一定幫你解決,只要你肯跟我走!”

池不故嘴角微扯,戲谑地道:“漏澤園常有黃鼠狼出沒,一出現就是好幾只,它們不懂人言,罵不聽,趕也趕不走。黃主事說,該怎麽辦?”

黃主事四處張望:“在哪兒呢?我替你趕跑它們。”

他身後的潑皮們臉色尴尬,一人上前悄聲提醒:“黃主事,池不故說的黃鼠狼是你、咳,是我們。”

黃主事終于反應過來了。

他被池不故羞辱,又在小弟面前失了面子,男人的自尊心讓他羞憤交加,指着池不故,氣得話都說不完整:“你、你、你……”

潑皮嚣張跋扈地接話:“池不故,你不要給臉不要臉!我們黃主事能看上你,那是你的榮幸!”

“你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女,要不是黃主事庇護你,你以為你能在這兒立足?你怎麽這麽不識好歹!”

池不故面若寒霜,這些人可真會颠倒黑白!

當初,她與父親被流放至此地,黃主事不僅沒有提供過任何恩惠庇護,反而處處針對刁難。

如今父親已故,她無家可歸,只能住在漏澤園與墳冢為伴,皆是拜他所賜。

黃主事并未被池不故森冷的目光所逼退,反而厚着臉皮笑道:“你說你年紀也不小了,沒有父母也沒有嫁妝,誰願意娶你呢?不如跟着我,我保準讓你吃香喝辣,依舊過着從前的官家千金生活,不必整日與這些死人、孤墳為伍,如何?”

他并非說大話。

他是南康州的鹽場主事,而鹽事又是暴利行業,南康州的鹽商都得看着他的臉色過日子,他說能予池不故富貴,便一定能讓她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池不故雖惡心他的言辭,卻不會被輕易激怒。

她微微一笑,笑意不達眼底:“我喜歡與死人打交道,死人的心思比活人簡單,夜裏陪着死人,也總比見着活人要令我安心。黃主事想讓我跟着你,可以,漏澤園那麽多床位,随你躺,我也定會好生‘伺候’你的。”

黃主事剛才沒聽出“黃鼠狼”的含義,這會兒卻耳聰目明了一回,聽出了她在咒自己死。

此地晦氣得很,他本不願意來,又實在是迷戀池不故,想着池不故一個小女生,長期與死人打交道或許會感到害怕,說不準他一出現,她就服軟了呢?所以來此碰碰運氣。

沒想到,這池不故看着身子單薄柔柔弱弱,嘴巴卻如此尖利,性子也比牛脾氣還倔!

黃主事的耐心都快磨沒了,心中陰暗地想着,幹脆夜晚派人來這裏将她給綁走。

這樣陰暗的念頭剛滋生,天上便有一道驚雷炸起。

“轟隆——”

包括池不故在內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

只見原本碧藍如洗的天空突然之間陰雲密布,随着狂風大作,烏雲中雷電翻騰。

一道白光劃過,閃電猙獰地劈落,直接劈向不遠處的百年柳樹。電光火石間,柳樹樹幹變得漆黑一片,還有火焰在枝葉上燃燒着。

如果說剛才的雷鳴只是将黃主事吓一跳,那麽這一道閃電仿佛直接劈入了他的膽囊,吓得他連膽汁都吐了出來。

池不故趁機對黃主事道:“壞事做多了,容易遭雷劈,黃主事,你說這是不是上天予你的警示?”

黃主事:“……”

他正要開口反駁,天上又是轟隆一聲。

一個隕石從天而降,砸穿了池不故身後的屋頂。

霎時間,山搖地動,那一間屋舍轟然倒塌,塵土飛揚,遮住了衆人的視野。

“啊——”黃主事及一幹潑皮吓得抱頭鼠竄。

有人慌不擇路,滾進了泥濘的臭水溝;有人腿都是軟的,連滾帶爬好不狼狽;還有人理智全無,一路尖叫着跑遠了去。

最狼狽的還屬黃主事,他跑到哪裏,裆下流出來的尿便滴到哪裏。

池不故抿着唇,僵硬地伸出手扶着門框,指節發白,雙腿發軟。

她用力地抓着能讓她支撐身體的所有物件。

緩了片刻,烏雲散去,雷電也不見了蹤跡,飛揚的塵土逐漸化為塵埃,直至肉眼看不見。

池不故稍微找回了一點力氣,轉過身,便慢慢地挪到了隕石砸落之處。

原以為廢墟之下會是一塊隕石及隕石砸出來的坑,入眼的卻是一個躺着的女子。

女子面無血色,嘴唇卻異常鮮紅,一頭鴉青如瀑的烏發亂糟糟地散落在一片狼藉的廢墟中,可發絲卻未沾染半粒塵埃。

她幹淨出塵,白玉無瑕,與廢墟格格不入,要說這廢墟是她的傑作,只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池不故已無法分辨當初砸下來的到底是一顆隕石,還是一個人。

不過隕石也好,人也罷,終究是這個天降之人替她吓跑了黃主事他們,相信經此一吓,他們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來煩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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